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以身相许 作者:竹板板 文案 本文又名#男主他貌美如花# #女主有疾男主有病# 一见钟情, 以身相许。 爱上你,只需要一眼,一刹那。 重生.女配:生得好又咋样,还不是个短命鬼! 作者:女配,是用来打脸的=v= 文案废!_(:D)∠)_ 来!我们换种方式~ 女主温油好大夫,美美美! 男主贤惠俊郎君,苏苏苏! 最后,两人都有病,大概……男主病得比较重? *** 全文架空!架空!架空!!连一见钟情乳齿无逻辑的梗都粗线了,作者绝壁梦幻小公举一枚=V= 小白文,文笔渣。 以及,HE。 排雷完毕,如无不适,欢迎跳坑(^з^)-☆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系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常宝兮 ┃ 配角:乔裴 ┃ 其它:范绮儿;祝颜华;一众酱油党 ================== ☆、云州府   正是三月暮春,落英缤纷的时节,细雨纷纷下的没完没了,繁华的街道上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擦踵,人群中不乏身姿窈窕的女子绾着或繁琐或简约的发髻,锦缎披帛挽于手间,若流云垂然倾泻而下,恍如世外仙子般飘逸出尘,宁静美好。小娘子们嘴角噙着浅笑,低眉抬手间自带一股子韵味,便是伺候人的侍女也撑着一把把或冶丽或素雅的油纸伞,伴着纷飞的粉色娇艳桃花,轻软精致的绣花鞋踩在青石板路上,缓缓穿过黛瓦白墙的檐下,衣袂相交间化作这□□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南清河滑过鹅卵石潺潺流过,水中各色的鱼儿欢快的游来游去,其上一座形式优美的石拱桥跨水而建,石质上佳,阳光下远远看去纯白如玉,毫无瑕疵,桥上由技艺高超的匠公雕琢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灵动逼人的鸟兽图案。   一条天然而生的小河划开云州府城两个世界,一东一西,一方喧闹嘈杂,一方清贵高傲,这条集合附近方圆百里数十位能工巧匠的云桥连通两方世界。   走过云桥,商铺林立,房屋错落有致,鳞次栉比,一眼望去高门大户亦不在少数,一个普普通通的茶馆也是雕饰各异,上下引客的活计穿着的亦不是粗布短褐,排场大些的酒楼上下穿梭的跑堂甚至一身缎,头包布巾,举止颇有礼节,看着真是气派不凡。   顺着沾了雨水有些湿滑的青石板路往里走去,往左拐入一条巷子,不出十步拐步一抬头,倏然可见一座宅邸静静的坐落其中,牌匾上书规整的两个大字——“常宅”   厅堂中各色家具装饰雕刻雅致,泛着淡而宜人的木香,精巧的莲藕状香炉轻烟袅袅,混着氤氲的茶香弥漫整个空间,祛除暮春多雨时节闷人的湿气。厅堂内或坐或立十几个人,仔细一看其下坐着四对夫妻,身前身后依偎着各自的年幼的子女,孩童中最大不过十四五岁,小的才三岁左右,而无论男女老少皆是绫罗绸缎,华绣丝履,周身宝珠美玉环绕,璎珞环佩尽显飘逸风雅之韵。   高堂之上一位仪态威严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端坐其中,身着袖口宽大的绕襟深衣,绣着精美华丽的纹饰,裙摆长可曳地,老太太面色沉静,双目微阖,哪怕皱纹层层覆盖住了曾经紧致娇嫩皮肤,容颜不复,沁入骨子里的典雅气质在岁月的熏陶下深深沉淀入灵魂中,一眼看去便不容忽视。   常老夫人睁开眼,眼睛带着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难以避免的浑浊,语调不紧不慢:“瑾娘子今年满十岁了吧,该去学堂了,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老夫人口中的瑾娘子正是家里排行第八的姑娘,母亲高氏连忙笑着回道:“家里都打点好了,家里请的女先生亦是说瑾娘子的课业均是通过了,想来便是进了学堂也是跟得上教学。”   常老夫人没有说什么,移目看向了正爱娇的偎在母亲怀里的十岁女童,对上祖母的视线,常良瑾机灵的站好,粉雕玉琢的孩童面上挂着乖巧灵动的笑容,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在场几个长辈忍俊不禁的笑看着这个小人儿。   “祖母,阿瑾今年学末必然捧回一支玉梅孝敬您。”   众人都笑了:“呵呵……”   “我们瑾娘子说话可真不谦虚,一点余地都不留给自己呢。”二房的胡氏打趣道。   这下神情严肃刻板的常老夫人也忍不住笑了:“哦?瑾娘子可知道玉梅意味着什么?”   常良瑾点点小脑袋,非常认真的回答道:“阿瑾自是知道的,梅、兰、竹和菊,自然只有首名才有资格得到学堂的玉梅。”   “好好,祖母可就等着你的玉梅喽,拿不出来今年的守岁钱你可就没有了。”听得常老夫人这句话,常良瑾登时眼一瞪,白嫩嫩的脸蛋皱了起来,嘴里却还是不讨饶的回道:“阿瑾、阿瑾自是会说到做到的。”   众人哈哈大笑。   随后常老夫人又询问了一遍其他几个年长孩子的学业,其中长子常瑜昇已有十六,打小就聪颖出众,从进入学堂开始便一直都是众学子中的佼佼者,备受师长重视喜爱。此外在家中排行第十、二房的常良瑛虽年龄未到进不得学堂,但是常家的启蒙一向赶早,每个孩子在五岁时就会有先生来家里分别进行教导,今年虚岁为九,头一年便让先生拍手称赞,近年甚至有了神童的美誉。   和娇气的八娘子常良瑾不同,行十的常良瑛虽然年幼些许,但性子沉稳,小小年纪已颇具大家之气,相较起来不得不说会撒娇的瑾娘子更讨长辈喜欢,可真要论起重要性,在常老夫人心里毫无疑问是瑛娘子更胜一筹。本朝对女子的约束不大,甚至有女子在朝为官,常老夫人也不奢望自家的十娘子能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那毕竟是世家女的天下,可入宫做正儿八经的女官却是极有可能的。只要靠近了皇权中心,哪怕是个芝麻小官,对家族带来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觑。   长子能力不突出但胜在稳重,几房之间的关系说不得多亲密至少能和睦相处,孙辈中亦后继有人,常老夫人看着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心里是颇为满足。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都各自回去吧。”   众人起身回了声“是”,便恭恭敬敬的行礼告退。   常家的宅第占地颇广,不光四房各占一个院落,小辈十岁之后就会由常老夫人划分一个院落离开父母单独居住。常家毕竟还没有分家,除了一个大厨房,这些院子里都有各自的小厨房,而为了培养各房下一辈的感情,这座宅第中还专设了一个庭院供家里的小辈一同使用,名为钟灵轩。平日里小辈们在家中学习玩耍,均是在这钟灵轩中。   雨仍在淅淅沥沥的下,钟灵轩的一角栽种着几棵老芭蕉,芭蕉叶被顺着飞翘的屋檐掉落下的雨水打的“啪啪”作响,翠绿大片的芭蕉叶被凌虐得破碎不堪,长长的叶子深深垂落在地上,好在地上铺着细碎的鹅卵石,并非□□的黄泥土地,不然雨水浸透过后的泥地必是一片泥泞,好好的芭蕉听雨也没得了趣味。   一个年约十岁的女童快步穿过回廊,黄裙丱发,行走间发带翩飞,环佩叮当作响,俏丽的脸庞,皮肤白皙,面颊晕开天然的淡淡腮红,眉梢细长若钩月,眼尾斜上挑,未及笄的孩童却已然透着股艳色。   九娘子常良玥匆匆一步踏入厨房,抬头一看又顿住了:“六姐,你也在啊。”语气冷冷淡淡的不带多少感情。   只见厨房中远离门口的一方早有一个稍长的女童在其中忙碌,灶上的蒸笼冒着热气,哪怕远远站在门口也能闻到阵阵诱人飘香。听到常良玥的话,其口中的“六姐”手下动作一顿,回头弯眉一笑,颔首示意却并未说话。   常良玥沉默的走过来,熟练地选了几样食材,两人相距不远不近,没有交谈,低着头各忙各的。   常家的家教甚是严格,规矩里定下女子该会的东西,家中的小娘子们多少都会一点。常良玥的厨艺很一般,一碗面条拉得长一根短一根的参差不齐,大的大小的小,水里一煮便煮的稀稀烂烂,撒上香翠的葱花也提不了几分颜色,不管味道如何,光这卖相就让一向娇生惯养的常家娘子下不了口。   正在这时,一碟做的精巧可人的面点冒着腾腾的热气递到了常良玥的面前,抬头一看,是常家六娘子笑盈盈的面庞,犹豫了下她还是收下了,并说了声:“谢谢,六姐。”   常宝兮轻轻摇摇头,脚步轻快的走开了。   常良玥吃完一碟面点时,常宝兮刚好收拾厨案,一个空着手,一个提着做工精细的竹制食盒,走到钟灵轩门口时互相轻轻颔首,疏远而得体地行礼道别,接着在各自的丫鬟服侍下相背离去。   及走过一个假山时,常良玥突然回首,身后雨幕中那道浅绿色的身影渐行渐远,一直被认为木讷愚笨的常良玥脸上浮现极为复杂的神色,眼瞳深沉如一汪深潭,这和常良瑛的早慧沉静不同,常良玥此时的表现显然迥异于孩童,这是只有经历过世事后才能被岁月染上的复杂。若是常老夫人看到这一幕,必然不会将常良玥定义为不可雕琢的朽木。    ☆、崇明医馆   “长兄,你等等阿瑾啊!”   几步外的少年着一身蓝色圆领襕衫,未及冠的年华,却是朗目灼灼,面如美玉,宽袍广袖看着好不潇洒俊逸。听得小女童的叫唤,他忙回过身道:“阿瑾莫急,当心别摔着了,兄长自是会等着你的。”   “好好,我不走,你慢些收拾。”   常良瑾今日身着白玉色圆领大袖襕衫,乌黑长发挽了个简单俏丽的发髻,额间缀一金色花胜,耳着明月珰,玉色束发带飘逸优美,自发间垂落下来和着黛色发丝披在胸前,面容姣好,恁的俊俏可人。   第一天上学堂,常良瑾难免有些许不习惯,虽没有起晚但一早上手忙脚乱的,光是穿衣打扮就花费了半个多时辰,昨天她还同母亲说着要做头个到学堂的,给先生们留一个好印象。可事到临头却不想成了这般情景,想到这里,常良瑾不免有些不高兴。   一把从兄长手中扯下自己的书袋,垂着脑袋嘟囔着催促道:“快走快走!长兄,我们走快点啦。”小小的步子几乎小跑起来。   常瑜昇拉住她的小手,说道:“不急,阿瑾忘了吗,毓筠学堂的开课时间还远远不到。”确切点说,一个时辰后才到点呢。   “哎呀!”常良瑾急了,“早些去才好!阿娘和阿爹都是这般交代过的,长兄我们快点啦,阿瑾不要做最后面到学堂……的坏学子!”   没想到是这么个理由,看着自家阿妹气哼哼小脸都急红了的模样,常瑜昇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心下一软,连忙道:“阿妹怎么会是坏学子呢,家里的先生都夸我们家养了个好娘子,聪明伶俐,以后还要做女官!来,阿兄抱你走,我们快些赶去学堂。”说着他弯下腰两手伸直,常良瑾顺势扑到他怀里,喜笑颜开道:“自然!阿瑾以后要当女官,一定可厉害了。阿兄也是。”   “好,书袋……”   “阿瑾自己背。”   “嗯阿瑾真乖。”   ……   常良玥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白色的身影,鬼使神差的朝着喊了一声:“六姐。”   听见有人叫自己常宝兮停身回头看去,见是常良玥,抿唇弯眸回以一笑,站在那儿不出声看着常良玥,似乎是在问‘有什么事吗’。   常良玥一怔,随即回过神,道:“六姐,我们一起走吧。”说着就走过去。常宝兮蹙起眉头,疑惑不解的注视着常良玥,没有言语常良玥却奇异的明白了她的意思。   常良玥:“我和母亲商量过了,我不去学堂,和六姐一样去医馆学医,祖母也同意了。”这是解释。   听了这番话,常宝兮蹙了蹙眉,目光深深的望向常良玥,垂在腰侧的小手微微动了动,片刻后,她轻轻点了点头,站在原处静静地等着常良玥跟上自己。这是常良玥自己的选择,常宝兮无从干涉,何况两人名为姐妹,而关系算不上亲厚。   常家遵循所谓“古训”,重文轻武、贱商贾,到如今反而正是凭着代代相传的几处铺子生财,才勉强维持住了这个传承了百年的大家族表面的矜贵,因此贱商贾的话不好再说了,所有的轻鄙倾数注入到了医者身上——医者更在商贾之下。   常家有个奇怪的传统,书读的越多,越热衷于“谈”历史,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大多喜欢历史悠久的事物,包括收藏赏玩的器物,包括古老的书籍,也包括古老的“习俗”——讲真,能在缙安朝建朝已达三百多年后,还能一如既往地坚定信念,固执地不与外界“同流合污”,也是挺厉害顽强的了——至少常宝兮还挺佩服他们的。   常家人,尤其是每一代常家掌权的那些老学究,总是坚决不承认现如今医者和文人并立的尊崇地位,每每提及医之一职,他们总能举出大段大段的史书原文作为证据,教育后代务必切记,绝不可丢了正统书香世家的清贵气派。   一言以蔽之。   ——贱医卑微如蝼蚁,岂堪与士人相提并论?!   到了现在,常家幕后的杠把子常老太太,也正是此言论的忠实支持者,嗯,还包括常宝兮的父亲,常家明面上的家主,亦对常家的家族传统继承良好。   常家最小辈的一众中,独一个常宝兮是由常老太太和常大夫人做主,六岁不到就送去医馆学医,而与其说她是特别的,倒不如说是被彻底排除于常家之外。而常良玥,此女虽然不讨老太太喜欢但到底还是上了常家族谱的常家子孙,如今来这么一出,怕是要彻底遭到厌弃了。   常良玥能清楚地看出来,她的这位六姐并不是很赞同自己的做法,碍于两人的关系并不亲密,是以不便交浅言深这才作罢。   事实上,常良玥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叫住常宝兮,之后还提出一起去医馆。偌大的常家大宅里,她唯一亲近的人就是她的母亲,其余的人包括她的父亲和两个弟兄,她亦无甚感情。   ——哪怕这个六姐曾救过她性命,单是常宝兮是从大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一点,就足以抹去滔天的“恩情”。   一直走进了医馆,常良玥仍是眼睑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常宝兮则带着礼节性的浅笑,两人虽是血缘亲近的堂姐妹,走在一起气氛之冷哪怕在旁人看来也颇为尴尬,与陌生人较之更甚。   崇明医馆名为医馆,实则是一所学堂,与毓筠学堂不同的是,此处只教授医学有关的知识,并不对外收受病患或是出诊营利。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里的医学子学不到真才实学了,实际上只要是通过医馆大夫的认可的医学子,通常都是忙的脚不沾地,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实践机会。   缙安朝是个前所未有的开明朝代,这个“开明”并不仅仅体现在对女子的态度之上,主要还是各方面的开明政策,其中有三点便是广开学堂,义堂满天下,不轻贱商贾。   常良玥在常宝兮的带领下去医馆领事处报道登记,然后领到了一套医馆的学子服,虽然是临时领到的,但是所有的学子服均是选用上好的布料,请了云州府说数上名号的绣娘量身定做的,第一天来报道的常良玥对此有些惊奇,她一路看过来,各种布置算不得精致却也样样齐全,该有的全都有,各种常见药材亦是应有尽有,她之前甚至看到一个穿着深色弟子服的女子手里捧着簸箕,里面陈放着浅浅一层药材,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是一种连大药材铺都很难买到的名贵药材。这么看来的话,这所医馆的实际地位并不比声名远扬的毓筠学堂逊色多少。   她的选择果然没错。常良玥本来的六分认真瞬间转变成了九分。常良玥虽然不喜常家,但是生于常家、长于常家,终究还是受常家影响颇深。   每年医馆都会有新学子过来,人数不多,谁让此处束脩实在不是寻常人家负担得起的呢。常良玥这一批的只有六人,在崇明医馆新进的医学子课业最是繁重,因为他们必须要接受全方面的教导,医理、针灸、按摩等一应学科都要学习,根据个人情况、资质等决定这个时限的长短,短则半年长则数年也未必不可,等医馆的郎中摸清楚一个医学子的合适发展方向,就会推荐其进修某一科,这个时候医馆的教学才算是真正开始。   半个时辰后,端坐于讲台上的先生合上书籍,道一声:“此次教学结束,诸位医学子便去休息一会儿,且需为下一堂针灸课做好准备。”   “先生慢走。”常良玥在内的六个医学子站起身行礼恭送。   待先生走远,立是松下肩膀,三三两两挤成一堆,若不是这里的孩子自小家教甚严,管束良多,恐怕此时连正坐也维持不住了。   按照医馆的规定,新进的这群年岁相仿的孩童们清一色扎着丱发,脸上带着婴儿肥,俏生生的可爱极了。而年纪大一些的多编着辫子,这些人属于真正走上医者之路的医生——“医生”一词的本意是指习医的学子,缙安朝将医者划分为数个等级,医生排于末位。从医学子到医生需要通过考核,出色的医生多有独立治病的能力,当然只限于寻常疾病。   “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对了,我叫郑云溪,你可叫我阿溪,她叫唐可琼。”包子脸的小姑娘对着坐在旁边的小姑娘连珠炮弹一般说了一大通。   “嗯,你好。我刚来云州府,我叫陶俐文,不介意的话……溪娘子和琼娘子也可以叫我阿文。”瘦小的小姑娘腼腆的说道。   “是阿溪和阿琼!我母亲说都是一个学堂的学子,不必叫的这般生分。”唐可琼生的明眸皓齿,板着个小脸,开口说起话来一本正经。   几个来回后,内向羞涩的陶俐文对两人亲近了不少。六个人中四个女童,两个男童,郑云溪三人玩做堆,两个男童自然是单独一伙,结果最后就单出了个常良玥。   郑云溪稍稍偏头看了眼前排最靠里端坐着的常良玥,犹豫的道:“我们……要不要去同常家九娘子说说话,她一个人……”   唐可琼也看了一眼,却道:“还是不了,我可不去。”   诶?陶俐文抬头朝那边飞快看了下,这才注意到学堂里还有一个小娘子被单出去了,不由得问道:“为、为什么呀?”大家一起玩不是更好吗?而且常家娘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啊。可是怕新交的两个朋友生气,陶俐文没有把话说出来。   “这个……”   “常家这个九娘子出了名的孤僻不合群,很难交谈,我母亲说这个常九娘子生性……孤傲”唐可琼思索了一番才想起母亲说的这个词,“还同我说别去接近她,说什么……很难讨好?”   “是吃力不讨好吧?”陶俐文小心翼翼补充。   唐可琼眼睛一亮,狠狠点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个,吃力不讨好。”   郑云溪歪了歪头,有些疑惑的道:“是这样吗?我阿姐只说让我别去同她,还有另一个常家娘子结交,但也要注意分寸,到底我们都是一同学习的同窗。”   “还有一位常家娘子吗?”陶俐文不知道这事,有些惊异。   “这是自然。另一位是常六娘子,比我们年长些许,可能不大有机会碰上。”唐可琼还想说些什么,外头的钟声却响起来了,声音不大,但刚进学堂的孩童总是对“先生”存在一种别样的敬畏,几乎是立时坐回原位,摆好书本,端正坐姿静待先生过来。   崇明医馆占地面积颇广,其中最大的就是几片药圃,药圃的旁边都有一个建造简朴的大药庐,其间进进出出总少不了人。   常宝兮定睛一看,随即快步走向药圃角落里的那两位青衫女子,走近后顿步做揖礼请安,附近虽是人来人往,却并不嘈杂,常宝兮走近的几步刻意将步子放的较重,是以未近跟前两人便已察觉。其中一位郎中先生笑着道了声:“那我便走了,不打扰你忙正事了。”   “快些走吧。”另一位亦是笑着道。待其走开后,这位青衫女先生才转向常宝兮,面色温和询问道:“今日的课业感觉如何?可有不明白的地方?”常宝兮依言告知,这名先生名讳张瑶,年过而立名下无一弟子,唯独看中了常宝兮,却又是不可得。虽是如此,然这位张大夫性格和善仁慈,最是爱才,哪怕不能收常宝兮为弟子也不舍得耽误其天赋,平日里更是时时叫来开小灶,对其倾囊相授。   约莫一炷香后,张大夫满意的颔首:“不错不错!我一向知道你医理丰富扎实,却不料你对《医经》的理解也颇为入骨。”张大夫一连说了几个“不错”,心里也不住感叹这可真是个好苗子,《医经》一共十册,几乎囊括了数千年来所有的医学相关学科,前三册为基础的医理,难度不大只需要时时记忆,从第四册开始难度一跃翻数倍,今年春分之后常宝兮所在的课堂正式开讲《医经》第四册,以往许多医学子都是败在这上头,一些在家里不受重视又对医理无多大兴趣的医学子甚至在此之前就选择退学回家。   不得不说,常宝兮的表现完全出乎张大夫的意料。   叹了口气:“真是越发舍不得阿宝了。”   对于此言她只是抿唇一笑:‘距离肄业还有很长的时间呢,先生多虑了。’   张大夫笑而不语,转过身去,弯下腰,细细的查看药圃里的药草,小心翼翼的除去夹在其中的细小杂草,常宝兮恭敬的立于一旁。半晌后,张大夫轻笑一声,头也不抬,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阿宝啊,你说……我可不可以去拜访一下你的父母呢?”   ‘……’常宝兮哑然,半晌,唇角愈发上扬,张大夫定眼看去,她的这个学生,一如往常地笑着,眸光清浅,神情平静无恙。   ‘您不必这样。’   “……是吗?”张大夫抬头看向她,目光沉如水,状似在征询意见。   素手轻轻地比划,葱白纤细的手指虚虚划过弧度。   ——‘自然。’   许久,空气中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飘散开去。 ☆、暗处的视线   崇明医馆十天放一次小假,为期两天。   春风正吹的人舒服,整个人懒洋洋的,常宝兮躺在榻上香甜的打盹,屋外突然嘈杂起来,眉头不由得一皱,吵闹声却是愈演愈烈,丝毫没有停歇的趋势。   起身披上一件外衫走出内室,帘子外守候的侍女快步走近:“六娘子?”   ‘外头出什么事情了?’   “是……是秋试放榜了。”友萝压低声音道。   静默了会儿,常宝兮继续问:‘具体情况你知道多少?’   “听说是此次科举被查出舞弊,经过彻查后虽然最后没有废除其余考生的成绩,但是审核比以往严格数倍,是以,郎君他……”友萝犹豫再三,仍是没敢说出“落榜”二字。   问清楚情况常宝兮摆了摆手,友萝顺从的退下。   ---------   常良玥细细听了听院子外面的议论声,仔细回忆一番,估摸着是那件事发生了。她放下书,招来侍女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这般吵闹!”   侍女回道:“回九娘子,事情是这样的……”   听完后,常良玥神色不变,只淡淡的点点头:“好了,你下去吧。”   下一刻又叫住侍女,追问:“对了,东筝院那边有什么反应?”   侍女想了想,回道:“并无。”   “……你出去罢。”   大房一系高氏一共孕育一子二女,常瑜昇、常良瑾,以及常宝兮。其中常瑜昇不光是大房的长子,更是常家嫡长孙。常瑜昇如今落榜这事绝对算得上常家近年来最大的一件事,各房的长辈一定都会赶过去,哪怕是一向不讨老太太喜欢的四房,也就是她的父母也会在第一时间过去占个位子,就算全程一句话都不说,也要表达出四房对常家嫡长孙的重视。   这种时候小辈去不去倒无所谓,在这种大事面前那轮得到他们说话!可是常宝兮不一样,常良玥自认在常瑜昇眼里他大概就是一个不足轻重的所谓堂妹,俗话说一表三千里,实际上堂兄妹的关系亦好不到哪去。常良玥敢装作充耳不闻是经过多般考虑的,可是这常宝兮到底哪来的这个胆量?!   常良玥印象中,她这个六姐一直没多少存在感,虽然是大房的长女,但在常家的地位却远远比不上三房的常良珍和常良珠,更别提在她后面出生的常良瑾。在她看来,常宝兮的性格说得好听点叫做温柔绵和,直白点就是软弱不堪,不堪造就。明明抓着一手好牌,却被她生生打成全盘皆输。   ……这一次常宝兮是想要反抗了?   常良玥不由自主想起来前世听到常宝兮死讯的那一刻,当时她是什么心情?大概是高兴……又或者不是?   时间太久远她已经想不起来了,对她来说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探出头来,阳光正好,侍女推开案桌前红木绮窗,阳光倾洒进来,驱散一室的阴凉暗沉,侍女正想再开大点,突然听得一声冷喝:“把窗子关上!”侍女手一抖,连忙关上趴伏在地上诺诺的告饶。   “出去吧。”常良玥语气平静,谁也看不出她心里的波涛翻涌。   “是是……”   门窗紧闭,只缝隙中投射进来微弱的光线,手指不住地颤抖,常良玥眼睛大睁,死死地盯着手上的皮肤,十指纤纤白皙光滑,绝不是如老妪般满是褶子干瘪丑陋的枯手。   “呼呼……”常良玥大口大口的呼气,刚才有一瞬间,她恍然看到阳光下自己的手长满了层层褶皱和恶心的斑点,令她猛然间几乎控制不住尖叫出声!   错觉……都是错觉。常良玥低声默念,她已经重生了,她回到了自己五岁的时候,现在她只有十岁,拥有最鲜活的生命!重来一次,这次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两天后,阳光明媚的早晨,蓝天白云映衬得人心情亦舒畅许多。   常宝兮一踏进医馆,立时被医馆的一名普通管事喊了去,道是张瑶张大夫有事找她,让她尽快赶去东边的药圃。   急匆匆赶到药圃边上,只见张大夫拿着药箱朝她快步走去,边走边道:“阿宝,什么也别问跟我走。”   啊?   常宝兮先是愣了下,然后迅速反应过来,这时候张大夫已经越过她好几步了,连忙小跑着追上去。   出了医馆外拐角处,一座普普通通的青色幔布包裹的马车安静的停在此处,络腮胡的车夫肤色黝黑,见到张大夫也只是微微颔首,侧身拉开车前的深色幔布,踏凳已经摆好了。   上了马车,刚一坐好车夫一声吆喝:“走喽——”   太阳慢慢升起,街上逐渐热闹起来,偶尔传来叫卖吆喝声,马车穿过慢慢沸腾起来的闹市,坐在马车里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不久后隔绝了所有喧嚣,只剩下马车轱辘吱嘎吱嘎的声音。   “什么都别问,就照着我说的做,就像以往同我去出诊一般,记住了吗?”   ‘好的,先生。’   随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车幔外传来一道声音:“到了。”   张大夫率先下了马车,入眼的是一道黑色的木门,随着一声长长的“嘎吱——”声,这扇陈旧的老木门从内打开,一个灰衣男子走了出来,未语先笑:“可是张瑶张大夫?”   “正是……”   “快请进,请进!我们入内再详谈。”灰衣男子不待张大夫说完便急急忙忙引人进门去,张大夫依言随其入内,路上短短片刻的时间,灰衣男子简单的描述了一下病情,最后强调一点,“请务必尽全力医治好大人。”   “自当尽力而为。”   张大夫神情不变,一路安静的跟在后头的常宝兮却是眉头狠狠一跳。   室内光线明亮,一个面色灰白的男子躺在床榻上,听那名灰衣男子介绍,这位“大人”不过二十出头,此时近看之下,面色憔悴眼睑下一片赤红,嘴唇干裂没有血色,张大夫捋起这名男子的袖子,再拉开他的衣领,入目一片刺目的血红色,张大夫顿时眉头紧锁,毒性已经蔓延到脖颈,一旦头部与其下的毒性汇合此人也就殒命了。   一刻也拖不得了!   张大夫当即从药箱中拿出一个不足单手一握的细小青白瓷瓶,打开瓶塞往手心里倒出一粒朱丹红色、不过小指头大小的药丸,然后塞进中毒男子的嘴里,一手抓着他的下巴一拖,另一手几乎同时在几个穴道上插入银针。稍许过后,这名男子的呼吸明显稳定下来。   张大夫掏出纸和笔,“唰唰唰”飞速写下一道药方,道:“阿宝,你去抓药。”   接过药方,常宝兮走出内室,掀开帘幔,巴掌大的绣着精细纹路的灰色袍角映入眼帘,下一瞬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这位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有什么事情交给我们去做就可以了哦。”   常宝兮捏着宣纸的手指下意识一紧,缓慢的抬起手将药方递过去,灰衣男子接过,粗略扫视一番,便道:“这些药材库房里正好有储备的,随时可以去取,是现在就要吗?”见对方点了点头,灰衣男子继续道:“稍等。你过来,带着药方去一趟库房。”他先招人拿了药方,然后同常宝兮说道:“小姑娘,我带你去厨房,药材很快送到那里。请!”灰衣男子领先一步走在前面带路,常宝兮低着头默默地跟在后面。   走到厨房的时候果然看见药材都整齐的摆放在木架子上,煎药这种事常宝兮做得多了,见她做得有条不紊,灰衣男子什么也没说,斜倚着厨房外的一根圆柱等候,或者说监视。   一个时辰后。   张大夫坐在床榻边上的靠椅上休息,一边抬起袖摆擦拭脸上的汗水,一边时不时抬头观察病人的情况,突然听到吱嘎一声响,随后脚步声渐渐靠近,回头一看,舒了口气:“阿宝你来了啊。药煎好了吗?”见她点头便道:“那好,你来给病人服药。”   待到离开时已经是隔天黄昏,晚霞绚烂铺天盖地,常宝兮替换下疲惫不堪的张大夫完成最后一次施针,下针前常宝兮一直在提心吊胆,生怕帘幔外杵着的灰衣男子会冲进来阻止,谁料被其视为□□的灰衣男子却稳如泰山,身姿笔挺如青松般站在外室纹丝不动。   走之前张大夫留下一张方子用来给病人调养身体,毒虽然已经解了但毕竟毒性太猛且在体内蔓延太快,身体自然会虚弱个一年半载,若是调理的不当甚至会留下后遗症。作为一个将医德奉为至理的大夫,张大夫把这些都详详细细讲述了一遍。   离开时还是灰衣男子带路,络腮胡的车夫还是穿着那身衣服,沉默的坐在马车外,马车正对大门的一侧摆放着一个踏凳,一切就好像来时一般。   张大夫先上了马车,常宝兮随后,在放下帷幔前不经意间视线扫向大门内,由于角度的局限只看见了一段宽大色泽暗沉的袖摆,暗纹繁复神秘隐隐约约,光滑平顺,瞬息便消失在视线中。   夕阳肆意地向着四面八方释放火焰般的炽红光芒,帷幔放下那的一瞬间,恍惚间目光对上一双黑幽暗沉的眸子,衬着残阳,眼底仿佛火光跳跃温度炽热得几能将人吞噬。   “——啪!”帷幔下的缀着同色的穗子,穗子下方穿上色泽暗沉的珠串,陡然放下撞击在门掾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走喽——”车夫一声吆喝,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拖动着轱辘发出咔嗒咔嗒悠悠的□□不急不缓渐渐驶远。 ☆、落榜?   第四章   缙安朝开国皇帝凤景帝身后最为后人称道的便是其待百姓之仁善,凤景帝执政三十载,期间全国各地兴建了上百救济堂、义诊堂,更有朝廷出资在各地开办学堂,雇佣当地有才德之士为因家境穷困而无缘书院的孩童讲学,不拘一格选拔人才。在其在位期间,上下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云州府有两座义诊堂,南北各一。其中南堂距离崇明医馆不过一里之隔,通过医馆考核的医学子除了医馆外,南堂就是他们去的最频繁的地方。   常良玥没想到会在这碰上她,一愣神人已走近,微微别过头语气冷淡的道一声:“六姐。”   常宝兮显然并不在意常良玥的态度,一如对所有人一般浅浅的笑,嘴角上扬露出两个小酒涡,乌黑辫子上绑着条长长的发带,发尾垂过腰际,无簪珥之饰,芳容端丽,轻轻颔首便擦肩而过。   常良玥有一刹那闪神,很快侧过脸快步走开。   “那是常家六娘子吗?生的……好生出众!”唐可琼面露惊异,目光忍不住追随那道窈窕的身影,“怎地从未听说过呢?”有这般好样貌,不应该了无名声啊。   “我觉得常六娘子比高四娘子好看多了。”陶俐文也认真地道。   “嘶——我也这么觉得!同这个六娘子一比较,高家的那四娘子,不免有些俗气了。”郑云溪嫌弃的摇了摇头。   唐可琼闻言收回视线,看着郑云溪眉梢一挑,嗤笑道:“谁不知道你看高四娘子不对眼,你说这般话能没私心作祟?你若是指望着用常六娘子来气一气高四娘,那可就省省吧。”   “哎你这人——”郑云溪气急,不服气的仰起脑袋,瞪着大眼睛,“我才没有你想的那样,常家六娘子本就胜过那个高四娘数倍,这哪用我去说,那个女……高四娘定是知道的。”   “你也知道高四娘心里清楚,那你就更应该知道,以高四娘对她那张脸的自傲程度,常六娘必是其眼中刺,可为何从未听闻她对常六娘子出手?”   “你怎地知道高四娘没用那些个下作手段!”郑云溪双手叉腰瞪着一双大眼睛怒气冲冲。   唐可琼几乎控制不住翻一个大大的白眼。懒得理这个家伙。哼!   见唐可琼不说话了,郑云溪立马得意洋洋:“你继续说啊,继续说……”   “常六娘子有口疾。”   “……”   “什、什么?”郑云溪呆住了。   陶俐文神情平静的重复一遍:“常家六娘子有口疾。”   “……”郑云溪猛地单手捂住嘴,双目瞪大,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   唐可琼面上不变,明显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陶俐文继续道:“常六娘子闺名宝兮。如今常家第三代女子均是承‘良’字辈,故而外人多少能看出其中的微妙——因为哪怕是庶出的娘子,也不该取这般不和宗法的名。”毕竟都是要载入族谱的,不遵从宗法便是不孝。   唐可琼斜了郑云溪一眼,又看了眼陶俐文,道:“现在你知道了。”高四娘一向傲慢自负,又怎么会将一个先天残缺之人与自己相提并论。   郑云溪心情复杂地揪了揪手指,闷声道:“晓得了。”   见气氛一时有些僵沉,陶俐文打圆场道:“好了,我们该走了,这可是我们头一次去义诊堂呢,可别耽误了时候。”   “那走吧。”   “哦。”   缙安朝的科举制度与历朝有所不同,乡试每两年举行一次,会试每三年一回。因为朝廷下发的命令,弘正16年的乡试放榜时间一拖再拖,直到次年春天,弘正17年,会试开始后没几天立刻被人揭发其中“大有文章”,一路深查下去,扯出萝卜带出泥,去年的乡试亦被拖下了水,个别考官的贪污受贿使得这场乡试的公允有待考量。对此正赶上的考生们心情颇为复杂,一来高兴科举中的渣滓被清理了大批,二来却又禁不住哀叹时运不济,舞弊之事一出,想要上榜那是千难万难,甚至想的深入些的人,已经猜想到他们日后的科举也很有可能受到此事影响。   事实也正是如此。弘正18年的秋试没能如期举行,直到两年后才恢复正常。除此之外,自弘正17年科举考试出现自上而下的严重舞弊案过后,朝廷对考卷的审查要求愈加严格,政令一颁布下来,有内部消息的待考生一个个如丧考妣,感叹生不逢时,怎就不早个几年出生,偏生赶上这“严苛”时候。   而像常家这般家中只有一个长子当着地方官的家族,消息自是不甚灵通的,因而在得知此事之前,弘正20年入秋不久,常家长孙常瑜昇在家族长辈的鼓励下又一次参加了秋试,本是抱着一雪前耻的大志,埋头苦读四载,此次自是信心满满,谁料一个月过后,忽然听到风声,朝廷因四年前那事要实行严考严查政令,近年的秋试的难度不光不会亚于上一轮,更甚极有可能会进一步加大难度!   听的这一消息,常老太太差点没一口气喘不上来生生气昏过去,常瑜昇亦是面色惨白,双目黯淡,意志明显有些消沉了。之后一晃数天,又是金桂飘香的季节,乙榜迟迟未见发放,由此可见外面传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若非严考又岂会一拖数月都不见公布考分。   弘正21年开春,亲人或朋友中有人参加了这届乡试的,心里开始焦灼起来。即便再是严考,这时候也差不多该出结果了,是以他们日日夜夜辗转反侧、焦虑不安。也有的干脆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念头,心里倒是没那么难受,照样盼着早点给个准信,无论好坏都能接受,来年后再战考场亦不为迟。   周氏拉着自家大郎的手,心疼的打量着儿子日渐消瘦的脸庞,忍不住劝慰道:“大郎啊,你别急别气,我们呀还有的是时间,你是读过许多书的人,应该懂得的,从古到今有多少人能在科举里一场不败?你还年轻还有的是机会,我们还可以再继续,再接再厉,你可不能放弃啊!好吗?啊?”   “长兄……”常良瑾声音哽咽,急的都快哭了,却不知该怎么安慰阿兄。   几房的都围在这一间屋子里,顾及到常瑜昇的心情,同辈的堂弟妹都没过来,二房的胡氏建议道:“大嫂啊,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要不带大郎出去散散心?这样闷在家里总是不行的。”   周氏素来重仪态,无时无刻不是妆容精致,服饰典雅,举手抬足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仿佛被岁月遗忘在过去,接近四十的女人却依然宛如胡氏初入门时记忆中的那般姣好秀丽,优雅端庄,不见半分老态。   而如今……不着痕迹的打量下周氏眼角,几条细细的皱纹在这张脸上显得格外醒目,鬓角梳得熨熨贴贴,油光顺滑,可是掩盖不了隐隐渗出的白丝。胡氏暗暗唏嘘,往日还真看不出来。   “又能去哪呢?”周氏叹了口气。   “听闻云州府一个郡内有一座寺庙,每日香火鼎盛,且风景也甚是怡人,不如就去哪儿走一遭?”   “这……”周氏蹙了蹙眉,转眼看向坐在一旁半垂着头沉默不语的常瑜昇。   “阿娘,不了。我没事。”常瑜昇声音有些沙哑,眼窝深陷,眼角下青黑一圈,面容无比憔悴。这倒是让人想不到,曾经面如冠玉的翩翩郎君,几日下来竟是消瘦成这般可怜模样!   许是该幸亏常老太太早早回屋里歇着去了,看诊煎药院子里的下人忙的一塌糊涂,这才将大郎如今的情况给瞒了下来,否则又得哭天抢地地叫喊着“作孽哟”。周氏心底暗暗迁怒到老太太身上——若不是放榜那一日,老太太反应过于激烈,她的大郎又怎会心如死灰,到如今仍是一蹶不振!   “你——你这孩子!”看着长子这番油盐不进的样子,周氏又是气又是心里生疼,不由得掩面落泪。看见阿娘哭了,常良瑾更忍不住了,扑上去母女俩哭做一堆。   一直未开口的常晋腾冷不丁的问了句:“那个大嫂啊,这……大哥怎么不见人啊?”常晋腾行四,不过早在他三姐嫁出去后便改为行三,如今正是三房一系,妻程氏。   程氏:“……”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听得丈夫这蠢话,程氏心里一下就来火了,他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大哥那德行么!偏偏在这时候说这戳心窝子的话!果不其然,大嫂的抽噎声一停,动作缓慢的抬起脸来整个人怔怔的,下一刻眼泪簌簌的顺着脸颊滑落无声哭泣的悲戚模样,程氏靠近丈夫的左手熟练地摸向了其腰际的软肉,狠狠揪了起来,无视耳边清晰的抽气声,像扭皮绳一般拧个圈儿。   常三龇牙咧嘴:“嘶——”疼啊!QAQ   程氏冷眼以对。   收拾完蠢货丈夫,程氏刚想开口,谁料被一人抢了先。   “大嫂、大郎,这秋试的榜还没张贴出来,你们就这么一副落榜的样又何必呢?外面谁不说我们常家的长孙是个厉害的,做出的文章谁不服气!要我说,以大郎的才华,考中的可能性远比落榜的可能高多了!”四房的常晋闻一拊掌,滔滔不绝开始说叨。   总结一下,他主要想表达的便是:大郎这么油菜花,肯定不会落榜的啦~   周氏说:我家大郎都说自己考砸了,好几个大题目都不会啊!肯定考砸啦5555   常四回:大郎这么油菜花,肯定不会落榜的啦!   周氏:大郎说他还写错了字,在考卷上涂了好几个黑圈圈呐!肯定考砸啦5555   常四:大郎这么油菜花,肯定不会落榜的啦!   周氏:大郎还说有几个题目可能写错啦!和其他考生的答案对不上啊啊!肯定考砸啦5555   常四:blablabla   (以下省略N+字)   围观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常四那张嘴干正事不行,胡诌起来那是什么话都说的出口,最后竟说出了“就算大郎写错了,指不定人阅卷官一晃神把那当做对的批了呢!你瞧大哥的运气多少,说不得大郎子承父业也有这好运!” ☆、大郎是个宝   程氏见大嫂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嘴里还喃喃的坚持着原来的话,语气却渐渐松了,慢慢的竟然真开始相信常四一番鬼话,她顿觉不妙,手中茶盏一放,大喊一声:“大嫂!”   周氏眨着眼有些愣神,半晌才反应过来,勉强露出笑容道:“噢,三弟妹,你要说什么?我听着呢。”   “大嫂你听我说,我们做长辈的可千万别给大郎增加压力,有什么事我们回头再说,等结果出来了再谈好么?现在这样,这也没多少意义不是么?”程氏说着眼神沉沉的扫了常四一下,常四立马闭住了嘴。然后看向周氏,拼命的使眼色。   周氏也不是傻子,程氏这么一提醒,她立马从美梦里清醒过来,登时吓得一哆嗦,赶忙回头一看自家大郎,表情依旧像之前恍惚不定,也不知有没有把常四那忽悠人的话听进去,若是没有便还好,若是当真了,待结果一出来这没中……周氏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这莫不是要逼疯她的大郎?!   周氏用力一扭头,看向常四的眼神像刀子一般阴毒渗着寒光,常四浑身一抖,差点没缩进妻子郑氏的怀里去。   常良瑾缩了缩肩膀,娇声唤道:“阿娘……”周氏听到这一叫唤,再看小女儿的神情,哪能不知道这是有些被屋里的气氛给吓到了,连忙抱过她,一手轻柔的拍抚她的背。可这心里的怒火怎么也压不住,想她未出嫁时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嫡出娘子,嫁人后也是官家夫人,没想到今日居然被一个低贱的庶子给耍弄了!周氏越想越气,眼睛这么一扫,下一刻像点着的炮仗一样“啪——!”的就炸了。   “六娘子!你怎地一句话不讲?你是——死人吗?!”差点一句“你是哑巴吗”脱口而出,还好她及时反应过来,不然又该闹笑话了!虚惊一场后周氏愈发恼火,“说!没看你长兄都这样了吗!真当自己是外人了么!你这个六妹是怎么当的?!”   常宝兮:……果然。   对于自己被当做出气口常宝兮没有丝毫意外,打四年前常瑜昇落榜她没过来那件事后,大房的人就再没给过她好脸色,最近大半年,每次周氏被长子气到,她就是最好的发泄口。   拿起笔就着茶案埋头在宣纸上写写画画,下笔不紧不慢,周氏被常宝兮慢吞吞的态度又是一气,死死抿着嘴,不让自己像个市井泼妇那般破口大骂。   胡氏和丈夫常二偏过头,对眼前这一闹剧充耳不闻,程氏憋得脸都红了。   周氏忍啊忍,即将破功的前一秒,常宝兮终于写完了,双手拿起宣纸端端正正的竖直摆在前方,上面写着:八娘子正在备考。   写得一笔一划的大头字,众人看得清清楚楚,却不知这是何意,周氏眉头一皱就要斥骂,程氏先一步笑问道:“是否还有下一句话?”   常宝兮的手指生的白皙莹润很是漂亮,衬着宣纸上颇为幼稚可笑的字迹让程氏有些忍俊不禁,手生的这般好看,怎的一写字就成这样了,忍不住暗自摇了摇头。   手指一划,第二张宣纸显露了出来,上头写着:正可以一同奋战考场。   周氏张口:“这——”   程氏不待她说完,抚掌道:“正是正是!此言说的极有道理!大郎不必气馁,便是这次没中,你阿妹正要考秀才,兄妹俩做个伴读书也更有劲不是!若是中了,那更是再好不过,之后还有春试,你却是要更用功的念书,正是为你阿妹做个榜样!大嫂,大郎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胡氏也笑着上前助阵,一个时辰后,这事终于可以谢幕了。   事后,背着其他人,周氏拉着程氏的手一再感谢,语末却又加了一句:“不过三弟妹啊,不是大嫂说你,常家这一大家子,小辈一数也十来个,都是一家人、亲兄妹,大郎是长兄,九娘行九……”周氏絮絮叨叨一大通,最后补一句:“这话你可别在母亲跟前说,别的她老人家还以为我们四房不和要……”分家。   对上程氏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周氏手一抖反射性的收回抓着对方的手,并自动消音。   “大嫂你想表达什么?”   周氏眼神闪了闪,讪讪道:“没事,没事。”   当天晚上程氏回到卧房,对着桌子又是拍又是踢的,常晋腾心疼的哄她:“你这是气什么呢?骂骂就得了,手不疼的啊。”   “不疼!”   “我疼啊。”   “……”   被自家丈夫一句话噎住了,程氏扭头,抓着水壶喝了满满一壶茶水,等到气消了点才开始抱怨之前的事:“……你都不知道,你大嫂她居然好意思和我说,什么都是一家人、亲兄妹!最后还假惺惺来一句,别去母亲面前说,还说我想要分家!呵!呵呵!分家,还真是能说哈,多大的帽子就扣我头上……上一刻还抓着我的手说感谢我。”程氏简直被气笑了。   “我……”常晋腾揉了揉脸,半晌后放弃思考,询问道,“你们这到底是怎么扯到分家上去的?”   程氏一瞪眼:“什么我们?是她!你大嫂她说的!”   “这我知道,我知道。”常晋腾赶紧讨饶道,“你不总说我蠢么,我就没听明白,你和……是怎么绕到这事去的?”   程氏冷哼一声:“我之前劝大郎的时候,不是说他和九娘子是‘阿兄’‘阿妹’么,按你们这方的规矩,不是不能这么讲么?”斜睨了一眼。   常三:(⊙o⊙)   “……”   程氏快被自家丈夫蠢哭了,她一字一顿的解释:“就是说,没分家就只有长兄、九妹,分家后才能叫阿兄、阿妹!现在你听懂了吗?”   常三:“……懂了。”   “不过真要按理说,即便是分家,也不该这般叫。”   这次常三倒是反应得快,立马接口赞同地表示:“那是,中间还有个六娘呢。”便是私下里叫,九娘也该是小妹。   “还真以为大伙都不知道呢,她那一儿一女平日里不就是这般称呼彼此的,真是……”程氏都不知该怎么形容这大房一家子了,果真是当六娘死了么。   常晋腾也沉默了,好久他才缓缓道:   “六娘这事,我们不便插手。”   “……嘁。”   月明星稀,南风徐徐吹拂,耳畔传来细碎的虫鸣,皎洁的月光似水倾泻,树叶交错,影子在地上散开,影影绰绰,无规律的形状却带着自然的美感。   屋室内没有烛火,只从半开的小窗中泻入半室月光,半夜时分正是夜深人静,躺在床榻上的人儿蓦地睁开眼。   起身随手拿起挂摆在小桌上的长外衫,简单的披在身上,然后走出拔步床,光着脚走到摆在内室窗前的雕花椅子上坐下,微微偏头看了眼窗外的夜色……   【不用看了,现在是子时。】 作者有话要说:  忙碌的周氏。 大郎:宝宝落榜了,不想活了QAQ【挂白绫ing】 周氏:我的儿啊!【死命拖拽】 九娘:我好怕怕嘤嘤嘤~ 周氏【扭头】:别怕娘在这里! 大郎:我要去死…… 九娘:嘤嘤嘤~ ☆、老牛吃嫩草   【不用看啦,现在是子时哟哟哟~】   ‘唔,确实变聪明了。’   【谢谢夸奖。】升级后自然不一样啦~   ‘真棒。’   【嗯,你也很棒!……今天的表现简直棒呆!】怕宿主听不明白,系统很快补上一句,最后还不忘表达自己的不满,【顺便一提,宿主你这些年到底图个啥?没意思。再这样下去,你就等着被这些家人卖了去!】   ‘哦。’   【……宿主别忘了,你已经及笄了。】自家宿主怎么辣么迟钝,系统郁卒,不得不拔高音调再提醒一句,【虽然你那个……但是就凭这张脸,本系统和你打赌!只要放出点风声,整个云州府想要把你抬回后院的两双手都数不过来!啧,你们人类是这么说的吧?】   夜风轻拂,卷起了发丝。   纯净清透的月光温柔的爱抚这张如玉容颜,在月华的衬托下,仿佛打上了柔光,每一寸肌肤透着晶莹诱人的粉色,肤如凝脂,滑腻如酥,乌发雪肤,姿容妍丽。借着月色,常宝兮对着铜镜好生欣赏了一番,看得不甚清晰,便是这样已能看出镜中女子的出众容貌。   在缙安朝铜镜算不得稀罕玩意,可一般的铜镜也照不出什么来,小时候常宝兮不爱照镜子,因为每次坐到镜前都是梳头的时候,侍女哪怕再怎么小心翼翼,也难免会有失手扯到头发的时刻,再者有的人从小就爱美,有的却直到及笄都大大咧咧,前者则还好,若是后者,梳头对其而言可能不亚于受罚。   若不是系统提醒,常宝兮差点就忘了,她一直不爱照镜子,最初是怕梳头疼,后来却是嫌弃这铜镜模糊不清,不如不看。   ‘最近父亲好像很忙呢,你能帮我去看看吗?’她放下有些沉重的铜镜,在心里对系统说道。   【可以。】虽然不肿么乐意,系统还是勉勉强强的应下了。   第二日。   “好了,记得伤口不能沾水,药记得按时辰服用,这是方子拿着去左手边药房领药包。”常宝兮半低着头,旁边跟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童板着脸像个小大人般交代道。   “哎好好!谢谢常大夫,谢谢小娘子!谢谢、谢谢。”头裹花布巾、一身粗布麻衣的中年村妇不住双手作揖,深深地弯腰。   “诶——你、你别这样……”小女童从未见过这架势,一时有些招架不住,连忙求救似得看向常医生。常宝兮之前便在低头写着什么,这时候可算写好了,站起身来先拍了拍小女童的肩膀,安抚性的笑了笑,随后看向面前这个情绪激动的婶子,本想将手里的纸递过去,手指一动又想起对方不一定识字,便回首交给了小女童。   ‘念。’   小女童半年前开始跟在常宝兮身旁学习,特意学了几个简单的手语,一比划她就懂了。立刻清了清嗓子,道:“这位婶子,常医生有话想对你说,你先听听可好?”   “啊?好好,小娘子你说、你说。”   “常医生说‘杨家婶子,听闻你上次领了一个疗程的药包,半路又回来退掉了一半……’咦——”念到这女童有些不高兴,撅起嘴不满的看向面前扭扭捏捏的杨婶子,“这位杨婶子,您都多大的人了,怎的还怕喝药呢!我早几年就不这样了,不管多苦都能喝下去,丁点都不剩呢!”女童一脸骄傲,下巴扬的老高了。   常宝兮:——噗!   杨婶子脸都红了,她这哪是这个原因,可是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憋着嘴,闷头听着这小娘子说叨。   拍了拍小女童,常宝兮示意她适可而止,该说正题了。“咳,好吧。杨婶子是这样的,我们医馆的医生和医学子来此义诊,并不是毫无所得,医理除了牢记下来,更重要的是在为人诊病的过程中,学会熟练运用,所以我们亦是互有帮助。”小女童一板一眼的补充,“另外我是医馆的医学子,常医生如今是医生,下次可别乱叫了。”什么小娘子,她是常医生的助手好么!还叫常医生做大夫,整个医馆也不过五个大夫,让旁人听到了多不好。   杨婶子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乡野妇人,对这种等级划分的性质不甚了解,见着医者便称作大夫,没别的意思只是小人物在底层挣扎习惯性的“奉承语”。现在见这小娘子这般严肃认真,只好连连诺诺的称是。   杨婶子离开后,常宝兮一时得了空闲,小女童凑到跟前问道:“常医生,那个杨婶子为何只取一半的药啊?”刚才那话也就随便说说的,哪有这么大的人还怕喝药的!小女童这般年纪,正是向往着长大,认为长大的人都无所不能。   常宝兮笑看她一眼,在纸上写道:‘义诊堂给人看病从不收取分文,除了少数昂贵的药材要收取一定银两,其余多是无偿赠予,杨婶子许是觉得受之有愧,有些不好意思吧。’   “那她可以来义诊堂做工啊,义诊堂有很多活计。”来义诊堂就诊过的百姓,多会用这种方式来报答义诊堂的恩情,而且这里需要时常保持洁净,煎药也需要大量柴火等等这些事都是可以由外人完成的。   ‘杨婶子的家里不允许。’常宝兮轻叹,她该怎么对一个未及笄的小女童说这位杨婶子有一对方圆百里远近闻名的恶公婆。   小女童还想问些什么,突然见有人走过来,立时退后一步闭上了嘴。   看见来人常宝兮颇有些惊讶。   ——“六姐。”   正是,常良玥。   常宝兮询问的看向常良玥,有什么事吗?常良玥犹豫了下,一咬牙弯下腰,脸整个朝下,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语气里流露出掩藏不当的屈辱,唯独没有不甘:“请你帮我个忙……求你。”   常宝兮讶异的看着面前姿态堪称卑微的常良玥,一下子怔住了。而见她不回复,常良玥当即认为她不愿意,在常良玥心里常宝兮就是个滥好人,对谁都笑着,都好着,连那样的父母兄妹都激不起她的愤怒,这样的常宝兮又怎么会因为自己往日对她的态度就拒绝提供帮助呢?常良玥向来是这般想的,可这时候却又不敢如此想当然了,因为这件事对她来说实在太过重要了,重要到让她不敢想当然。   若是、若是她突然不愿了呢?   一想到这种可能,常良玥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毫不犹豫的,膝下一屈作势就要跪下来,常宝兮没想到自己只是一个闪神,对方的心思就转了数圈,竟是要跪下来了,她赶紧快步上前几步扶住常良玥,顺势挡住周围隐隐约约传来的视线,张了张嘴,却是发不出声音,只好回头示意小女童,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小女童收起惊愕的神情,一个飞扑过去挨在常良玥耳边道:“常医生答应你了!你快些起来,这是作何姿态!还有旁人看着呢,快些起来!”义诊堂为医生准备的隔间没有门,只在进出口挂着一块白色厚布,这布虽不透耐不住是挂在中间的,只挡住了下半部分,要是站起来,外面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这设计原本是为了保护年轻的医生,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娘子,不管哪个阶层心思龌龊的人总是有的,安排一个助手亦未尝不是出于如此思虑。   “我、我……六姐,你帮帮我可好?”被人一提醒常良玥打结的脑子总算又理顺了,拉着常宝兮的手一个劲低声哀求。常宝兮只觉得头疼:“好好,你说。”   “陪我去一下……后山。”最后两个字轻得连旁边光明正大偷听的小女童也听的甚为模糊。   “……好,我同你去。”   ……   施完针常宝兮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轻轻拭拭额头的汗液,对跪坐在一旁眼里满含担忧的常良玥颔首,本来想留几粒药丸给她,每隔两个时辰给这孩童服用一粒,不过又想到常良玥不懂手语,她亦不耐的写字,干脆什么也没留直接走了,算了,吃什么药丸,直接喝中药吧。   之后一连三日,每日都去后山为这个孩童施一次针,此前常宝兮去抓了回药,其中几种要收钱的药材则是常良玥拿私房钱付的,煎药自有义诊堂统一负责,之后再由常宝兮送去后山,常良玥守在这孩童身边寸步不离。   这一日转身离开时常宝兮脚步一顿,只一瞬便脚步如常的走远,若是以往以常良玥的敏感多疑或许还会注意到心下存疑,可这一次,也不知这男童是她何人,竟是让她这般重视,为了他拉下脸面去求别人?要不是这些年的生活磨平了性子,常宝兮真想让系统助她求(ba)证(gua)一番~   ‘系统你回来啦,有什么收获?’   【……】   ‘……怎么了?能量不足关机了?’   【没,我在呢。你……你那个阿爹近两年和王知丞走得挺近,经常单独吃饭喝酒,他们说的话我有些听不懂,不过刚才我已经理清了。】系统上一秒还得意洋洋,下一刻又拔高了声音,【宿主我跟你说,那个叫王知丞的,简直就是个人渣啊!一把年纪都快埋进土里的老不死,他居然想老牛吃嫩草,也不看看自己几两重,还敢打本系统宿主的主意!!要不是赶着回来报告,我非要摁死他啊啊啊!!】   ‘不气不气哦。他同意了吗?’常宝兮熟练地顺毛摸。至于系统话语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她对这个所谓的“父亲”本就没有多少感情,哪怕有过,这些年来也早就耗完了。   系统停止咆哮,回想了下:【没同意,但是……本系统觉得怪怪的。】   ‘哦。’系统刚升级了智能程序,比起以前确实灵活聪明许多,只是对些人情世故不曾了解,很多时候,为各种原因,说出口的话和心里的想法是相反的。系统只觉得有些奇怪,常宝兮却是迅速想到了。   【什么什么?宿主你是不是知道些本系统没想到的?快suo~】酷爱!   ‘不出意外,王知丞就是云州府下一任知府。我这阿爹是嘴上没同意,心里却是差不多了。’   【这484就素传说中的口嫌体正直~(/▽╲)】荡漾了一会会儿,尖声叫起,【不对……他他、他同意了?!】   ‘是啊,不然他一个通判有什么理由同一个知丞把酒言欢?’在本朝通判执监督之职,按理说无论知府亦或是知丞都不会太亲近常晋豪。过去数年也的确如此,如今王知丞的态度显然有问题,常晋豪在官场混了二十多年哪会看不明白,既已知道对方的心思却又继续同对方交好,心思昭然若揭。 ☆、六娘捡了个尸体   第六章   自后山下来回义诊堂,恰走在青石道上,迎面走来一群人,约莫十来个,均是一身青衣,头戴白,两人一起抬着一个白色的担架,常宝兮退到一侧以防挡到他们的路。这一队人路过常宝兮身边时,她微垂着头,正好对上担架上抬着的人……惨白的厚布严实的覆盖全身,白色方布覆面,透过隐隐显出的凹凸痕迹,依稀能判断出躯干已经僵直。   ——这是尸体!   没想到难得来一次后山,就碰上送灵队。常宝兮都不知该说自己这是运气好还是不好了,哪怕在义诊堂呆好几年了,也不是没见过死人,这一出仍是让她寒毛直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常宝兮感觉吹到身上的风阴寒刺骨,无声的风一阵比一阵猛,覆面布巾被吹得一动一动,看起来就像是下面的“人”正在呼吸,心肝一颤忍不住倒退一步。   义诊堂后山,又名灵山。顾名思义,即坟山,正是一个类比乱葬岗的存在,最大的区别就是,这里的尸体都是埋在土里的,不会出现随地弃尸的情况。会埋在这里的尸体,要么是病死在义诊堂又找不到亲人领回去,要么就是横死街头无人认领。   风声骤起!   “呜呜——”凄凄的呼啸声回绕不绝。   静默的送灵队里一个年轻男子被这风声吓得一抖,忍不住啐了一口:“呸!什么鬼天气……”话刚出口就被旁边的另一个年长的踹了脚,低声斥责:“别乱说话!”年轻男子一个不防备差点一趔趄,转头瞪眼嘴一张:“你个……”   “登——!”   “等……等、等!”   走在后面的人停下看了过去,眼看着前面的人注意到这的动静要停下来,跟在最后头的压队的中年男人皱了皱眉,朝这些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快走,别停下!然后低头看向跑到他近前的常宝兮,一眼认出了她穿着的正是崇明医馆的学子服,脑后梳了条大辫子,腰间垂着的一枚孩童巴掌大的绿翡翠玉佩。   崇明医馆的医生?   中年男子心下疑惑,忍着不快问道:“这位医生,敢问有何事?”送灵忌讳极多,尤其是这些横死的,其一便是送灵时行路平缓不急亦不能停下来,亦不能在靠近尸体的地方开口说话,免得出现不好的事情。越是干这一行的就越是容易想得多,越是迷信这套,可想而知中年男子此时心里有多烦躁。   等了半天没见对方回话,中年男子登时不耐烦了,转身刚想走,一张纸伸出来,差点没拍到他脸上。   “这、这是什么、什么意思?”看着上头箩筐大的字,中年男子眼睛瞪得老大,抬眼看向常宝兮。   对方重重的点三下头,“嘶——”中年男子惊得倒抽了口冷气,不由自主倒退两步转身撒腿就往慢悠悠已经上了山的送灵队奔去。   看到二领队急匆匆跑上来,有人憋不住问道:“二领队,怎么了这是?”中年男子喘着粗气,不理他直接对另两人叫道:“大吉、大利,你俩出来,抬着……出来。”大吉大利两人走出队伍,傻愣愣的看着脸色青紫的二领队,其中身型瘦矮的大吉询问道:“二领队,这、这出什么事了?”   “你俩等等,先在这等等。”二领队朝后面看了眼,看常宝兮还没赶过来,就先简单的和这俩说了下。听完他这番话,胆子最小的大利面色就白了,哆哆嗦嗦:“这这、真、真的假的?啊?别、别不是……”大吉一把捂住他的嘴,横了他一眼:“乱说什么。”回头看向二领队,追问道:“二领队,我没别的意思,就想知道、你怎么这么轻易就信了呢?”这些送过来的都是没呼吸确认死亡的,哪能突然冒出一个大……活人?!   “你懂什么!”二领队瞪眼。送灵队其他人早走远了,二领队吼起人来起劲不要太足哦。   乳臭未干的小子懂个屁!转身又不禁叹口气,早就听闻张瑶张大夫极看重一个学生,没有弟子的名分却胜似弟子,医术上至少已得张大夫七八分真传。二领队往日只听闻这学生天生患口疾,便以为对方长得不甚上得了台面,却不料今日一见,差点回不过神来。若不是被这消息给震住了,今日怕是要丢人现眼了。   不过……这位医理天才的字写得可真是,咳咳,他差点没认出来。   二领队抹了把脸,抬眼立马看到对方已经来了,立刻道:“你俩,快过来。这位医生,这就是你说的……”   常宝兮点点头,走过去,一手抓起“尸体”的右手臂,搭上脉搏细细一探,半晌后放开手,在大吉大利惊恐的目光中,一把揭开了覆在其面上的白巾。   【看吧,我说的对吧。这人还活着呢,差点就被埋了,还好遇上我~】系统的声音那叫个荡漾。‘嗯,真棒!’一边在心里夸夸系统,一边朝之前那个中年男子点点头。   二领队很快领会了,指示大吉大利两人:“这人还活着,你俩抬着他,陪医生走一趟。”   大吉大利:“……”   直到离开义诊堂的时候,这两人还有些回不过神。   天上红阳高照,大吉目光呆滞,脚步虚浮,大利用力地拍拍胸口,第三下后像是拍清醒了,大口喘起气来,咆哮一声:“卧槽!天底下竟有这么操蛋的事?!真的是个活的!活的!活的啊!!”   街上一瞬间静默,众人纷纷用看蛇精病的眼神看着这两人。   ……   “常医生!”见到常宝兮回来了,小女童欢快的迎上来,目光触及青衣男子及其抬着的白色担架时有一瞬间的呆滞。良久,僵硬的扭脸询问道:“那、那是……”常宝兮安慰的摸摸头。   义诊堂白日人来人往,几人一进来便吸引了大部分视线,有人道:“嘿!这不是那……送灵队的人么。”说到“送灵队”三个字声音突的压低。   “他们怎么会来这里啊?还抬着一个……”尸体?   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嘁一声,低声道:“真缺德!”转身就颤巍巍的走出义诊堂。   “什、什么意思?”众人一头雾水。   居中的隔间坐着一名中年近中年的郎中,抬眼扫了圈,冷眼道:“还能是什么意思。这些人明摆着是把活人当死人抬去灵山了!”   “!!”   众人惊呼出声!   年轻人还可能不清楚,对送灵队有稍许了解的都能看出来,送灵队常年着青衣不假,刚才那一高一矮却是头戴白,分明是送灵时才有的装束!   小女童小心翼翼放下隔间口的帘幕,犹犹豫豫的蹭到常宝兮身边坐下,眼神飘来飘去就是不往木榻上看。常宝兮熟练地查探此人的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双水波盈盈的眼眸越发明亮,兴味盎然。   【嘿,宿主你的小助手都快吓傻了。】   诶?常宝兮侧脸一看,小女童脸都吓白了,有些不解,用手语询问道:‘怎么了?’小女童眼睛瞪得大大的,坑坑巴巴半晌没说清。   【她怕是以为这个男的是尸体哈哈哈!】系统要是有身体怕是都要在常宝兮脑海里打滚了。   知道原因就好办了。   下一刻常宝兮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小女童虽然懂些手语,但显然不足以和常宝兮进行复杂的沟通。‘他是活的。’“咦——?这……人,没有呼吸了啊。”‘不能这样判断。’“那要怎么判断?常医生,可以告诉我……一点点、就一点点吗?”‘……’常宝兮纠结了,这要怎么表达她才能听得懂?   最后直到小女童被家里人接走两人还是没能完成这一伟大的学术交流。   常宝兮: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宿主我回来啦!】不待人回答系统叽叽喳喳说起了听闻到的有趣事件,自从上次完成升级后出去溜达了一圈后,它就爱上了这一活动,逮找空闲就要四处转转,刚才趁着自家宿主和小助手“交流”的时候,它就在义诊堂逛了起来。   【……他们简直是在用生命在八卦,扯着这事逢人就说,然后每说一次就要对天告罪一次,东西南北转着圈儿拜~】   常宝兮好笑,便对它解释道:‘横死本就不详,又是无根无萍,死后也只能是孤魂野鬼,这里的人笃信鬼神,自然觉得送灵队的人晦气。更何况,这一次他们可是差点把人活埋了,可不就是作孽么。’   系统不解:【可是这些人神鬼具拜,甚至拜的都不是一个体系的神鬼,以人类的思维理解,这不该是对鬼神不敬吗?】   ‘千百年来不一直如此么,可真有鬼神降下责罚的?。’常宝兮微微一笑。   【这不就没有意义了啊?】   ‘怎么会呢。这里普通百姓、世家贵族,甚至皇族心里都或多或少有信仰,有信仰便有畏惧,纵使这份畏惧被用来统治者利用来稳固统治,不可否认,也的确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社会的稳定。不然的话,怎么约束社会中处于绝大多数的白丁?’   【法律不就可以吗?律法无情!】系统在这一刻表现出它迥异于常人思维之处,无论它智能程度有多高,依然做到不到如真人一般思考。它是由无数道程序组成,说话做事再贴近人,也永远不会跳出程序中定下的限制。对系统来说,人类的法律就类似于程序对它的限制,它无法反抗这点,更不会想到去反抗。   ‘他们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年龄都数不清,你认为他们懂得律法无情这四个字的含义吗?’常宝兮终于想起了,她这里还摆着一个病人呢。且看这半死不活的样,再耽搁下去怕真成尸体了。先给人喂了一粒红色的药丸吊着性命,想了想又塞了粒棕色药丸,之前为这人检查身体的时候她感觉有些不对劲,好像中了毒又好像没有,一时确定不了干脆当做是好了,反正就算错了她这药也毒不死他。最多浑身僵硬十来天顺便……可能会秃顶╮(╯_╰)╭   低头瞅了瞅,长得还挺俊!常宝兮瞬间放心了,长得好什么发型都能驾驭,就算秃顶也没事儿,大不了装成和尚咯,缙安朝风气很开放。 作者有话要说:  六娘:剃光头吧。 某人:【昏迷ing】 六娘:不缩话就当你默认了哦嘿嘿嘿~~ 咔擦咔擦。 不久后。 光头.某人:其实我是男主。 六娘:……丑拒!=A= ☆、小白鼠一号   ‘系统,给我几本书。’常宝兮把书名念了遍,手边的三层小木柜上方凭空堆起六七本砖头厚的大头书,书皮统一为黑底白字,从中取出一本《杂经论》低头翻阅起来。   夜幕降临,义诊堂处处点燃油灯,小小的火光升腾跳跃,带来一室光亮,人头攒动的义诊堂终于清静下来,只留下少许人照看留在义诊堂病室的病患,除此之外还有几名郎中会在此过夜。   一本接着一本,她渐渐有了头绪,放下最后一本书伸手刚想从矮桌上再取一本却摸了空。   ‘系统,再给我些书。’随后室内再次响起沙沙的书页摩挲声,安谧的气氛,油灯燃烧的香味混着淡淡的纸墨香意外的好闻,使人宁心静气。   【宿主宿主!你今天说话啦!系统早就告诉过你哒,小小口疾算不了什么,完全可以克服的嘛blablabla~不过嘛,以人类的审美来说,你的声音也就比雄性的野鸭子好些些呢,不过系统是绝对不会嫌弃你哒宿主!】   常宝兮:……   系统没有实体,本体只能寄居在宿主的精神中,据系统描述是一团淡蓝色团子,身为宿主的常宝兮至今没有看到过系统是什么样子。升级后的系统很聒噪,对于一向喜静的常宝兮而言不亚于成千上万只鸟鹊叽叽喳喳一边拍打翅膀一边鸣叫,声势浩大,时间一长吵得人心烦意乱。尤其,系统寄居在常宝兮的脑海中,是以它的声音也是从脑海中响起,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宿主要不要重新下本系统的建议?说话可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噢……咳咳,还差300点经验值呢,治好这位小哥宿主你就可以升级啦,评分达到完美甚至还能多出三位数的经验值喔。】   ‘这样啊。’点点头又道,‘系统你的覆盖范围是多少能不能囊括整个云州府?不包括划分在内的郡县。’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印象中云州府内外城加起来的面积颇广,不比数千年后的国际性大都市逊色多少,能扩大到如此范围已十分不容小觑。   【没问题。】   ‘那就好。’常宝兮放心了,‘系统你帮我查看一下从云州府去往江陵府的路线,水路陆路都要,从安全性、费用以及速度这三方面考虑挑选几条最符合要求的线路和交通方式。’   【好的就交给本系统吧!我去忙啦~】   系统撤了,常宝兮聚精会神的翻阅医书,脑海里不断推演出多种不同的治疗方案,然后分析对比各自优劣,试图进行完善修改,然后排除掉她不满意且无法更进一步的方案,以此类推逐一进行,最后筛选出所有方案中她认为最优的一种。   在系统回来之前她定下了最终方案,这一方案对针灸的要求颇高,这一套施针的针法在系统提供的一本医书中有记载,适用病例极端,她虽行医多年但面对的主要人群是普通的百姓,割伤摔伤风寒感冒见过不少,中毒也出现过三五例,以误食野果野草中毒为主,毒蛇咬伤的有一例,毒性算不得多重,若不是送过来就医的路上耽误了时间几副草药就能解决问题,也更谈不上极端。   常宝兮打从五岁启蒙接触医学,至今已有十一年,十一岁那年接手了第一个病人,之后一个接一个习以为常,完全忘了紧张是什么感觉。这些年来几乎头一次,摸着针包,心里略有些(xin)方(xu)。   常宝兮:还是回去练练再说吧==   【我肥来啦~】   办完了宿主交代的事情,立刻着手处理下一个,系统不愧是系统,完全不需要休息,特别是记性灰常好~系统一边搜索储存的资料,一边询问当事人的想法:【你说我们是制定一月成才计划,还是半年循序渐进计划好……找到了!我给你念念啊~】   常宝兮:_(|3」∠)_   【宿主你要相信握,有本系统在,宿主你就算二十年不开口,器官也不会萎缩退化的,你还有机会重新再来唷。……咦咦?回常宅了啊!待我给你找几个睡前故事,念给你听哦……】   系统:我是最贴心的系统啦啦啦~\(≧▽≦)/~   次日,一早来到义诊堂,常宝兮先去管事处申请一个独立小院子,借了五个力气大的义工,让其中两个男子把病患用担架抬到院子里安置好,其余三人烧水,作为助手跟在她身边学习的小女童则随她一起煎药,煎好后稍微冷却然后端去屋里,放下药碗,打开针包抽出几枚银色的针熟练迅速的刺入穴道,轻轻捻转,片刻端起药碗将药缓缓倒入病患口中,小女童随在一旁观摩。   之后小女童在吩咐下去准备另一副药,并关上房门,常宝兮坐在屋内的一张椅子上等候药效发作。约莫一盏茶后,她上前查看一下,此人全身通红发热像煮熟的龙虾,触之烫手然皮肤表面干涩无汗。可以了!   为了不出差错,常宝兮昨夜对着假人模型练习到大半夜,好在这些年苦心钻研医理熬夜   成家常便饭,起床时头脑有些昏沉服用一颗清神丸瞬间精神抖擞。   下针时手下稳当当,快、狠、准。这套针法只一个作用,就是激发全身毒性并保持此沸腾状态一定时间,其最神奇之处即在于只要施针的医者手下不出错,虽激发毒性但病人不会因此受到伤害,这就要求保持一个不能打破甚至稍有倾斜都不能出现的极致平衡,是以对施针者的手法技术和心理素质有极高的要求,一旦稍有偏差,那就不是治病,而是夺人性命了!   药理中有一说法叫以毒攻毒,缙安朝曾出现过一名赫赫有名的神医,犹如昙花一现只一瞬的绽放的风华却在无数人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数百年后,这位神医当年留下的事迹仍被大面积传颂,可以说只要是学医的,就没有一个不知道这位神医的,就连崇明医馆最权威且齐全的教材——《医经》全十册,据闻亦是根据这位惊才绝艳的神医所留下的手札整理而成。   这位神医曾提出过一个理论,无论什么性质的剧毒,在其彻底爆发的一瞬间就是最佳解毒时机。打个比方,就好比攻城的时候,敌方城门紧闭,若无奇计强攻便是唯一的选择,且不说耗时,其中的伤亡必定惨重,以寻常途径解毒,恰好比强攻,难度不言而喻。反之,毒性爆发之时正如交战时,敌方城墙瓦解城门大开,敌弱我强直接逼近包围起来,灭杀对方轻而易举。   然而这终究只是一个理论。神医究其一生也没能将这套理论付诸实际,哪怕是目不识丁,对医理一窍不通之辈都知道,越是猛烈的剧毒,一旦毒发眨眼间便可夺人性命,哪会留下让医者对症下药施针的时间?是以神医的这套理论或许是对的,可是毫无实用价值。   常宝兮却不一样,因为她从系统那得到了一套记载着极其完整的针灸之术的医书,其中这一套看似鸡肋的针法恰恰满足了神医这个理论的实施的先决条件,最大限度内人为激发病人全身毒性,且不会让病人身亡。   她是在医馆听先生讲课提及这位鼎鼎大名的神医时突然间联想到这套针法的,随后经过研究后,她从这个理论中延伸出一条,毒性发作时多种□□混合彼此间有极大几率出现一定程度上的互相抵消。   由于缺乏实践应用的条件,她只用医馆里的兔子做过试验,结果当然是行得通的,但人和动物毕竟不一样,且世间□□千奇百怪,她会制作的□□只是最常见的那几种,用到人身上又是如何还真不能确定。   不过,今日过后常宝兮已经可以确定了,没看她眼睛都快发亮了么。小白鼠.无名.病患一号,试验成功,yeah~全部心神集中在辨穴施针上的常宝兮没有注意到,病人不知何时睁开双眼,眼眸黑沉沉如黑夜般漆黑无光,无意识的直直盯着正在施针的少女,一刹那的清明后伴随而来的剧烈疼痛使他再度陷入沉沉的昏迷之中。   从早晨至黄昏,一共三轮施针,每施一次针服下一副药,肩负煎药职责的小女童热得满头大汗,白净的小脸黑一块白一块,中午煎药时一个打盹长长的发带落到火舌上烧焦一段,要不是路过义工看到赶忙惊叫提醒,小丫头指不定连头发烧糊了去仍在睡梦中呢。   三次施针并上几碗黑乎乎的草药的药效,一探脉毒性已经消去了大半,常宝兮总算松了口气,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随后响起小女童的声音。   “常医生,热水煮好了,需要抬进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六娘:神医大大!我是你的脑缠粉~≧▽≦) 系统:宿主醒醒,和死人是没有结果哒!=A= 男主【羞涩】:我有他的亲笔签名,给你!喜欢我好不好TAT ——by.至今没有名字的男主 ☆、箭在弦上   走过去打开门,天际红霞浓艳煞人,昏红的光芒印得人脸红彤彤的,小女童却一眼看出常医生的脸庞泛白,额际鬓角的发丝被汗水湿透了,黏答答贴在皮肤上。   五个义工提着木桶把热水一桶桶倒进浴桶,动作麻利能放入一个成年人的浴桶很快被倒满水,常宝兮查看一眼,水呈红褐色,冒着腾腾热气,其间漂浮着些许药草的碎末,两个义工将病人抬起放入浴桶中,调整好姿势防止其昏迷中一头倒栽进水里淹着,然后用两块类似半月形的木块盖到浴桶上,两块木板恰能拼接在一起,正中间掏出一个圆形的空处,露出一个脑袋,为了确保不被磕着内圆的边缘上包裹上一层棉布,又厚又软,脖颈靠在上面不仅不会难受,还挺舒服。   五天后,再次将其泡进浴桶的药水中,常宝兮擦擦汗走出屋子,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退掉这间院子了。   经过这几天小女童完全将常医生视为人生最崇拜的对象,她抽空跑去屋内看过一次常医生的施针,她虽然医术还不精但因为家境殷实父母重视眼界却是不错的,只一次她就确信以常医生的医术,医署的郎中考核完全不在话下,说不定能和几位大夫一较高下。   她决定了!小女童握拳,水润润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她要一直给常医生做助手,谁也别想把她们分开~︿( ̄︶ ̄)︿   -------   雨水连绵,天气一日日变暖,不料忽的一日气温直转急下,第二日,绿芽新发的枝丫上冻上晶莹的冰晶,衬着包裹在里头的翠嫩芽儿,侧身看去只觉亭亭玉立,玲珑剔透,光彩动人。   “倒春寒的时候,若是受得住这乍暖还寒,景致却是相当不错。”张瑶大夫于雕花绮窗前站立,眼神望着窗外院落的雪景,手里捧着茶盏,细细品茗香,慢慢啜着。   良久。   “你当真决定好了?”张瑶未回头沉声问道。正坐于席上少女正是碧玉年华,十指纤纤灵活优雅的摆弄茶具,闻言手一顿,手执壶柄一指微用力壶嘴倾斜向下,浅绿清透的茶水汩汩倒入茶盏,轻缓放下陶瓷茶壶,随后将茶盏轻轻推向张瑶一侧,抬头望向她抿唇一笑。   “……”看向手里只浅啜几口的清茶,一时无语,失笑着摇摇头,“莫急着消磨光我这点茶叶,这么多年我自是知道你那性子,只是……”张瑶一再犹豫,悠悠叹口气,语气恳切:“虽我不是你的老师,但我却是将你当自己的弟子看待。作为先生,我只希望你,切莫意气用事,须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啊。”   取了张宣纸,提笔写道:‘学生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螓首微仰,一手拂袖指尖轻点纸上一角,笑意盈盈注视着她。张瑶一时恍惚,脑海中突然回忆起了一幅画面:似是许久以前,那个才比医馆门槛高那么一些的小娘子,瘦瘦小小,五官十分惹眼。穿着绣工精细的石榴红小襦裙,两边各扎着一个花苞苞一样的小发髻,金色的蝴蝶展翅欲飞,随着她的行动,蝶翼扑闪扑闪,好看极了!   然而——甚少有人会注意到,小娘子整齐精致的发髻下,头皮被梳子刮得通红,额上还傅了一层厚厚的粉,只因在梳头时,侍女拿着梳子“不小心”梳错了地方,尖锐的木齿在五岁大的小女童粉嫩的额际留下深深的划痕,眼看着划痕很快变得通红,乃至渗出血丝,侍女想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   张瑶注意到了,刚想出口询问,一晃眼对上了那双水润的眼睛,不知是不是太疼了,她的双眸闪着晶莹的双光,眼里平平静静,没有愤怒,没有怨恨。   张瑶怔然。定神再看去,袅袅升起的水雾氤氲了眸子,成长后的少女褪去了幼年时的青涩稚嫩,笑容浅浅淡淡却是说不出的韵味,气质温婉典雅,美的清丽脱俗。   许久,闭了闭眼,她哑声道:“那便随你的心意去做吧。”   ‘先生厚情,宝兮感恩不尽。’   离开前,张瑶兀的叫住她,迟迟未语,最终道一句:“莫被眼前的瘴雾遮了眼。”   ‘嗯。’她笑容乖巧柔和,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院落中白雪皑皑,张瑶立在窗前凝视前方,那里一道身影悄然远去,一袭白衣几乎融于这片寒雪之中,唯腰间那一抹翠绿颜色鲜活明丽点缀了这幅黑白寂然的画。   文英书院   一座朱红水榭,檐角高高翘起如展翅之鹤,半透的帘幔迎着湖风吹散开,正中一点丹红,正仿若仙鹤翩翩起舞,一块素白牌匾,上书漆黑一字——“鹤”   其中正相对坐着两名男子,正中摆一副黑白棋子。   其中一个男子捏着棋子迟迟不下子,道:“伯玉,问你个事。”   对面温润男子闻声抬头,欣然应道:“你且说说,若是合理我自会告知。”   “你家……你那个妹、妹子,我是说,嗯那个……”男子看着颇是个爽朗之人,此时只问个话却是扭扭捏捏,吞吞吐吐。   “大丈夫说话自当爽快,扭扭捏捏像什么样。要说便快些道来,夫子该讲课了。”   “等等!”被这一激,爽朗男子立马急了,一把抓住好友的袖子,一闭眼豁出去道,“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名唤宝、宝兮?”念及心上人闺名时忍不住又磕巴了下,之前还嚷嚷着“风大冷得很”,此刻整个人热的冒起热气。   温润男子手一僵,白玉棋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棋盘上,乱了整盘棋局。   “……我家与我同辈的娘子均是承‘良’字,怎会有叫这名的妹妹,子善莫胡说!”   爽朗男子眼神飘忽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是以未察觉好友的不对劲,闻言仍是追问道:“这我晓得,亦可以为字啊。你家这一辈的名都和玉相关,取字为宝亦无不可。”该说很合适~   “不。”对上好友殷切的目光,温润男子坚定地摇摇头,“没有。”   爽朗男子愣了:“是这样吗?那好吧……抱歉。”然后失落的走了。   “……没关系。”常瑜昇垂着头,手从袖中伸出,手心晕开斑斑血迹,眸光复杂轻声道,须臾被湖风吹散。   慢慢抬起头,视线转移至空无一物的湖心,任迎面吹来的风将发丝吹乱,衣袂翩飞飘然欲飞,目光投向远方悠远而暗沉。   ——“阿爹,您唤我……”   “伯玉,你可知一个名叫周齐檀的人?”   “是的,阿爹。书院里正有一名学子唤作此名。”   “此人不知什么时候见到了六娘,据闻正私下里寻找六娘的消息……”   “您的意思是?”常瑜昇心里一跳。   “我会把消息‘送’给他,若是此人找上你,记得一定要应下来!”常晋豪目光炯炯盯着儿子,语气严厉坚决。   “是。您可否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常瑜昇压下心里的异样试探着问道。   常晋豪收回视线,灯火映照下,稍有浑浊的眼里充斥着欲望和野心!   “告诉你也无妨。这周齐檀父族不显,为父也一直未注意到他,没想这一查竟发现其母族如此显赫!”   “什么?”   “京城的世家!”常晋豪看了他一眼,咧嘴哈哈大笑,真真畅快淋漓!有这样一个姻亲,何愁仕途不顺!   “……”常瑜昇深深垂下眸。   蹲下身一粒一粒将棋子收捡好,常瑜昇面上情绪分毫不显。   慢慢咀嚼这两个词:世家、京城、世家、京城……世家。   ——京城世家!   呵。别看如今情真意切,要真见了六娘,像周齐檀这样身份的人,根本不可能娶这样的女子为妻……   一个妾?!   卑微!又下贱!   常瑜昇眼神瞬间阴鸷,捏着棋子的手骤然握紧。被世人知道他有一个嫡亲妹妹给好友做了妾,他的脸面往哪搁?!   他的仕途将毁于一旦!   何况——   这样的助力他也不舍得呢,阿爹,大郎只好对不起你了。 ☆、逃离云州   【出事了!出事啦!】系统突然蹿回来尖声嚷嚷。   常宝兮捧着本医术,不紧不慢道:‘系统,你又去哪儿溜达了?’   【什么溜达!我是去办正事了好么。我今天可是偷听到一个绝密消息!】   ‘什么事?是我那阿爹又起幺蛾子么?’常宝兮正坐席上,面前摆着一副棋盘,右手执子面上依旧温温和和,像碗温开水。   春风拂面和煦暖人,下人们已不知去何处打盹去了,近身侍女友萝坐在廊上倚着柱子,显然也在打瞌睡。   【这个形容到位,给你打十分!常晋豪又搭上另一条老鱼了,犹犹豫豫不知道钓哪一个啦~】   ‘哦?哪条鱼?’   ……   常晋豪时任云州府府衙一通判,不大不小的官,可谁让云州府自古富庶,地理位置优越,   南通北达,水路陆路向四周辐射开去,商人铺天盖地奔走而来,对没有后台也不出众的人来说,要能在云州府谋个一官半职的,绝对是撞大运了!   云州府是一块福地,对商人而言是如此,对官员来说亦是如此。常家虽号称书本网,可实际上朝中并无一个常家子弟,常晋豪当初能被分配到这块地方来实属走运,短短七年间从县到郡再到府,官运之好让不知多少同僚羡煞,那时候谁也没想到,包括常晋豪自己也没想到,那之后他竟然就在一个官位上苦苦守了十三年。   如今的常晋豪满心眼里只想着如何升迁,之前长子落榜那事他都没去管,在他看来。儿子那点小情绪,哪能和他的官途相比,也没心情去理会,若不是老母亲还健在,他恐怕连气氛压抑沉闷的常宅都不愿回了。   如今却是否极泰来!   往日他为仕途坦坷一筹莫展,明知这些上位者甚至品级低于自己的官宦子弟,简单一句话就能许他前途光明无碍,也只能徒自悲叹不得其门而入。而今却有人亲自送上了敲门砖,还不止一个!现在常晋豪只苦恼到底作何选择。   第一个找上门的是王俭,不过区区知丞,若非有望接任云州知府他是定不会考虑的,更还会感到恼怒,王俭的年纪他并不放心上,只是未出阁的娘子给人做继室终究不好看,他一再犹豫,在王俭的软磨硬泡下心里慢慢松动了,不想这时又出现了更好的选择,常晋豪几乎是毫不犹豫舍弃了王俭,当然面上并没有说破,他总要给自己留一个退路。   后来的事情也证实这一先见之明。年轻人就是没个定性!常晋豪不免暗自恼恨,见识到周齐檀这般世家子,王俭他已是看不上眼了。恰好此时,正准备调任已经闭门谢客的知府突然传人邀他别苑一聚,去了一趟后,常晋豪又是喜又是愁。   这可怎么是好啊?   东筝院   系统看自家宿主忙上忙下,也想去帮忙,奈何它根本没有实体,最后不甘寂寞的凑过去:【宿主哇,你这是在做什么啊?整理东西是要去哪里游玩吗?】忘了说,系统本来是没有形态不可见的,常宝兮也见不到它。这一次升级后常宝兮的脑海中就出现了一团深紫色的光团,系统激动时还能轻轻跳跃,火焰一般。而最近,系统点亮了新技能,能在宿主身边投影一个同样的□□,这时候就可以尽情的翻滚跳跃,就像有了实体一般,虽然它还是碰不到任何东西。   看了眼蠢兮兮的系统,常宝兮懒洋洋的挥挥手,嫌弃道:‘一旁玩去,莫在这打扰我。’   【宿主你是不是有新欢啦嘤~】系统撒泼打滚得不到想要的注视,恢复了正常声音继续追问,【说嘛说嘛,咱们要去哪玩啊?我可以做旅游计划的哦~】   ‘你的储存空间还剩多少?之前升级有没有扩大啊?’她问道。   系统道:【扩大了一倍,还剩52%,不过我又解锁了一部分资料,宿主你如果要换成实体书的话,最多能剩下2%的空间。】   ‘……’常宝兮揉了揉额角,扩大后是十立方,2%就只有五分之一立方。   ‘好吧,帮我把碎银和铜钱收起来,其他的……’其实也没什么了,到时候重新置办就是了。   【哦,好。不过宿主你还没说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当然是跑路咯。’   【咦咦——?】   路上碰上许多下人,还有别房的堂兄堂姐均是面不改色,直到走出常宅,随后在张瑶先生的安排下坐轿子出了内城,随后由外城前往港口上了船,船夫把着竹篙大力一撑,小舟借力倏地往后荡去,须臾间离开岸边数丈,水面荡开层层波澜,波光潋滟。   身后忽的一人叫道:“姑娘,进船来坐下吧,日头正热,当心上了暑气。”   她先是没反应过来,半晌后愣了下意识到话语里的“姑娘”喊的是自己……回头一看,一个年约桃李年华的俊俏女子笑吟吟的看着她,偏了偏脑袋懊恼的皱起眉头,道:“抱歉,我又忘了。该称作常娘子,可对?”   ‘你好。’弯身走进船舱坐下。   奇怪的是这名女子对常宝兮不说话却用手语非但不觉得奇怪,反而也比划起手语:“我叫祝颜华。论学识只认得几个字,同田大夫有几分交情但对医术一窍不通,唯懂点拳脚功夫,若是不介意,去江陵的路上与常医生做个伴如何?”   祝颜华长得颇为秀气,笑起来端得是个闺秀气派,却不料性格这般开朗爽快,不像张大夫介绍时口中的富家千金,倒更像江湖女侠。   虽然与想象中有些许偏差,但常宝兮不得不说,如此性格的女子相处起来让人倍感轻松,便顺着她的话道:‘祝姑娘何出此言。我自幼学医要说学问也正如祝姑娘所言只是识得几个字罢了,若是医术,好不容易离了医馆得片刻休息,又哪会自讨苦吃。倒是祝姑娘通武艺,切莫嫌弃于我。’   祝颜华苦着脸比划道:“常医生言重了。不瞒你说,我向来不愿坐这船,摇摇晃晃晕的厉害,待会常医生不嫌我出丑便好了。”哪比得上骑马来得潇洒畅快,唉!   一时失笑道:‘怎么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记得说一声。’她身上自然带着不少药,只是听张大夫说,这位祝娘子家世不俗,且不说看不看得上她一个医馆医生配的药丸,单是医毒不分家这一点就足够任何一个惜命的人心生忌讳。 ☆、论文牒的重要性   刚认识的两人互相道一声安好,拉上拉门,“咔嗒”一声轻轻落好门栓。   船舱内的空间不算很大,中间空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窄小空道,空道两侧相对排列四间小小的房间,常宝兮和祝颜华正是对面。   说是小房间实则大小摆设还不如义诊堂的为医馆医生准备的隔间,小小的一处,除了一张横向摆放与船舱固定死的一人宽木板床、枕头和一床薄薄的棉被,之余就一个等床高的小柜子,没有抽屉只一层用来放行李,柜面可摆放书籍或其他小的物品,此时其上摆着一个竹制的圆肚茶壶,仔细一看壶底四个壶脚稳稳嵌入木制的柜面上对应的四个洞眼,只要不出现过于剧烈的倾斜摇晃,茶壶是决计不会掉下去的。   这个设计倒是简单方便。   提心吊胆一上午常宝兮有些疲惫了,和衣上床不消片刻便熟睡下去。醒来时晕乎乎不知今夕何夕,好半天才撑起身靠着身后隔开的门板,晃晃脑袋,终于想起自己是在船上,难怪整个人晕晃的不行,万幸的是她没有晕船,这辈子生在云州府这个多水的地方,她却是一次船都没坐过。   此外浑身腰酸背痛,下床穿鞋时骨头发出牙酸的嘎吱声,轻轻捶打肩膀、脖颈和腰际,好久才缓和过来。常宝兮在常家虽不受喜爱,但衣食住行上却也没因此短了去,心里放不开硬要去比个高低她那一屋子东西自然远远比不上同房的妹妹常良瑾,可真要说句实在的,和这个时代大多数人比起来,常宝兮堪称蜜罐里泡大的,从不用为生计发愁,吃得好穿得好,常家人多但常老太太余威甚在,整个家里一派平静,四房的男人不管品性如何,家里只一个妻子,其他大户人家时常上演的闹心宅斗在常家从未出现过。   只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潜藏的矛盾自然而然浮出水面,对于这一次的出逃常宝兮早有心理准备,真正的计划却是近两年才开始布局的,其中张大夫就是此行最大的助力。现代人看古人,总避免不了内心各种优越感,真正接触过这个时代后才发现,封建皇朝的一些手段虽然简单,在这个一切还是手工的时代,简单并不意味着无用。   好比常宝兮,她的身份文牒在高氏手中,这就意味着没有高氏的允许,她连云州府的城门都出不了,更别提远走高飞。   当然,同现代社会类似,文牒可以重新办理,女子十五而笈,年满十五岁的女子都可以独自前往官署办理文牒,可惜的是,出了常宅,除去医馆和义诊堂这两处,其余时刻常宝兮身边总跟着常家侍女,常晋豪正是云州府的官员,若是针对旁人他或许还要犹豫一二,可要“管教”自己的女儿,谁能说句不是?   常宝兮做不到的,张大夫却可以做到。身为医馆的先生,她可以为医馆内有需要的学子统一办理医籍,谁提交了申请只有自己知晓,常宝兮的的申请被她转交给官署内一名信得过的官员单独办理,这个时代没有网络,等到常宝兮从常家户籍中跳出来,单独入了医籍,常家一众人包括在府衙为官的常晋豪都毫不知情。   户籍都改了,文牒自然也会重新印制分发,高氏捏在手里的那份,却已然是一张废纸了。   常宝兮不知道的是,张大夫曾经想过要不要让她换个姓名,毕竟若是常通判盯上了她,很容易就会被察觉到,然而她的那位做官的朋友却说用不着,若真是对方有心盯住了,换个姓名也只瞒得了片刻,得不偿失。   是以他说用不着,因为在常医生离开云州府之前,他绝不会让常晋豪有机会去拦截船只!   事实上,常宝兮哪会没想到这点!说来好笑,她不过是有把握对方不会将她放在眼里罢了。即便常宝兮的“用处”一下子翻了数倍,她也还是一个“喑人”,愚不可及,上不得台面!   门外传来叩门声,打开一看却见祝颜华整个人都蔫了,她虚弱的倚在门边,眉头紧锁,嘴唇发白,有气无力的问道:“常医生,不知你有无缓解晕船的药丸?”   ‘你等等。’常宝兮没有带包袱只带了医馆发下来的书袋,被她放在柜子里,装作寻找东西的样子打开翻了翻,实际是叫系统给她递一个香囊和一瓶药丸,然后拿着走到门口,递给祝颜华并比划道:‘这是我出行前特意配的香包和药丸,你先试试香包的效果,若是难受的紧便就水服用一粒药丸。’   祝颜华怕是难受的厉害,接过东西道了声谢,声音全无初时的爽气明朗,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撑着墙壁摇摇晃晃回了房间。   待到翌日清晨,闻到对面常宝兮的房门打开的声音,祝颜华笑意吟吟探出脑袋,挥了挥手里的用油纸包着,露出小小一块,烙得金黄酥脆的白面皮和翠油油的香葱相互映衬显得格外诱人,在这条不能生火的船只上,更是令人垂涎欲滴。   ‘要不要尝尝,味道可好了,我家的一位大厨亲手烙制的哦,外面轻易尝不到哦。’祝颜华眼睛眨巴眨巴。   来啊,我们一起吃~   ‘我带了些糕点,要不要试试,我自己做的,口味不出奇,祝姑娘可愿赏脸一试?’常宝兮笑眯眯地递过去一小碟。   经过昨日的赠药,两人的关系明显亲近了不少,相处起来更融洽自然。   从云州府去往临近的江陵府水路和陆路的路程差距并不大,由于陆路在其中一段需要特别绕路较之水路远上些许,加上速度有差距,走水路只慢上了一天。上了岸按人头付余下的一半路费,二十五文,此外还有路上消费五文钱,一共三十文。   船总共载了四个女客,除开常宝兮和祝颜华,另外两位看着像一对主仆,老船夫负责撑船,还有个老婆婆则是收钱,一路上也是这老婆婆时不时给几个女客送些水来。祝颜华最不喜欢这荡来荡去让人心慌的漫天河水,头一个付完钱上了岸,常宝兮随后。两人还未走开听得身后传来些许争吵,不由回头一看,岸上人不少,爱看热闹的更不少,这不就见一个个探头探脑的,见人多了慢慢聚了过来,兴致勃勃的看起了热闹。 ☆、寒门侍郎   祝颜华闯南走北四处浪,耳朵好使见识也比她多,立刻就对她解释道:“这是为船费争执呢。那个主家姑娘想是只给了丫鬟一份子的钱,没算上丫鬟的人头,这不就闹起来了。”   常宝兮失笑:‘怎会如此粗心?’她倒是没想到别处。祝颜华这种事见的多了,起先还觉得不可思议,后来只感到颇为可笑,摆摆手笑道:“哪里是什么算错了,不过是这位主家的姑娘没将丫鬟当做人罢了。”   船家说的是按人头算,却不晓得在某些不知怎么教导出来的大家千金心里,下人哪里算是人,更别提主动想到要算其一份子的费用了。   ‘……这可好,面上丢大了。’   ‘今日这一闹剧后,想必这位千金往后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祝颜华笑得幸灾乐祸。   她微微颔首,眉眼柔和,只道:‘确是如此。’   京城中,何府。   府邸之内碧瓦飞甍,穿过门廊,亭台楼阁错落分布,假山流水,郁郁葱葱。西侧一角,红花绿叶簇簇盛开,柳宠花迷,姹紫嫣红,迎着和煦怡人的阳光,舒展腰肢,开得灿烂如火,晨露未消,似梨花带雨,更是娇艳欲滴,芬芳扑鼻。花团锦簇中,一座风格雅致秀美的楼阁悄然矗立其中,微风徐徐,悬挂花榭四周的轻纱飘拂,远远看去人影绰绰,醇厚醉人的阵阵酒香飘散开去,经久不散。   不远处栽种着一片竹林的庭院中,湖水碧绿如清湛的翡翠,清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褶皱,其下银白为底嵌红色变幻花纹的锦鲤轻快摆尾遨游水下,平添几分趣味,凭栏向湖中看去,仿佛看到了活动的剔透宝石。华服锦缎、环佩玎珰的贵家子女或凭或立,举止从容,束带矜庄,言笑晏晏,或推杯换盏,或吟诗作对,或吹箫抚琴,婢女仆子端着花纹精致的托盘,步履不慢但端正有范,无论手托何物皆是稳稳当当,低眉垂首神情恭谨穿梭其间。   “黄大人的二公子可真是文采斐然啊,不光诗作得好,听闻棋艺亦是超群,难得、难得啊!”在座一人面含笑意看向斜对面坐着的同僚赞叹道。   此人旁边一人也笑道:“棋艺如何倒是未曾亲眼见识,今日这一曲萧音却是绕梁三晖,不绝如缕啊,大善!”   周围其余人皆笑而不语,在座有哪个会不清楚这其中的意思,黄大人的二公子才华卓绝或是不假,可是他不姓黄啊!   如这般戳心窝子的话,也只有素来与黄侍郎不和的成、杜两位大人才会说得出口。   两人口中的黄大人正是现任礼部侍郎,正四品,地位虽不是在场数人中位数前列,但也算得上是才能出众。尤其是自身有才,而背后有人,这样的“同僚”,除非已然位极人臣,否则脑子明白的都不会贸然触惹。   黄侍郎面色坦然,语气不急不缓,无论言语还是神态间,均是滴水不漏:“杜大人、成大人谬赞了,不过陈词滥调,当不得两位大人这般盛赞。”   也不知两人之间有什么龃龉,这位杜大人仍是揪着话题不依不饶:“黄大人这话可就谦虚了,据闻齐公对二公子可是赞不绝口,真是后生可畏啊,诸位说是与不是?”   缙安朝之前,三公地位极高,有时甚至能威胁到皇权,而到了缙安朝,三公成为虚衔,只表恩宠而无实职,但偏偏在如今皇权至上的时候,比起手中的“实权”,看似虚无缥缈的帝王恩宠才是最重要的。   明面上,齐公早已致仕,亦不参与朝政,但在座均算得上是朝廷重臣,且看哪个有胆量到齐公跟前无礼半分?没有!原因为何?为其曾经的辉煌?当然不是。告老的大臣不止一个,可是能在卸下官职的下一刻立刻被加封为三公之一的,齐公是目前唯一一个。   按说自己儿子被齐公这样的大人物夸赞,为人父的黄侍郎只会感到自豪骄傲,当然还有高兴,因为这多少意味着儿子的仕途将大为光明。然而这杜大人显然不怀好意,这表示这个消息并不会让对方感到心情愉悦。   “杜大人的话未免有些夸张了,齐公可不像是会对谁‘赞不绝口’的人啊。”黄侍郎面色如常,丝毫不见恼怒之态。   黄侍郎一共二子一女,独独二公子最为出众,成大人心下有些感慨,也不知是真不在意,还是如此能把控情绪,当初约定好由长子承母姓,如今却是最为出众的二子改落妻族,好好的黄二公子即将变成齐六公子,留下一个才德平庸的长子继承门户,这事换谁身上都快活不起来吧?   暗暗摇头,成大人这下是真有些佩服这位寒门上位的黄侍郎了,果然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仕途平坦连大丈夫的脸面都可以舍弃么!心下不由得有几分轻鄙。   扯上了齐公,众人也就不方便坐上壁观了,纷纷出言作个和事佬。   “哈哈哈,黄大人说的没错,齐公不光严以律己,待他人亦是严苛,能得齐公一句夸奖之人无一非有真才实学。”   “不错不错。且就这诗文观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朱公子也是不错……”   “待我看看……正是正是,确实遣词颇有韵味。”   几个官场老油条几句扯谈,话题瞬间被扯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从有背景的“京官二代”“京官三代”,拉到了身份平庸却有一定才华的“寒门”子弟身上。   一顿和稀泥后,正主终于缓步行来。   眼尖的一见来人,立即起身,其余人也不傻,立时同样注意到了,于是齐齐行礼,躬身道:“拜见何相。”   “诸位无须多礼,请落座。”何相已年过五旬,常年忙于事务,颇显老态,两鬓染霜泛白,细看面色萎顿,行走间步履虚浮,虽其极力维持脊背挺直,神情语气一如往常,但在场的人只要稍加注意就能发现何相身体衰弱程度远胜往日。   何相:“记录卷都送来了吗?”见儿子点头,接着道:“老夫今日来迟了,各位想必都看完了,不知有何想法?”对面庭院中由何相的两个孙辈带头举办的宴谈会正在进行,而在这些年轻一辈不曾注意之际,其中的诗作对子,乃至书画,都被潜藏在暗处的人尽可能的还原,并送至阁楼中在座数位官员手中,供他们观看比较。   何相一到,这场暗地里进行的集会终于开始了,众人纷纷表达各自的看法,何相面上不露声色,对众人不一的言词不置褒贬,只偶尔开口说几句,大多时候都是由随同而来的长子负责在其中牵头斡旋,对此众人也只道何相这是要大力培养承继人了。   待集会结束,众人有序告退,何家长子负责送客。   “大人,有急事禀告。”何相闭目坐在正座之上,老管家疾步上前,俯身轻声说了几句话,何相蓦地睁眼,双目圆瞪,死死地盯着老管家,一字一顿咬牙道:“你说什么?”   老管家被何相阴毒可怕怒火翻腾的眼神吓得心尖猛然一颤,半晌才艰难的开口,语气沉重:“大人,东宫那位回来了!” ☆、初至江陵   作为何相的亲信之一,老管家知道太多和这座风光无限的丞相府牵扯不尽的阴暗龌龊之事,探子密报一到,他就知道这下事情大发了,最可怕的是,吞了口唾沫接着道,“那位现今正在拜见足下,且行动如常,全无异样。”   何相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张口之际,却猝然喷出一口猩红的鲜血,面色顿时惨白如纸。   “噗——!”   “大人!!”神色慌乱,目露惊恐。   众官员离去后,却不知他们中有四人以各种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暗自返回何府,聚集在何相所居住的庭院其中一偏厅,按照以往的惯例,最多不过盏茶功夫何相就会过来,谁料待四人坐下,一室静谧,只余茗香缓缓扬扬,下人无声的上前,新茶都上了,却仍旧不见何相踪影,一人心下有些焦虑,忍不住起身走出室内,   “何相为何迟迟不来?”看向同僚,一人问道。往常可从未出现过今日这般情况,加上几人商量的事不同寻常,最近状况频出,正是如那惊弓之鸟,心下不免有几分慌乱。   少顷那人返回,顺手合上门扉,转身开口询问三位同僚:“下官门第卑微,虽有幸得何相赏识入其幕下,奈何天生驽钝,轻虑浅谋,烦请诸位大人,能否为下官解惑一二?”   在座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静默失语。   突的,一道女声响起:“沈侍郎不必心焦,许是路上耽搁了吧,沈侍郎要问的,我倒是知道些许,何相近来身子不大好,毕竟已是年过半百,走起路来比不得你们年轻人行步如飞,急若流星。便再稍等片刻,许会有人来告知我等,落座罢,沈侍郎,莫急莫急。”   说话的正是四人中唯一的女子,礼部尚书风凉,说起来出身也是众人中最优的,世家风氏世家女,就算只是个旁系,比起在座几人也是高了不止一两筹。   莫说沈壁朗官位不如风凉,就算平起平坐,出身寒门的沈壁朗也万不敢与风氏的世家女抗衡,更何况,他们四人虽名义上均是何相心腹,真要比较起来,最得何相信任的,却是风凉独一人。   沈壁朗心中无奈,只能依言坐下。沈壁朗不过而立,却已是正四品的京官,任户部侍郎已五载有余,只待尚书下台,就能在何相的扶持下成为下一任尚书,堪称官运宏达,一路顺风顺水,升堂入室,平步青云。不得不承认,沈壁朗心里为此高兴过、得意过,最初被何相招来此地,面对招揽他有惶恐,有不安,但更多的还是掩抑不了的兴奋激动。   可如今……沈壁朗垂下眼睑,将其中深深的、都快要满溢出眼眶的慌乱忧心严密躲藏起来。帝王正值壮年,虽无子嗣,但太子早早立下,他们却在汲汲谋划着如何取缔太子……这等忤逆不道之事!成了便罢了,从龙之功必将助他封妻荫子!可若是败了,等待他的就是万劫不复,重则祸及满门!   ——沈壁朗右眼皮狠狠一跳,后背莫名冒出一身冷汗,掩藏在宽大袖口中的手死死握紧,骨节泛白,心里是又虚又乱。   思及近两年一系列事情,沈侍郎不由得反思。他是不是,踏错了一步?   那一日后,何相病倒了,与何相站一派系的官员又是一阵骚动。   江陵府与云州府相邻,富庶程度相差无几,外来人一走上江陵府街头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座繁华府城的独特之处,这里同样商贩云集,吆喝叫卖声络绎不绝,布庄、客栈、酒楼、茶肆、钱庄等商铺井然有序,错落有致分布在各个街道上。江陵城有整个江南地区规模最大的书坊,穿插在人群中的学子正是这座府城最不容忽视的一部分,这些学子年龄或大或小,一袭颜色不一但款式大同小异的学子服,分别求学于不同的书院。   “……江陵府一共有五所书院,哪一所不是闻名缙安朝大江南北!其中青林学府、江城学府更是由当今太子殿下亲笔题名并赐下匾额的学府,如此殊荣仅次于京城太学!”男子生的五大三粗,身型很是魁梧壮硕,毛发生的又浓又黑,眉毛看上去刺的扎手,眼睛大得像铜铃,穿着一身不大合身的白长袍,透过布料可见其下鼓起的饱满肌肉。   此时这名身长九尺的的壮汉,蒲扇般的一双粗糙大手端着白漆托盘,一边贤惠地倒茶抹桌子,一边用他那极为响亮而富有穿透力的大喇叭滔滔不绝,“光是外城就有上百所书坊,不管是哪种珍贵的笔墨纸砚,经书古籍,只要是缙安朝律法允许流通贩卖的,就没有在我们江陵府买不到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小青你想要表达的就是江陵府比云州府更好,老头子说的没错吧?”突然插进来一道声音,一个同样穿着白袍子的鹤发老人家躺在树荫下的竹椅上,眯着眼睛,手里慢悠悠的摇着把蒲扇。   “没错。”壮汉小青语气激愤,眼神坚定不移。   云州府简直辣鸡,一群眼里只认得金银俗物的庸俗之辈!哪里比得上他们文化底蕴乳齿深厚的江陵城?!别闹了好么~╭(╯^╰)╮   老人家呵呵笑了,转过头来笑问道:“常丫头,老头子记性不大好,你是打哪来得啊?”   闻言常宝兮配合的笑着回道:‘正是云州府。’   “……QAQ”壮汉目瞪口呆。   不可置信的看了眼心中的“女神”,悲愤扭头嘤嘤嘤的跑了:“抱、抱歉歉~~~~”/(ㄒoㄒ)/~~   “羊老,你又捉弄小青!瞧你把人家作弄的那样。”范绮儿走来时刚好撞见小青,脸涨得通红闭着眼睛直往前冲,要不是她反应快就给撞地上了。   一听范绮儿这话,羊老不高兴了,哼哼道:“什么什么!这同老头子我有何关系!”都说老小老小,年纪越大反而愈发幼稚了,把眼睛一闭,咬牙死不承认。   “再说,大老爷们的动不动就学个女儿作态,老头子我看着就眼睛痛。你瞧瞧,二十有几的人了,连个媳妇都讨不到,简直糟心唷。”   “是是,您没错,您最厉害了,行不?”   “那是!”羊老下巴一扬,语气别提多嘚瑟了,“你是不晓得,想当年老头子我长得那叫个玉树临风,丰神俊美……”   “噢!敢问您贵庚几何?成家了没?”范绮儿眼神真挚,语气诚恳。   “……”常宝兮忍着笑意,回想起从周围邻居口中听来的八卦——羊大夫啊?啧啧,六十有七,至今未、婚。   羊老老脸一红,怒喝一声:“小红!”   “在呢。对了羊老,前厅有人正候着,估摸着时间,茶都喝了两盏不止了,您这……”语意未尽,末了补充一句,“我瞧着那夫人珠光宝气,很是贵气不凡啊。”   刚想发火的羊老将那口气瞬间憋回肚子里,麻利的站起来,佝偻的背直了起来,走得步步生风,那个利索劲儿比起年轻儿郎亦不逊色分毫,回头瞪了眼:“还不快走,你怎么好意思让病人等这么久,还不快快跟上!”   “是——”范绮儿拉长声音应道,回首对常宝兮招呼一声,“走吧,再不走我们羊大夫又该发飙了。”常宝兮点头,两人一起跟上羊老走去前厅。 ☆、珠圆玉润   穿过垂花门,还未走近中堂,远远便看见一个圆滚滚的“肉球”,左右摇摆着,奋力朝着这方“滚”过来。庭院石板铺成,唯两侧栽种三两棵歪脖子树,好在枝丫上繁叶茂盛,郁郁葱葱,倒不至显得过分简陋,只正中空落少妆点,一目望去尽收眼底。   “夫人!夫人!您莫急莫急啊,这这、这……当心摔着了!流翠快,快过来,扶着夫人……”几步之后一个身形颇为健壮的仆妇,着一身深色布裙,却不难看出虽不是上好的绫罗绸缎,亦绝非寻常人家女子用的起的布料。   健壮仆妇口中的流翠倒是身形纤细,符合现今主流审美,五官虽不出色,但也是娇俏可人。这时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护在夫人两侧,双臂打开,一边跟着小跑,一边时时刻刻注意着中间的夫人,生怕一个不注意夫人就跌倒了,神情紧张急切。   “夫人您慢点……”   这是?   范绮儿几步靠近过来,俯首轻附耳边:“中间那位……咳,便是她们的夫人了。”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明的笑意,说完冲着常宝兮挤眉弄眼。   只见这位夫人着一袭黛色袄裙,头饰繁杂多样,金钗碧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好在搭配得宜不显庸俗,倒看着很是华贵,近处细看,眉目清秀,端正大方。前提是,能做到忽略那过于庞大浑圆的身躯+_+   “我瞅着,这位夫人的腰身……”说着她比划了一个圆,“至少和身高是一致的。”末了还点点头以示肯定,这才是真正的珠圆玉润呐!   ‘我怎么觉得,小红你这话里满是酸味呢?’常宝兮斜眼看去,面带调侃。她来这里的时间不长,却意外地与范绮儿合拍,说起笑来不多拘泥。   范绮儿叉腰怒道:“不许叫我小红!还有,我才没有嫉妒呢。”伸出手一把抱住常宝兮的胳膊,脑袋一下下往其肩膀上磕,有些哀怨的噘嘴:“本姑娘长得也不差,怎么就没人心悦……于我呢?”小红恨不得咬手绢,她森森的羡慕哇!   缙安朝不强制适龄女子出嫁,寻常人家的姑娘大多二八年华便订好了亲,像范绮儿这般二十有一连个提亲媒婆都没见过上门的,还真是少之又少。   大龄恨嫁女伤不起啊QAQ   ‘急什么。’   “怎么能不急啊,我都二十……”不待说完,走在前面的羊老顿了下脚步,重重的咳嗽两声“咳!咳!”,范绮儿立马眦了龇牙,闭上嘴。   双方走近后,急匆匆的胖夫人累的气喘吁吁,弯着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间汗水扑簌扑簌下滑,鬓角的发丝亦被汗湿透了。健壮的仆妇搀扶着胖夫人去庭院中简易的石桌前坐下,瘦小的婢女流翠走上羊老跟前,为自家夫人称述道:“羊大夫,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是胖夫人的丈夫生病了,据流翠描述,老爷得了奇怪的病症,时常莫名昏倒在地,到了晚上入睡时候,又精神百倍,本来这也没什么,日夜颠倒也不至于过分影响到根本,可是更怪异的是,老爷身子一日日虚弱下去,到了最近一些日子,已到了卧床难起的地步,在这期间,她们找了好几位医者,有郎中、有大夫,还找上了城内良瞿医馆的先生,然而都无济于事,最终还是在一位大夫的建议下,再征求了医馆先生的看法,她们找来了这里。   “素闻羊大夫盛名,德高望重,有妙手回春之能。医者仁心,请您一定要救救老爷。”流翠深深的伏拜在地,语气恳切殷求。   羊老摆了摆手,让她起来,几人一同走到石桌旁,石凳仅三张,只羊老坐下,常宝兮和范绮儿安静的垂手立于其身后,两个婢女亦是躬身一礼,低眉顺首立在胖夫人左右两侧。   初夏清晨,天空澈净明亮,湛蓝如洗,厚厚的云层遮蔽烈阳,仅是绵绵白云之后溢出的热气也不容小觑,若非岚风徐徐,吹散了半成的的热意,又有绿树成荫带来丝丝凉爽,只消坐上一会儿,怕是浑身热气翻腾,汗水打湿衣襟。虽说如此,坐在室外也并不好受,尤其是对于身材过于庞大臃肿的胖夫人来说。   一炷香不到,胖夫人一边详细描述丈夫的症状,一手拿着绢帕擦拭脸上的汗水,不多时便湿透了一张帕子,脸庞煞红如蒸笼里的红豆糕点,常宝兮都能看见她脸上冒出的腾腾热气,然而哪怕热成这样,这个胖胖的夫人坐在石凳上屁股一动不动,全然没有移步室内的意思,绞尽脑汁的回想,言语急促的与羊老讲述各种症状,她也不怕闹笑话,各种细节讲述的十分详细,看起来像是生怕遗漏了某个“重要”的线索,误了大夫对丈夫病情的推断。   羊老突然“咦——?”了一声,抬手止住了胖夫人的话头,正容询问道:“你是说,你丈夫吃得很多,能不能具体说说?”胖夫人愣了下,连忙点点头,迭声道:“当然当然。”刚想说下去,旁边体型很壮的仆妇打断了她的话:“夫人,您先喝口茶,润润嗓子,我来替您说,有什么不对的您再补充,可好?”这么热的天,夫人一连说了这么久,恐怕嗓子都快冒烟了。   胖夫人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同意了。于是仆妇便道:“老爷近来每一顿食量较以往平常时候翻了好几倍,饭碗改成了盛饭用的竹盆。另外,不光食量加大了,用饭的次数也多了,以往每日只三顿,如今却是至少七八顿不止,且歇息时茶点不断,一碟又一碟,为了方便,家里的碟盘都换了大圆盘,就这样,一日少说也要吃个十数份。”   “对了,尤其嗜吃荤肉,鸡鸭鱼猪肉,就没有不爱的,就连从来不沾半点的内脏吃起来毫不含糊!大块大块肥的流油的猪肉,一顿就能吃一大盆!”胖夫人大口大口吞了一壶茶,见缝插针补充一句,“他以前都不怎么吃荤腥,内脏更是从来不端上桌,因为一看到这类的菜肴,他就没胃口。”还会闹脾气!想了想到口的话胖夫人咽了咽口水,又给憋了回去。   羊老颔首:“听你这么说倒是有点头绪了,待老夫准备准备,一个时辰后去府上拜访一遭,可否?”   她连连点头,称道:“自然自然!羊大夫若有什么需要的一定告诉我,必当倾力做到。”   “另外,老夫还有一个问题,你夫君此前去过什么地方?”   胖夫人愣了愣,有些不明白羊老问这个有何用意,不过对丈夫的担忧心疼压过了心底的疑虑,思索片刻抬头对羊老道:“我夫君名唤龚远,字长伯,是朝廷的一名官员,他的确走了许多地方,只要停留时间稍长,他往往会带上我们母子一同去。”具体的那部分信息胖夫人选择了回避,她看着羊老的眼睛,面上满是掩饰不住的焦虑憔悴:“现在他的身体出现问题,而我和孩子却没有,羊大夫,请问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一家同去的地方并无异处?还望羊大夫莫介意,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若全部都说的话实在有些多了,我一时也说不清楚。”   羊大夫是个很纯粹的医者,他当年能舍弃京城的一切弃官离去,今日更不会过多地关注胖夫人口中当官的夫君,沉吟片刻,他点头道:“可以,你且说说看。”   胖夫人松了口气,接着把那些她不曾随同前去的地方都说了,最后歉意道:“可能有些遗漏,我回去定再仔细想想,到时再告之羊大夫。”   羊大夫嗯了声,捋着胡须,常宝兮看得出,羊老对此事有种不同寻常的在意。随后,胖夫人再三道谢,由婢女搀扶着离开。   一走出人前,羊老端着的得道高人的姿态立马消散了:“去去去,快去帮我把药箱拿出来,对了还要抓点药去,这样比较保险……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你们俩一边去,别碍着我老头子。”像驱赶聒噪碍事的鸡鸭群一般挥挥手,脚下颠颠的往内间走去,不一会又探出半个脑袋,手也不捋他的山羊胡了,双手都拿着东西,说了句:“去给我把江一那小子叫来,快去,小红,说的就是你!”范绮儿翻了大大的个白眼转身正要去,下一秒羊老不知为何又改了口:“等等,不对!换、换阿宝去!快去,人命关天啊,腿脚都给我放麻利点!”说完哼哼着撤回脑袋,啪的一声合上屏门。   小红:“……”   阿宝:“……”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他刚才是在哼着小曲儿吧?!”范绮儿满是不可置信,这老头,越老脸皮越厚了啊这是!   常宝兮找到江一时,对方正在厨房里准备膳食,脚边蹲着一个庞然大物——一个高逾九尺肌肉壮汉,像个小媳妇一般委委屈屈的蹲在灶前,两个蒲扇大的粗糙大手拖着下巴,正唉声叹气,嘴里絮絮叨叨,唯一的听众江一自顾自的忙自己的,连个眼神都不甩给他。   如果把肌肉壮汉换成娇小俏丽的姑娘,自然是美人颦首,仿若花儿一般娇艳可人,惹人怜惜。   可惜,现实中只有身量逾九尺之高的糙汉子在捧着大脸顾影自怜╮(╯▽╰)╭   ‘……’   常宝兮只觉得这一幕莫名的滑稽逗乐,要是范绮儿看到指不定已经捂着肚子笑翻了,然后便又是一番你追我赶、鸡飞狗跳。   还没笑出声呢,江一已然闻到声响,停下手上的活,转过头一眼便看到了常宝兮,眼瞳若点漆,那一瞬眼中划过一道光亮,好若星光璀璨灿若星辰。少年的嘴唇轻抿微微上扬一丝透着愉悦的弧度,眉眼间依稀还残留些许稚气,细细打量下,端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煞是好看。   少年愉悦地开口唤一声:“阿宝。”只见唇角高高翘起,两侧酒涡深深,神情飞扬。   常宝兮沉默了会,正色比划道:‘……叫我常宝兮,或者宝兮也可以。’就当后者是她的字好了,如此称呼也并不过分。   ——就是不准叫“阿宝”这么蠢的名字!   尤其是,常宝兮板起了脸,论年龄,两人中她才是年长的那个。江一却是眯眼笑了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笑意盈然的瞅着她。 ☆、厨房有个美少年   生得好看的少年郎总是受优待的,哪怕是直脾气又火爆的范绮儿,待江一也多的几分包容,比如范绮儿面对江一时便不会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颜值不够的糙汉子小青就从来得不到这般好待遇==+   ‘……’常宝兮默默别开眼,心下无奈,却也气不起来。   “阿宝,我新研究了一道糕点,清凉解暑,要不要尝尝?很快就可以出炉了,唔,只片刻就可。不对,还需要凉一凉。”说着,江一眼里流露出一丝懊恼遗憾,不过转瞬即逝。   ‘哦,没关系……’新的糕点?!常宝兮眼睛一亮,差点满口应下,幸好及时回过神来,‘咳。恐怕得回来再品尝了,羊老让我来叫你过去。’   “没事,用冰鉴冻着,回来刚好能吃。哦对了,羊老有什么事吗?”   ‘嗯,大概是要出门一趟。’常宝兮言简意赅的描述下事情大概。   听完,江一神情不变,笑着点点头。估着时间从蒸笼取出里面的糕点,转身走到一个角落里,转身走回来时就见手里端着一个带盖子的深木盆,打开盖子,一股沁凉的寒气扑面而来,晶莹的冰棱如水晶般剔透璀璨,其上泛着层冰霜,霎时沉淀一室燥热,取而代之的是满室清凉冰爽。   常宝兮敏锐察觉出江一笑容下潜藏的不以为意,眸光闪了闪,江一的态度可不像寻常百姓。然而他穿着简朴,日日窝在后厨之中,更不符合富贵之家公子秉性。她纠结了会儿,很快又释然。江一既然是羊老亲口承认的故人之子,也被羊老许可留在这里,那么他身上应该没有太大隐患,许是江一父母医术了得见过许多权贵,一个不知品级的“大人”不足以让他上心罢了。   江一手指修长而优雅,指尖搭在白瓷盘边缘,仿佛一件由羊脂白玉经过精雕细琢而成的上好玉件,彻彻底底、毫无瑕疵的完美。常宝兮只微微看了眼,却是没放心上。   毫无存在感缩在角落里种蘑菇的肌肉男小青终于停止了自怨自艾,抬头看过去,愣了下,一手捂着心口,脸整张皱成一团,突然好想大哭一场QAQ   肌肉壮汉:麻蛋一个汉子没事长辣么好看作甚!大龄老处♂男玻璃心都要碎一地了好么TAT   江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对某个玻璃心糙汉子造成了一击暴击,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往旁边轻飘,眼睑垂下挡住了复杂的情绪,手下动作迅速,很快将糕点放入冰鉴,盖上盖子,再放回原处。   “好了,阿宝。我们走吧,羊老该等急了。”   ‘嗯。’常宝兮点点头,心里却在琢磨,她总感觉哪里有些怪怪的。想了想没想出来,干脆放弃了。   初来江陵时,常宝兮拿着张大夫特意为她准备的信函找上了西城义诊堂的一位程姓管事,很快就被闻讯而来的羊老接来了这里。随后她知道,张大夫口中的“故人”即这位在江陵府城义诊堂地位非同一般的羊老,也正是张大夫少有人知的老师。   小青实诚,范绮儿机灵,两人都是跟在羊老身边已久的老人。常宝兮一是初来乍到,二是生性内敛不善与人来往,加之她患有口疾,十几年来除了医馆的先生、求诊的病人以及身边的几个侍女,她从不与外人有任何往来,故而一开始住进羊老家里时,常宝兮着实担心了几天,甚至琢磨着若是与范绮儿相处不来,她该如何委婉地向羊老表明自己想搬出去住的想法——这倒不是常宝兮瞎担心,原本一直是一个人独享的院子,突然要一个陌生女子侵占并分去一半,都说同性相斥,稍微有点娇性子的姑娘,恐怕都难以容忍。   而此后事情的发展令她意外又庆幸,范绮儿是个心胸十分开阔的爽朗姑娘,对于她的到来,范绮儿非但没有不乐意,反而在发现其性格不错后迅速与之发展成好友关系,并有进一步升级为“闺中密友”的趋势……咳咳,好吧!以范绮儿的个性,在她心中两人之间的关系大概得称作——好姐们,一辈子~~=v=   只不过,常宝兮到底是后来者,小青与范绮儿之间看似打打闹闹没个消停的“恶劣”关系,实际才是真正的不容外人介入。也正是因此,同样是初来乍到的少年瞬间就让常宝兮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与此同时,少年面对常宝兮时堪称显(zhao)而(ran)易(ruo)见(jie)的善意与亲近……许是有目共睹,凡是有什么事需要叫上江一,众人一致推举常宝兮出面。   于是,天时、地利、人和之下,这个性格平和乖巧(大雾!)的俊秀少年很快就如愿地在常宝兮心中占据一席之地←_←   两人渐行渐远,厨房里小青缩了缩脖子,眼巴巴的看着冰鉴子,目光炽热的几乎将木盖洞穿,可是……小青差点忍不住咬手指,那个眼神好口怕嘤嘤嘤~~算了他还是不吃惹,小命要紧哇o(╥﹏╥)o   小红+小青:……QAQ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   龚家的小少爷,一颗白白胖胖宛如刚出炉的蓬松大馒头的小胖墩端端正正的盘膝坐在席上,不过肉肉的小短腿蜷着着实难受,不过一小会整个人坐立难安,终于像是做下了某个抉择,站了起来,复而单膝下屈,另一腿紧随其后跪下,身躯挺直,小屁屁贴着脚后跟,双手规规矩矩的摆在双膝之上,双目平视,姿势无比标准的正坐。   走出来的常宝兮一眼看到这家的小少爷和江一相对席地而坐,视线一转廊上长椅上,范绮儿懒懒散散、毫无仪态的斜斜倚坐其中,眼珠子转来转去,表情无比呆傻,对比一下不远处坐的端端正正的年仅五岁的小胖墩,常宝兮莫名想要抬袖掩面。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走上前,戳了戳,又戳了戳,待范绮儿回头这才用手语问道。   范绮儿愣了愣,半晌才回过神,然后眼睛圆溜溜瞪的老大,似是瞠目结舌啧啧拉着她说:“你看那两边,这小鬼真是昨天见到的那个泥猴吗?不会是有双胞胎吧……”简直不可思议诶,遥想昨日,好家伙,披头散发,浑身脏兮兮还热衷于玩泥巴,整一个顽劣最讨先生嫌弃的皮猴,谁料一夜过后,转瞬变成严谨规矩、恪守礼节的官宦少爷……想想都是一脸懵逼好么!   常宝兮一时无语,垂眸端详着范绮儿,仔仔细细打量片刻,末了来了句:‘唔,还挺像的。’   “?”   无视对方满脸追询,常宝兮自顾自走开。圆溜溜的大眼睛,还挺相像的,唯一不同就是,放在小胖墩身上瞧着萌萌哒~范小红的话……一脸傻相。   小红:“哼哼,小鬼忒假!虚伪!”昨天还扯着她的袖子硬要和她打架,今天就不理人了=A=   该说羊老不愧是羊老,行家一出手,龚大人的病情立刻得到了缓解,胖夫人对羊老更是信服不已,不管羊老提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都二话不说就派人照做,作为医者,还是上了年纪脾气越发固执的老大夫,最看不惯的就是请他来看病又对他说的话各种怀疑,每次碰上这种事,坏脾气的山羊胡老头往往一甩袖,扭头就走。好在,这家的女主人在这方面很明事理。   于是,羊老医治得很愉快,好久没碰上如此有意思的病例了,待他好好研究研究。而胖夫人看着丈夫一日日好转,心情更是如愈发明湛的天空般明媚灿烂。   身材壮得同小青有的一比的仆妇也很高兴,众人都没看出来,这个汉子一般的中年仆妇,竟然有一好手艺,酿出来的果酒别提多有滋味了,别说几名不大爱喝酒的女眷都捧着喝了好几壶,羊大夫也忍不住喝了不少,最后连准备带回去给小青的那份也被他偷偷瞒下来喝掉了。   离开时,龚小少爷屁颠颠地朝一行人冲过来,然后小胖手一下子拽住常宝兮的衣袖,嘴巴嚅动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忽然像触电一般倏地松开拽着她衣袖的胖手,常宝兮不明所以,以为自己表情太严肃不够亲切,吓到他了,便蹲下身,双手放在膝盖上,与小胖墩对视,眉梢一弯带起温柔浅笑,小胖墩说得很快,面上闪过显而易见的自得:“我学过手语。”言下之意,你用不着担心我看不懂。   她顺着他的话,比划道:‘这位小公子,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小胖墩轻咳一声,故作老成地看着她道:“我名唤立茳,小名阿秀。你可以叫我……阿秀。”语气里似是不甘不愿,常宝兮觉得他像是迫于某种压迫不得不妥协,不禁沉默了。难道真的是她不亲切不和蔼,而且看起来很可怕,所以才不讨小盆友喜欢?上辈子明明不是酱紫的,她曾经也是称霸小区的孩子王好不TAT   每次有人来羊老家求医,他们带来的小孩们各个见了常宝兮就躲,那个场景看得小红喷笑不已,她面上不露,心里着实郁闷。   范绮儿又捂着嘴笑开了,羊老打哈哈:“那个,阿宝啊,我们去前面等你,说完了快点过来哈。”小胖墩闭着嘴巴,打死不吭一声,羊老看着心里实在捉急得很。   三人走远,阿秀终于表示他有话要说,常宝兮鼓励地看着他,想听听他想要说什么事。谁料阿秀小胖腿迈了几步,几乎扑到她怀里,阿秀忽地身体一僵,顿了顿,一副毅然赴死的表情,小嘴凑到她耳畔,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常宝兮深深地看着阿秀小盆友,有些纠结:‘阿秀小公子,你确定要说的就是这句话?’   阿秀小盆友重重地点头,黑葡萄一般亮晶晶的眼眸闪烁着光芒,斩钉截铁道:“对,就是……江一哥哥,他还会来吗?”   ‘……好吧。’常宝兮叹息一声,心情十分复杂,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喜欢江一,而且,阿秀你确定你说的是要向江一学习礼仪,而不是其他什么的——好比厨艺么?她要不要告诉单纯的阿秀,他口中优雅得体,礼仪规范的江一葛格,其实懒散到经常连头发都不束,衣服穿得松松垮垮,披头散发毫无仪表可言么?   ‘阿秀放心,下次你的江一哥哥还会再来的,或者阿秀可以与阿娘说说,江一哥哥每天都在羊大夫家里,不用担心以后就见不到他了。’   阿秀顿时放心了:“那就好。我……我先走了,姐姐慢走不送。”语气陡然一变,阿秀扭头就跑进家里,活像身后有恶鬼追赶。   常宝兮:‘……’   然而在她未注意到的身后角落里,江一满脸阴沉,目光危险地盯着消失在门内的小胖墩,看来龚远不怎么会教儿子,他不介意帮一把。   常宝兮起身,转过身一眼便看到江一倚在不远处的树下,注意到她的视线,抬头微微笑着注视着她。   她走过去,看了看四周,神态自然地用手语问道:‘江一,羊老和小红呢?’   江一:“我在这里等你,羊老和范绮儿先一步回去了。”   ‘麻烦你了,江一。那我们也会去吧。’   “不麻烦。有人给我送来两罐果脯,随上了配方。我试着做了几次,总不能成功,阿宝有没有兴趣?”   ‘也是药膳?’   “嗯,比起寻常的果脯,这种配方做出来的滋补效果更显著,不过会用到不少药材,成本远远不是街上贩卖的果脯能比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远远一看,小胖墩:哇,好漂漂的小姐姐,喜欢~~~ 走近,小胖墩:浑身散发着邪恶的药草味,别想骗过我,万恶的医者!本少爷不要喝药不要扎针!o(╥﹏╥)o 众小盆友:口怕!!【瑟瑟发抖】 常医者:哭唧唧。 ☆、龚夫人,俊相公   她欣然应下,没有注意到江一说到送他果脯的人时,语气和眼神全然不像她下意识理解的那样,江一有朋友来看望他,并赠送了两罐果脯。倒更像是下属奉命送来东西,因为居高临下,所以理所当然,不带一丝感情。   半月后。   胖夫人和丈夫一同来羊老家拜访,身后除了中年仆妇阿金和贴身婢女流翠,还多了三名青衣小厮,均是大包小包,提的提,扛的扛,带了一大堆东西。   “还真没看出来,龚夫人的丈夫真是一表人才啊!”她们当初看到的时候,这位龚大人面黄肌瘦,枯瘦如柴,唯独肚子鼓得老高,外人看着都觉得心里瘆得慌,总感觉下一秒薄薄的一层肚皮就会被撑破了,炸裂开来,鲜血五脏肠子流一地……额,想想都觉得反胃。   当然,最重要的是,说得冒昧,龚夫人长得胖乎乎的,历数各朝各代,无论在何时,龚夫人的样貌都算不上有几分颜色,谁料无盐却偏偏配了个有才有貌的俊夫君。   ——这可比什么富商娶了第二十几房小妾,要有意思多辣~   “阿宝走,我们去八卦八卦。”范绮儿拉上吉祥物常宝兮,兴冲冲的跑了。   ……   “……喔,你们说这个啊!”阿金恍然大悟,心下有几分纠结,倒不是不愿说,其实她对这个据说有一手好医术还做得一手可口吃食的小姑娘很有好感,尤其是生得俊俏可人如许脾气却丝毫不见娇纵轻浮,好感度“嗖嗖嗖”的直往上飙,瞬间翻倍!只是,她现在还要赶着去伺候夫人呢。   正左右为难之际,眼角瞟到某人拈着手趴在灶上偷吃,眼睛一眯,计上心来,“流翠。过来,你来同几位医者聊聊,我还有事要忙。快来!把嘴巴擦擦。”“哦。”流翠不甘心的最后看了眼满锅子的美食,心痛的撇撇嘴,嘴角上沾着米白色的糕点碎末,看得阿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吃吃吃,就知道吃。还不快点过来!”   待阿金走后,三人走到庭院里的庭中坐下,流翠惦记着没尝够的各式新奇好看又好吃的糕点,有些心不在焉的。范小红眼珠一转,两手抱住吉祥物,往前一推,笑得贼兮兮:“瞧瞧,知道厨房里的糕点是谁做的吗?喏,大厨在这!”说罢一扬下巴,一副“你有何想要说的”嘚瑟模样。   常.吉祥物.阿宝:‘……’   流翠一整容,正襟危坐:“有什么想知道的,流翠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眼神一个劲往常宝兮身上飘,眼里的谄媚几乎闪瞎了小红的眼。   常.吉祥物.阿宝:‘……’   范小红满意的颔首,不错,很上道嘛。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虽然夹了一个不说话的,但吃货流翠加上好奇心爆棚的小红足以抵消这点不足了。于是,这一日,常阿宝成功刷新了自己对“聒噪”这个词理解的新高度。   另一头,正厅内。   趁着龚夫人不在,羊老想着对方圆润过头的身形,想了想不由得开口道:“龚大人,老夫有一言,望你能放心上。贵夫人的身型,有些过于丰腴了,日后还是多加注意,尽量能缓下来些。”斟酌着言词,羊老觉得自己头发又白了几分,揪着山羊胡子,一脸苦色,他老头子已经多少年没这么委婉的说过话了,好苦,真作孽哟!   “羊老不必如此称龚某,在下子长伯,若是不嫌弃便叫龚某长伯即可。另外,您的建议先谢过了,但是不必了,二娘很好,她也不需要在意这些。”一开始还恭恭敬敬的,言语间滴水不漏,不料几句话就暴露了内里的桀骜。   “……”简直岂有此理,现在的学堂就是这么教的小辈吗!一点也不尊老爱幼!(╯°Д°)╯︵┻━┻   羊老:“出去出去!碍眼!哼!”什么破小孩!老头子我不爱装了,滚滚滚,滚远点!   龚.破小孩:“……”   他家二娘本来就很好,肉呼呼的身材好的不得了,外头那些瘦竹竿比得上一两分就不错了,这老头还敢嫌弃他的二娘,简直岂有此理!   龚夫人慢腾腾回来了,一进门注意到厅堂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愣了愣,有些不明白这又是怎么了,之前不还好好的么?不好!龚夫人大惊,难道她家长伯没忍住又暴露本性了?   看见自家夫人,龚长伯顿时心情大好,这急急忙忙朝自己跑(nuo)过来的模样也格外惹人爱,远远看去就像一颗会活动的圆球,矮油他家二娘肿么能辣么可爱n(*≧▽≦*)n   龚大人心情瞬间荡漾开来。   (dian)大(deng)灯(pao)笼.羊老:呵呵。   常宝兮戳了戳小红,比划了下,小红眼睛一亮,回头看向流翠问道:“你不是说一个多月前龚大人身体就出现明显的异常了吗?那为何直到一月前才重视起来?若是早点就医,怕是也不会这么麻烦了。”   流翠了然:“你说这个啊!那是因为一开始最明显的症状就是食量大涨,可是这在我们看来并不是多奇怪的事情,只当是……老爷又琢磨着换个新形象。对,就是这个意思!夫人也是这么以为的。”流翠为自己想到这么一个完美又委婉解释感到十分自豪。   两只:一脸懵逼。   “唔,就是、就是……”流翠磕磕巴巴,很为难的样子,一拍桌子,目光直视两人道,“你们也看到了,夫人的身形,不怎么符合主流审美,但是!”她重点强调:“夫人非常好,老爷也总说夫人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嗯。老爷说得很对,我们也都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外面的人却不是这样想的,本来嘛他们怎么想与老爷夫人没干系,老爷夫人也不在乎这些人的想法,可是却总有这么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跑到老爷夫人跟前说三道四的,还有些个不知检点的东、西!无媒无娉竟敢去向有妇之夫自荐枕席,还去夫人跟前耀武扬威,简直……不知廉耻!脑子进水了!然后夫人就生气了,老爷也很生气,然后……”   “龚大人就暴饮暴食,企图把自己变成胖子。”   “……没错。”   范绮儿替她把话说完了。龚夫人龚大人有多生气她不知道,不过流翠确实是很生气,瞧瞧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还是见识太少了,范小红暗自感叹,就像她家常阿宝说的那样,这世上总有些人能为你不断地刷新你对“无耻”这个词认知的上限,对于这种人,能收拾就快些收拾了,犯不着为这种奇葩气着自己,不值得啊。   不过显然流翠小妹妹的心智还不够成熟哇,完全理解不了更高境界的思想,范小红一时颇为唏嘘。   “于是,因为经历过一次这样的闹剧,这一次龚大人的食量暴涨就没引起龚夫人的关注,于是,等到事情大条了……不对呀,流翠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细节没说。”范绮儿抬抬下巴,一副“你瞒不了本神探”的神情。   ‘是因为龚大人突然嗜吃荤菜,就注意到不对劲了吧?’常宝兮比划。   范绮儿“翻译”一遍,连连追问:“是这样吗是这样吗?”   “没错。听说老爷以前从不沾荤腥,是因为夫人爱吃才偶尔陪着尝两口,但是内脏却是真真正正的一口不沾。”重重的点点头。   可就是这样吃下去,却是越吃越瘦,整个人虚弱的好似骨头被抽掉一般,瘫在床上翻身都困难,更莫提起身做其他事情了,夫人愁的头发大把大把的掉,书房里的公文累了一摞摞,许久无人打扫怕是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了。   “……啧,真挑食。”范绮儿面露嫌弃,一个大男人,怎么娘里娘气的。   脑.缠.粉流翠无言以对。   常宝兮注意到了另一点,戳了戳小红牌翻译机,手语比划了下。看完小红顿时一脸怪异,扭头向八卦源头流翠小妹妹确认:“阿宝说,她有些好奇,龚大人近来食欲如何?”   流翠:“……”   范绮儿直接当她默认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闪烁着八卦的刺眼光芒,接着问:“吐了多久?一天?两天?五天?还是……”   受不了连番追问,流翠直接打断她的话,郁闷道:“一直到今天,老爷还是吃不下饭。”   “噗——蛤蛤蛤蛤!”她笑得直拍桌子,只差没去地上打个滚。   流翠:“……”哀怨的看向善解人意(大雾!)的常宝兮,不料这人竟然也在一旁偷笑,这两个家伙……实在是太过分了! ̄へ ̄   对于流翠的怒目而视,心大的范小红表示完全不在意,嘻嘻哈哈,更是火上浇油:“吃点肉而已,至于么?这般挑嘴,娇滴滴的跟个大姑娘似得,还不准人笑啦。”   “笑、笑笑就好了,有你这么夸张的吗!”好吧,流翠不得不承认,其实她也觉得老爷此举有些不够汉子,不过,这不是还有……夫人么!夫人霸气就好了,老爷软一点更搭嘛。流翠努力说服自己,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有些心虚肿么破〒▽〒 ☆、所谓喑人   浮光随日度,漾影逐波深。一晃眼,仲夏到了。   长空万里透蓝明净,抬眼望去碧空朗朗了无云痕,一轮灼目的硕大金乌高高悬于头顶,艳阳似火,毒辣的光芒向四面八方疾射而去,疯狂地炙烤着这片土地,似锦繁花失了光华,在烈日的磋磨下变得蔫哒哒,娇嫩的花瓣不复往日鲜艳欲滴的可怜多姿,墙边老树独自撑开数丈华盖,葱茏的枝叶覆盖下,树枝密密麻麻盘绕交错,树干庞大苍劲粗壮,地面根系破土而出暴露在外,盘虬卧龙。   夏风缓缓袭过,拂过脸庞、颈项,丝毫没有带给人舒畅凉意,反如热浪层层席卷而来,铺天盖地侵入浑身每一寸皮肤,炙人的燥热迫得人渴望逃离这方天地。   “热死了……”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女声打破空气中弥漫的沉闷。院子里这棵老树,据闻已有上百年树龄,伞盖奋力撑散开来,郁郁葱葱,密密层层,严严实实的遮蔽了太阳的火热,为这片庭院带来半方阴凉,奈何这几日不知怎么,风刮得要死不活,跟快要断气一样,每一次风来必定伴随一阵炎热闷人的热气,一波一波,老树挡得住阳光却挡不了从下方侧面袭击的热风,于是,躲在阴阴凉凉的树荫下待得好不容易凉下来,一阵风刮来,呼呼——   “刮的什么破风!又闷又热,还不如没风呢。”着白衫绿襦的袒领服,长发高高挽起发髻,白皙的脖颈□□在外,很快汗水渗入衣领,不多时额间脸颊冒着热气汗珠滚滚滑落,范绮儿身体后仰靠在木椅上,一手轻搭在额上,神情萎靡,眉角高扬眼里满是烦躁,眉心紧皱,感觉到汗水黏湿的触感,捏着袖子狠狠地擦去汗水,浅色的窄袖已经湿透,紧贴腕上,又湿又黏十分不舒服,深感自己要被这个夏□□疯了。   郁闷之极的范绮儿坐立难安,椅子摩擦地面发出让人心烦意燥的“嘎吱嘎吱”声,一杯凉茶下肚,心情缓和了一咪咪,她扭头看向静默坐于一旁的女子,清了清嗓子,唤一声。   “阿宝,我好热,就要虚脱了,你陪我说说话嘛,好不好啊?   “……好烦呐好烦呐!”   “你都不热吗?这种天气还能安安稳稳坐着看书?”   “我要哭了,真的要哭了,再不理我我就哭啦啦啦~”   常宝兮:‘……’心好累。   她无奈放下书,头疼的揉揉额角,抬眼看去:‘你要说什么?’   见亲亲好友终于放下手里的书,范绮儿心里乐开了花,麻利的把椅子拖近一些,双手规矩的置于膝上,常宝兮用眼神示意她快点说。   “听羊老说你准备去参加今年的甲等考核,怎么样?感觉如何?”甲等考核,即朝廷针对郎中晋升大夫的考试,由皇宫的御医院与民间义诊堂联合负责审核。因其通过条件为各项考核评价均得到甲等,缺一不可,故而俗称“甲等考核”。   ‘这都还没去呢,能有什么感觉。想知道就自己去参加一场考试亲自体会体会,反正你不也正闲得无聊吗。’   “你还不知道我么。论起医理,连药铺的学徒都不一定比得过,参加个什么鬼啊!更何况,甲等考核是随便哪个都能去掺一脚的吗?还有啊,听人说这种考试查的可严格了,门缝都还没挨着呢,就被乱棍打出来了,哦,指不定还要去蹲大牢。”范绮儿懒洋洋的趴在桌上,朝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唔,你不是很能打的吗?这么厉害的范女侠,还怕区区几个侍卫?’   “怎么可能!我当然是很厉害的,哼。阿宝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吗?双拳难敌四手,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打得过数量源源不断的京城侍卫。”范女侠深深地叹息,大有一种英雄末路的悲戚。   常宝兮连个眼神都不屑甩给她,半垂首自顾自地,一手扶袖慢悠悠地拿起茶壶,倒上一杯凉茶,淡金色的明透液体自壶嘴缓缓倾泻出,乘于杯中,呈现黄澄澄如金黄麦谷般透亮的诱人色泽,清凉的茉莉花香芬芳扑鼻,端起茶杯轻轻抿一口,沁凉入脾,她舒缓的长叹一口。   “……你不热么?你真、的、不、热、么?!”范绮儿大感不可思议,“瞧瞧你,衣襟合得又高又紧,袖摆那么长——至于吗?老古板!”用力一拍桌子,继而总结道。   浓浓的绿荫下,花纹秀美的打蜡雕花圈椅上,姿颜妍丽柔美的少女一袭藕色交领襦裙,褒衣博带,素手随意附在椅把上,宽大的袖摆自然垂下,几可曳地,胸前微微鼓起处缠绕一条竹青色丝带,正中打上一个漂亮的节,余下长长两条的丝带缀于胸前,垂于裙上,偶有微风吹拂,衣带飘飘,飘逸浪漫的衣袂长裙翩翩然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分外好看。   ‘……’噢,她竟然被一个古人称作老古板,常宝兮心情略复杂。   常宝兮:‘衣裙宽大很凉快哦,不仅可以挡阳光,还利于散热,别看布料多,比露在外面更舒服哦。’   范绮儿瞪得眼圆溜溜的,怀疑地看着她:“真的?不是忽悠我的吧?”   ‘怎么会。’她无辜的回望,‘你看,你穿成这样也不舒服不是么,试试又无妨,反正这个夏天,还很长呢。’   最后一句话彻底打败了范小红,差点没旺地一声哭粗来:“我,我这就去做一套一样款式的。”说完急急起身就要走。   常宝兮连忙伸手拉住她:‘等等。’   “还有什么吗?”范绮儿一副有话快说,本女侠还有要事处理的捉急表情。   ‘我那做了几套还剩了些料子,反正也用不着了,你拿去做一套试试。’   “那感情好,我不客气啦~”星星眼闪闪亮。   常宝兮不假思索放开她的袖子,挥挥手,快走快走,她书还没温习完呢,酷爱滚吧,憋打搅她了==   一片树叶自枝头落下,在沉闷几乎凝滞的空中缓慢的飘落,落及地前一刻,“嗒嗒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落叶打了个旋,还未落到地上,脚步声的主人再次出现。   “——还有一件事忘了说!”范绮儿大跨步扑过来,双手啪的一声搭在圈椅两侧,上身下倾,脸庞蓦地放大数倍。   常宝兮:‘……==’   “阿宝你是不是忘了羊老出门前交代了什么!”   ‘?’   “羊老说,在这次的甲等考核开考之前,你必须能做到正常的开口说话!嘿,羊老不说我还不知道,阿宝原来你可以说话啊,以前为什么不说呢?哦好吧,重点是羊老交代下来,以后我们几个,嗯包括我、小青还有江一那小子,都要求用语言和你交流,不然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们就玩完了。听明白了吗?这下总记起来了吧,是我们全部,包括你也在内哦。所以,常小宝,你一定要加油啊!就这样,我有事先走啦。”放连珠炮弹一样兴冲冲的说完,又掉头兴冲冲的跑远。   常宝兮:常小宝是什么鬼?还有,为什么一定要说话呢QAQ   一声长长的叹气。   老树下再次回归平静,烈阳依旧炽热,浓密的树叶下,沙沙的翻书声不绝如缕,营造出一种静谧安详的气氛,很容易便静下心来,心思沉入浩瀚学海中。   “喀嗒——!”一声树枝折断的脆响,紧随其后的是一声轻唤。   “阿宝。”   声线带着少年特有的丝丝沙哑,同时又融入了一股奇特的韵味,语调轻缓若溪涧潺潺流水,历经长途跋涉终于得以汇入更广阔的河流时喟然一叹,溢出唇角的是无尽欢喜。   埋头于书籍中的女子微微一怔,抬起头,不其然间瞳孔陡然一缩,撞入一双灼灼星眸,纯粹而毫无杂质,宛如一对无暇墨玉,眸子里亮若繁星,辉光点点。   ……江一。 ☆、医者考核   小红:羊老说……考核……Blablabla~   常宝兮晃了晃头:“……江、一。”脑子一抽,脱口而出。   久违的开口,加上声音粗哑,音调怪异,让她眼中闪过一瞬尴尬和浅浅的晦涩。闭了闭眼,重新睁开,她抬起双手,十指微动,刚想用手语重新表达话语,不料一只白皙优雅不逊色于贵家女子半分的男性的修长手指轻轻覆于其上,缓慢而坚定地压下去。   他垂眸轻笑道:“阿宝,我刚煮了一壶酸梅汤……就这么交谈,可好?我们一边喝酸梅汤,一边聊聊天。保证比你以前喝过的都好喝哦。”   ‘……’我看起来很像吃货么?   听着眼前年岁仿佛十三四岁的少年,大大的眼睛笑得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唇红齿白,嘴角翘起,酒涡深深,看得人手指痒痒好像戳上一戳,笑得分外喜人。可偏偏这般如画少年,摆出一副大人模样,提着一个精致的漆画食盒,像拿着甜滋滋的蜜饯诱哄生病的小孩子喝苦苦的汤药那般,眼角眉梢除去深深的笑意,尽是引诱哄骗的神情。   常宝兮心中不知为何顿然一松,不知何时变得沉重疲惫的心神蓦然得到舒怀,轻盈跳动,带着丝丝雀跃。   她注视着他的双眼,缓慢而迟疑地颔首:“……好。”声音艰涩,甚至不大听得清楚的发音,却让江一眉眼乍然舒展,愉悦而满足,真真一笑春风,眉花眼笑。   嗯?感觉到江一突然间上涨的好心情,她有些疑惑的偏首注视着他。   作何笑得这般开心?   只是看着她的脸庞,江一就仿佛听到了她心里未出口的疑问。清亮的眼眸转深,一瞬如深幽不见底的寒潭,平静的表象下掩映着无尽的危险,他慢慢答道:‘因为……我很高兴啊。’他学着她的样子不甚熟练地比划手语,眼瞳清澈如一泓秋水,澄透无暇亦如深海黑珍珠,见到了生命中唯一的那一捧灿烂的天光,于是褪去灰暗的阴沉之气,变得熠熠生辉。   这是什么回答?因为高兴所以笑得很开心?咦,好像没问题喔……个鬼。糊弄她呢!常宝兮有些不满,但也没再追问。   少年眨眨眼睛,表情甚是纯良。   因为渴求着一颗珍宝,他收敛锋芒,藏起嗜血的獠牙,他用世间最纯白美好的妆点进行伪装,只为了不让她看出他精心伪装下阴森灰暗,不讨喜的一面,甘愿舍弃自我,以最纯真无害的外壳出现在她的面前,不着痕迹地接近,用适当的伪装取得信任入驻她的心底。   “不……对,是……是、这……这样。”她习惯性的想要用手语,手指顿了下又放下,像是下定了决心她清了清嗓子,语音模糊而干瘪,许久不开口导致声带不协调,口齿不清。对面的少年却是用手语代替嘴说话,看得懂手语是一回事,真要自己用起来却发现还是有很多问题,比如动作不标准导致表达的意思出现误差,两只手配合的动作十分缓慢僵硬。   两个十几岁的大“孩子”,面对面坐着,就如同两个牙牙学语的幼儿,互相纠正对方的错误,除去狼狈滑稽,一种莫名的气氛在彼此间酝酿渐生,温馨融洽而……   闪瞎狗眼。   范小红:“……瞎!”   小青:“我突然觉得自己好碍眼。”   所以,他们还是远遁吧。   “小青,拿着布匹,快陪我去找裁缝。”   “好……”快快,我们快撤!   夏令日头愈发盛,烈阳悬挂正中,有如天火熊熊燃烧,让人如处在蒸笼里,热浪沸腾,避无可避——当然,这里头必然不包括富贵人家,比如云州常家,必是早早就端出了冰鉴,各式解暑的吃食用具一应俱全,对他们来说,炎炎夏日不过是较之春日稍微热上些许,不若桃李缤纷、春风和煦的三春时节杏雨梨云、□□撩人,寻个花丛之中朴拙石凳,迎着烂漫融融的春风,酣然好梦。   寒冬炎日,恰是寻常百姓最难熬的时节。每年的这个时候,义诊堂都是人满为患,其中大部分都是外城、毗邻的郡城以及少数附近乡里的病人,倒是内城来的人只占了一小部分。   早在云州府时,常宝兮就见识过这样的场面数次了,如今来了江陵,仍是记在府城内城的义诊堂名下,几日前这里的管事发来通函,常宝兮二话不说放下手中药典,坐进了义诊堂分于郎中的隔间内,从那一日清晨,整整一天病人一直未断过,之后日日如此,直到今日午时,终于得以歇息了。   她住在羊老的家中,义诊堂的管事和一些大夫郎中,对此清清楚楚,这一次更是借由羊老的举荐,成为郎中不及一载,就破格参加京城的甲等考核,无论日后结果如何,不说羊老的面分,便是看在对于任何一个医者来说甲等考核的重要性之大,在这个时候,江陵的义诊堂也会对其多两分优待。   是以,她终于可以休假了。   回到羊老家中,路过外院时,屋檐下一左一右四仰八叉躺着两个人,正是小青和范绮儿,不用问她就知道事情的大概了,定是两人一言不合,趁着家中羊老不在无人约束,又一次轰轰烈烈大打出手,扫了眼周围凌乱场景,还有墙上、柱上等留下的打斗痕迹,心中默默为两人点蜡。以羊老抠门的性子,这笔修缮费用足够让他视罪魁祸首为眼中钉、肉中刺……   除之后快。   回屋里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推开门,双手捧着一篓脏衣物,准备拿去洗洗。不料在回廊上遇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常娘子!”小姑娘穿着豆青色罗纱襦裙,双丫髻,发髻两边绑着的发带亦是素净的豆青色,须端为流苏,垂于耳廓边,看着很是俏丽可爱。一看到她眼神顿时一亮,双眸亮晶晶的瞅着她。“还记得我吗?我是流翠。”   一个月不到再次遇上,怎么可能不记得,她自然是点点头。   流翠又道:“对了,常娘子,你知道范娘子去哪了吗?我来的时候只看到了小青,范娘子呢?怎么不见人?”   她了然,范绮儿向来惧热,今日不光和小青在院子里打了一架,又在廊上滚了圈,身上脏污且不说,满身黏哒哒的汗液定然是她忍不了的,这时候八成是回自己屋里沐浴去了,说不准还是听着门外的动静,抢先一步丢下小青躲回房里,任鼻青脸肿、浑身狼狈的小青去接待客人。   一时有些失语。当然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她应该如何向流翠表达清楚。她纠结没多久,流翠就反应过来了,自己差点忘了,常娘子不会说话啊……   流翠一脸视死如归道:“常娘子,你……用手语吧,我我、我看得懂。”这种时候,流翠十分悔恨,之前少爷学手语的时候,她肿么就打滚撒泼死都不肯听夫人的话一起去学呢?泪目。   常宝兮:亲你确定?   于是——   ‘……’   “(⊙o⊙)…”   ‘……’   “(⊙o⊙)”   ‘……’   “〒▽〒”   鸡同鸭讲的两个人,最终将目光放到了用文字交流这一明智的选择上。好在流翠虽是侍女,文化底蕴比起寻常人家的女子深厚不少。因此,两人的沟通毫无问题。得知范绮儿的情况,流翠有一咪咪失望,她不能再耽误多少时间了,金妈交代了,快去快回,切勿在外贪玩,免得误了宅中事务。   “对了!其实我就是想找范娘子询问一件事,而今范娘子没空闲,常娘子能不能帮我一解疑惑?你应该也是知道的。”流翠满脸恳求的看着她。   ‘何事?’她在纸上写道。   流翠笑容满面:“上次羊大夫带在身边的那个少年,我记得,好像是叫做江一,对吧?”   江一?她心下有些疑惑,面上不露分毫,弯眉浅笑着点点头。   “我果然没记错!那常娘子可知道这个江一年岁几何?”   ‘……’唔,这个问题原是不难,可这时候她仔细回想一番,却发现自己还真不知道江一的具体年龄,主要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看人这方面她不算精通,但从面上看来,约莫十来岁出头,理应不会相差太远。于是她也就这么写了。   不知为何,流翠突然沮丧起来,道了声谢,垂头丧气像个阿飘一般轻飘飘地晃走了。   常宝兮:(⊙o⊙) ☆、深藏不露   流翠走了,常宝兮得空立马端起衣篓去洗衣服了。   之后在井边碰到江一,常宝兮丝毫没感到意外,整个宅院里就这一口井,为了方便,厨房就设在这个小院中,浣衣少不了水,自然也是这里。唯一有些感慨的是,江一年纪不大还真沉得下性子,成天在后厨忙活,和小青小红一比较,这孩子简直成熟的让人倍感欣慰,难怪连最爱使唤人的羊老对江一也放任多于约束。   “阿宝。”一如既往的一声轻唤,眉梢眼角洋溢着和煦怡人的温暖笑意。不得不说,江一生得着实好看,这般年岁已然初现风采,日后指不定能迷倒多少情窦初开的傻姑娘。   “阿宝怎地不理会我?”声音可怜巴巴。   “……没……没、没有……”的事。   两个字都要卡半天壳。麻蛋!不说辣。   挑了个位置放下竹篓,再推开浣衣房的门,从里面拖出来一个木盆,地上摆放好,侧身刚准备提着木桶去打两桶水来,另一只手先她一步拿住木把,江一道:“我来提水,免得你待会又要换身衣裙。”看了眼她一双白白嫩嫩,一点茧子都没有的小手,笑了笑提着木桶转身走向水井。   ‘……’好吧,常六娘不得不承认,十几年来的养尊处优,确实将她养成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渣。江一没来之前的几日,都是范小红帮她打水倒水,而她空有想要自力更生的宏伟理想,尝试着自己打水,每次提上来的水桶至多满了三分之一,几次下来穿着的衣服都湿透了,看得范女侠嫌弃不已,直言道:“阿宝你还是别再靠近水井了,我怕你水没打上来反倒把自己给掉进去。”   ‘……’医术一把好手,举一反三惊得先生满口称赞的常医者,第一次发现原来寄几辣么废渣_(3」∠)_   勉强是没有好结果的,秉持这一想法,常宝兮搬了张矮凳,将竹篓朝着木盆一倾倒,然后老老实实坐等江一提水过来。   将水倒入木盆中,稍微揉搓把衣物浸湿,取一些澡豆,然后就拿起捣衣杵捶打衣物,刚来这里的时候常宝兮还做不习惯,拿着捣衣杵愣是不敢用力,生怕一棒槌下去就是一个大洞。江一蹲在一旁,看得很是起劲,也不知就是洗个衣服能有什么有趣之处,让他看得目不转睛。   捣洗完后还要浆洗一遍,否则晾干后的衣裳容易皱皱巴巴,见不得人。抽空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边的斜阳如火,完全落下去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也不知还有没有米汤,最好还是手下加快速度罢。   江一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趟厨房,重新蹲回原地时手里多了一个精致的青花瓷盘,盘中有序的叠放五块比铜板大不了多少的玫瑰色糕点,娇艳的红色极其诱人,中间点缀一颗翡翠色的如红豆大小的果子,晶莹剔透,形状饱满,香气并不浓烈,但隐隐约约绵绵不断,勾得人心里痒痒,引人不自觉垂涎欲滴。   江一捏着一枚,笑眯眯的道:“要尝尝吗?新研制出来的哦,独此一家别无分号。”言外之意,错过了可就很难再尝到了唷唷~~   常宝兮:‘……’她看起来真的、真的很像吃货吗?不过竟然又整出新的花样来,该说真不愧是家庭煮夫牌的宅男吗?   “谢、谢谢……”刚想接过去,对方手一伸直接投入她嘴里,哦,她正好在说话,由于不熟练,嘴巴张得有些大==   ‘……’江小郎君神情自然,连带的她都觉得自己的尴尬太多余。   另一边,领着两个仆子正要离开的流翠,走到大门口时,某人终于姗姗来迟。   “流翠!”   流翠回头一看,欣喜的笑了:“范娘子,你可算出现了,我这可都要回去了。”   范绮儿赶到近前:“什么娘子娘子的,唤我范绮儿便是,听着怪别扭的,你是哪儿人?听起来像是云州那方的。”   “行行,我这么叫惯了。诶,你怎么知道我是云州的?”她好像从来没提过吧?   小红下巴一扬:“因为我聪明呗。”这当然是扯谈的啦。不过流翠说话的腔调同阿宝挺相似的,范绮儿琢磨着,若是阿宝说话音捏准些,再连贯起来,嘿!几乎没多大差别,想着范绮儿下意识问了句:“流翠你是云州哪儿的人啊?”   流翠道:“云州府城。你问这作甚?”   “没什么,有些好奇。”   “哦。”流翠点头,“嘿!差点忘了,我本来想问你一件事的,虽然已经问过一次了,但我还是想再确认一遍。你们这那个江一,他至今年岁几何?”   范绮儿故意学着她说话,揶揄道:“你问这作甚?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你说不说?!”流翠瞪眼。   “好好,我说我说。不过在之前,我先提醒一句,那家伙不是啥……”好东西。脑海里莫名突然浮现那双暗沉沉的眼睛,范绮儿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肚子里,直说道,“那小子都二十……好几了!你还这么年轻,这种上了年纪的不适合你啊流翠,真哒!”最重要的是,江一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危险勾当营生的。范绮儿默默腹诽。   流翠点点头:“原来都二十多了啊,比我老这么多!”   没错没错。范绮儿猛点头。   “……难怪比我厉害。”流翠摸着下巴,“不过,等我到他这把年纪,一定会比他更厉害,哼哼!”   范绮儿:“……你的意思是?”   “咦——?!”流翠看起来很是讶异,“范娘……咳,范绮儿你没看出来吗?那个叫江一的……”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上下瞅了瞅范绮儿,语气很是勉强道:“我们两个加起来,也打不过人家,唔还可以再加上小青,不过感觉还是差了些呐……”   “……小丫头,你是在鄙视我吗?”   “……并没有。”   范绮儿冷哼:“小翠啊……”   流翠抗议:“我叫流翠,不要叫我小翠!”   “别插嘴。”范绮儿双手大力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才继续说,“小翠啊,你还是太□□了,凡事不能光看表面的,莫说我们三个加起来了,就是再加上你们那宅院里所有的护院,也动不了人江一一根手指头。”顺便鄙视了一下有着女侠梦想的骄傲小妹妹。   居然敢瞧不起她?   还没见识过腥风血雨、大风大浪的流翠小妹妹没机会将软妹子玻璃心修炼成金刚石,一时顿然颇有些受打击。下一刻,又振作起来,直起腰版,双手叉腰狠狠道:“我才不嫉妒呢哼!二十好几的男子,身长就辣、么、一、点、点,一丈都没得,算什么大、丈、夫!哼╭(╯^╰)╮”小妹妹昂首挺胸,像个得胜的蟋蟀大将军一般,雄赳赳气昂昂的转身一挥手,领着另外两个奴仆走了。   范绮儿目瞪口呆。   说好了要加快速度,等到最后浆洗完,太阳已然彻底落下去了,天幕上繁星闪闪,如一颗颗世间最明亮的珍宝,密密匝匝缀在那片漆黑的幕布上,勾织出那条滑过天际银波滔天的天河。   “忘……忘、忘了、说……”   “嗯?”   “谢谢、你、你送的、的布、布匹。”   “唔,够做一个夏令的衣裳吗?如果不够我这里还有,反正这种花色我也用不上,放着怪可惜的。”   目光对上江一漆黑的眼瞳,她突然有些愧疚:“抱、抱歉,你送的布匹,还剩了不少,我把剩下的料子,给小红了。”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几乎每说两个字都要结巴一次,音调把握不准,若不是她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恐怕连自己都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江一眸光一闪,笑容不变,面上爽快地表示:“这有什么,我送给阿宝了,便是阿宝的,你想要怎么用都可以,用不着对我说抱歉。”   麻蛋,便宜那家伙了!   “我这两天研制了两道新的药膳,羊老不在,阿宝你可以帮我看看效果如何吗?”   常宝兮正有些不好意思,当即斩钉截铁应道:“这是自然。”   江一欣然一笑。   ------   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纷纷扬扬,喧闹的街头很快消停下来,本以为以如今的气候,下上一小会儿便停了,近两月来一直如此,大人们啐一口晦气,一边用袖子遮雨一边小跑着回家去,有的干脆蹿进附近的茶馆酒肆脚店等处临时躲躲雨,脚下不快或是囊中羞涩脸皮薄的人,屋檐下挤不上,干脆躲到树下,江陵多是老树,枝干繁茂,小小的树叶一片片叠加起来,防雨水的效果竟也差不了几离。   不同于严肃古板的大人,天性未泯仍旧顽皮爱闹的孩童们兴奋极了!他们挣脱母亲的约束,如放归丛林的鸟儿,迈着脚丫子蹦蹦跳跳地冲进雨幕中,踩着“嗒嗒嗒”的水声,撒欢儿似得雨中嬉闹,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一个不慎一屁股墩儿跌进水坑里,玩性起来的孩童一点也不娇腻,一个打滚爬起来,扑倒哈哈大笑的同伴。闹着闹着,本来只是打湿了头发和衣裳,这下倒好,一个个的和小乞丐有的一拼,黑黢黢的,浑身又脏又乱,看见这幕的家中长辈,气的直打颤,脾气爆些的,抄起扫帚冲进雨里对着自家兔崽子就是一阵扑打,随后揪着耳朵将这皮猴拎回家中。   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架势,反而越下越大,暗沉沉的天空中倏地划过一道耀眼的白光,天地间霎时通亮如白昼,宛若一道泛着慑人气息的利刃,整片天幕仿如锦帛般生生撕裂开!   “轰隆隆——!”震耳欲聋的雷声紧跟其后,大地仿佛为之一颤。   玩闹的小孩儿们顿时吓傻了,呆愣愣的立在原地,眼珠一动不动,直到大人们反应过来,扑冲过去抱起自家孩子,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的孩童才眨巴眨巴大眼睛,小嘴扁了扁。   “——哇!!”嚎啕大哭。 ☆、花花肠子   “哇——”地一声,孩童们嚎啕大哭,哭得声嘶力竭,之后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街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嚎哭声,颇有和雷公一争高低的气势!家中长辈看在眼里,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暗暗好笑。   “……你们说好笑不好笑?平日里端着个脸,装的有模有样,他爹这前脚才刚走,他小子后脚就溜出去四处蹿哒,今日我一个没注意,就不见人影了。瞧瞧这一整的身泥,蓬头垢面,跟个行乞野小子似得,倒是不觉得丢人。”龚夫人斜眼瞅了瞅自家跟刷了层泥浆似得皮儿子,嘴里不饶人地念叨。   许是感念羊老那日的救命之恩,龚夫人时常差人送些应时的的东西来,比如之前就差遣流翠送了些水果,都是普通百姓寻常很难吃到的。今日则干脆亲自上门拜访了,不料半路下起了雨,一阵吓人的电闪雷鸣过后,刹时间大雨如注,有如银河倒灌,噼里啪啦像断了线的珠子,豆大的雨点打在人身上生疼生疼。   除去龚夫人和她带来的人,在座只有常宝兮、范绮儿和小青,江一依旧躲在他的厨房里折腾各种可口的美食和味道古怪的……药膳。一想到此,常宝兮眼里泛起丝丝笑意,厨房杀手她听说过不少,然如江一这般,普通膳食能做得精致可口,色香味样样不少,手艺比起酒楼大厨亦毫不逊色,她全然未料到,这样一个“大厨”,做起药膳来,那滋味……着实一言难尽。   三个人,一个有口疾,一个会说话不如不说,范绮儿作为唯一的中流砥柱,义不容辞扛起外交之职,连忙接口笑道:“刚才那猛然间电闪雷鸣,着实怪吓人的,我之前闲得无聊去门口往外瞧了几眼,那些大老爷们,吓得小脸惨白惨白,活像个花容失色的大姑娘。”   范绮儿搞怪的话语逗得几人噗嗤笑了,龚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细的线,嘴里连说道:“这形容得妙,真真妙极了!”   “依老奴看,这些人怕是暗地里做了什么亏心事,否则作甚吓成这般模样。”阿金上了些年纪,年轻时不怎么放心上的神鬼之道,待得老了突然迷信起来,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哪里用得着心虚才害怕?有些个自诩文人雅士的‘风流书生’,皮白柔嫩,弱不禁风的模样较之女子更甚,”流翠不过十五六岁,正是花儿一般鲜活的年龄,一向信奉以武服人,手段极其简单粗暴,一副“这样的蚂蚱劳资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一大串”的神情,“别说是天雷轰鸣声,便是一只菜地里的青虫,照样能吓得他们掉胆。”   阿金在龚夫人身边服侍已久,撇去身份,更像是另一个母亲,龚夫人待其自是敬重有加,而流翠也是打小随在身边,加上一身由主家有意培养出来的高超武艺,年纪不大在龚夫人身边的地位却是只比阿金逊上些许。是以两人平日里也不像其他婢女那样恭敬有余而亲近不足,有什么说什么,相处起来更像是亲人。   刚被母亲说了一通的龚小少爷闻言,得意一挺胸膛,语气特别骄傲:“阿秀就没有哭哦!别的小童都在哭,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羞死人了,真不害臊。”   众人哄堂大笑。   不开森!   龚小少爷腮帮子气鼓鼓的,跟个金鱼似得一鼓一鼓的,看着别提多逗,又是一阵乐呵。   小青道:“原来小少爷叫做阿秀啊。”   龚夫人笑呵呵道:“唤什么小少爷,便叫他阿秀即可。小名叫阿秀,大名为立茳,是当年我和他爹琢磨了大半年才敲定的,谁知这小子一直不满意,还闹着要改名,你们说这怎么可能。”记入族谱的事儿哪容得了随意更改?于是,无理取闹的熊孩子就被他爹狠狠给收拾了一顿,之后再也没闹过改名的事了。   龚小少爷气哼哼的,扭头别过脸去。   龚夫人移目看向了另一人,忽然笑着对常宝兮道:“冒昧询问,常姑娘是哪儿人?我原是云州人,一直生活在云州府城内,这些年因种种缘故已许久未能归家一探了,自打第一眼瞧见常姑娘,我就觉得甚是面善,不知常姑娘是否……”   常宝兮颔首,以文字书道:‘亦是来自云州。’   龚夫人欣然一喜,想说些什么,心念一转又咽了下去,面上叹道:“果然如此!许久未归家,心中思念越盛,如今见到常姑娘,倒是让我一缓思乡之情。”   龚夫人口中的“面善”绝非是所言那般简单,毕竟常宝兮从未开过口,乡音都不曾得闻,又怎可能仅凭数面之缘就凭空猜测对方是同乡?如此一来,最有可能的就是,龚夫人是“认出”了她的外貌。除去之前求医时情急稍有失态,龚夫人的言谈举止莫不显示其良好的家教,不是富家便是名门之后,云州常家虽已然落魄,但多年的底蕴犹在,龚夫人认得出常家人并不奇怪,尤其是……哪怕常夫人再不喜欢这个“天残”的女儿,也不得不承认,常宝兮是她三个儿女中,长相与自己最为相似的。   龚夫人不说,常宝兮自然不会傻傻的提出来,很多时候适当的装傻更有益于构建和谐的交际关系。   “说来,我夫君当下正在云州府内。”   龚夫人突然提了这么一句,胖乎乎豆包似得脸总带着和善的笑意,更像一个有褶子的豆包,看起来绵软又好欺,没有半分心机。   闻言,常宝兮一怔。   云州……府啊?   “哦?”范绮儿不懂弯弯绕绕,却生来有一种神奇的天赋,关注点总是那么的独特,“这么热的天,一路上怕是很辛苦罢。”   龚夫人一时也没想到范绮儿会把着重点放在路途上,一般不都是该顺势好奇为什么去云州吗?不过,龚夫人倒也不负家族多年教导,很快接上道:“路途确实是不好走,若不是此时气候过分炎热,再则要赶速度,我定是也要随同前去。”   范绮儿唏嘘:“还真辛苦啊。”   龚夫人笑而不语。   能为朝廷办事,自然是光宗耀祖,无比荣幸之事,便是真嫌累,也不能表露出来,更不能说出口,免得稍有不慎,惹来不必要的祸事。别看龚夫人胖乎乎跟个球似得,笑起来整一个弥勒佛,身为一个大家族的嫡女,她哪会真没半点弯弯肠子?   龚夫人离开时雨仍旧没止住,仅较之前缓和了许多,她便坚持离开了。三人看着龚夫人牵着龚小少爷的手,在一堆仆子婢女的拥簇下上了马车,随后马夫一扬鞭,轱辘咕噜噜滚动,渐行渐远。   ……听羊老提过,这位龚大人似乎是个地位颇高的大官。   回到自己屋里,常宝兮暗自思索龚夫人的那番话,江陵府与云州府平级,且真要论起来江陵较之云州实则更甚一筹,无论是商贸,或是政治地位,毕竟这里除了港口,更有名的是书院。这位龚大人能在江陵得到非同一般的待遇,家世之外,更多的应该还是本身的职位。而现在这位身份特殊的龚大人,大病初愈便急急忙忙赶去云州……不说此人绝非是需要靠下放包金之辈,且说这云州府内,除了知府一职,其余皆空缺,而唯一一个知府的位子,也早早就定下了,只待现任知府一调走,下任立时就能上任。以缙安朝的法度,没有特令想要临时换人是绝不可能的,或者说风险太大,得不偿失。   这么一推断,答案昭然若揭。   江陵府的官员心情如何常宝兮不晓得,没听闻最近有哪个官吏被处理了,估摸着没多大问题但是云州府却有些悬了。这些年她筹谋着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对官署的事大略了解些许,有些阴暗处的腌臜事说大不算大,说小却也不小,这次一个不顺,怕是要给云州官署来次大清洗,如常晋豪这等无大功亦无大过的中下流官吏,直接罢官的可能性倒是不大,就是日后的仕途怕是没多大盼头了。   虽是这么想,她其实并不怎么担心常家,倒不是真就没半点感情了,主要是她太了解常家人的性格了。其他的且不提,目前常家能做得了主,并且有机会和能力去惹事的,除了一向谨慎的常老太太,便是身为嫡长子的常晋豪,也就是她所谓的父亲,前者把控常家经济大权,后者身居官位,其他几个,撇开一个不是老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常老四,二房、三房各自负责常家的一部分产业,主要的控制权仍然把握在老太太手里。   常老太太素来小心谨慎,虽然小心过头做不了大事,但稳住一个逐渐衰退的常氏家族却是绰绰有余。而常晋豪一贯由常老太太放在身边教导,加上已逝的常老太爷也是类似性格,两人结合的产物——常家嫡长子常晋豪受两人影响颇深,性子几乎是像了个十成十。   对于由这样两人把控的常家,想要前进或许很难,但要一下子被掀翻,这种可能亦微乎其微。   云州府城依旧车马云集,人声鼎沸,贩夫走卒络绎不绝,茶坊酒楼临街铺子笑语声、吆喝声此起彼伏,沸沸扬扬,街头卖艺的壮汉,唱着小曲儿的歌女,手里拉着二胡,嘴里哼着怪异调子的瞎眼老头,连同围观热闹声声叫好的人群,勾勒出一副熙来攘往、欣欣向荣的浮华景象。   常宅。   书房内,常晋豪看着面前垂首跪着的手下,正满脸怒色。   “你是干什么吃的?!找个人找了几个月了都找不到,我花这么多银两养着你们有何用!废物!”   下手跪着的人脸色一下青一下白,咬牙不语。   “饭桶!废物!废物!”   常晋豪骂了一阵,大概是读书人的缘故,少有爆粗口的机会,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词,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宽大的袖子甩得啪啪作响。   “滚出去!继续去给我找!”   正午太阳正盛,心腹叩响了书房门,不知是听得何消息,常晋豪神色一沉,打发走他,回房中换上官服,稍加打理一下,脚步匆匆出了门,连特意过来找他的妻子都没理会,径直走出大门。   常夫人暗起惑:“怎的了这是?”   走进衙门里前,常晋豪碰上了也是刚好赶过来的同僚,正是曾向他求娶六娘的知丞王俭,关键时候两人也顾不得近日的龃龉,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互相打探消息,两人一阵试探,消息没探得多少,倒是对彼此愈发恼恨。   不消几时,同僚们纷纷赶来,皆是神色匆匆,互相一打听,更是一头雾水。今日这事来得突然,通报之人亦是含糊不清,只道知府让他们来一趟,除此之外就一个字的提示都没得,在场不少都是多年混迹官场的老油条,当下心里就是一沉,怕是出大事了。   一阵快步穿过正对大门的庭除,之后中堂前的走上台阶,短短的路程却是令常晋豪又是心里一凛,往常衙门中不说门庭若市,亦是人来人往,可今日竟连衙役……都不见一个!   一步踏入堂中,王俭首先抬头朝上首看去,嘴巴挪动刚想开口,瞳孔骤然一缩,脸颊的肥肉狠狠一抽搐,抱着最后的一丝幻想余光不着痕迹朝两侧一扫,眼皮又是一阵跳,下一刻,腿一弯一闭眼就趴伏在地。   “嘭——!”   膝盖骨狠狠砸在地上,骨头咔擦声清晰可闻。 ☆、清洗云州   不用掀起袍子看也知道,即使没出血也是一片青紫,其后的官吏听得是心尖一颤,面露惶恐。   还不待其后的同僚反应过来,王俭双手伏在地上,整个人呈五体投地的恭敬姿态,头磕得“砰砰”作响,一下比一下实在,响声回荡在空旷安静的堂内,让还没意识到情况的后方官吏满面骇然。   这这、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众官吏一脸懵逼。   王俭此人一向滑不溜秋,说得好听点是长袖善舞,实在些就是一个词——“奸猾”。   不管其他人对此人评价如何,有一点却是众人公认的,论及审时度势,整个官衙内王俭论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能来得了云州的地方官吏,绝不是迂腐不知变通之辈,于是只见其后走进来的一群品级或高或低的官吏,一下子完成了从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到含羞带怯的大家闺秀的角色转变,低眉含首,恨不得脊背弯成九十度,眼珠子黏在地上丝毫不敢乱瞟,下一刻不需谁带头,呼啦啦跪做一片,有的人一不做二不休,不知道原因为何也学着王俭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响头。   时间缓慢流逝,依稀间能闻到檀香的清香之气,案台上香烟袅袅,一群弱书生跪的腿都打颤,豆大的汗水颗颗渗出,瞧着好不狼狈,这时候倒是一群被他们平日里百般挑剔的武官一个个稳稳当当,全然不显疲惫。   良久,正上首传来一道陌生年轻的男子声音:“喜欢跪便跪着罢,头抬起来即可,我不喜与人如此说话。”   众人抬起头,这才注意到,身为云州府知府的广栎卑微的俯身跪在左手一侧,原本属于他的高位此时却被一个年轻男子占据了,常晋豪没敢看得太过,只稍稍一眼,目光捕捉到男子腰间一物,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那是……   那个形状——是龙?!   常晋豪瞳孔骤然一缩,身体僵滞,赶忙收回视线,汗水滑落的更快了。不可能的,他一定是看错了,整个缙安朝除了皇帝与太子,根本没有第三个人有资格佩戴龙玉。堂上这人当然不会是皇帝,也不可能是太子,他虽然没见过太子真容,但对太子的病弱之名亦略有耳闻,一个久病在床的人哪会有如此中气十足的声音。   常晋豪所猜不假,只可惜他的地位决定了他的眼界和见识,与他不同,王俭在踏进门槛的一瞬间就知道这位大人物的身份。   无知而无畏,知道得越清楚,越容易心生恐惧。常晋豪与王俭本事半斤八两,前者因为稀里糊涂,还能勉强保持理智,后者早在跪下之时便面无人色,嘴巴哆嗦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彻底吓破了胆。   王俭俯首帖耳跪伏在地,心如死灰气息萎靡,男子腰际垂悬的那枚赤红如血的龙形玉佩在他脑际盘旋——赤龙令。   三个字如一道轰天火雷,炸得王俭头晕耳鸣,眼前一阵发黑。   龚远坐在案前,手里把玩着惊堂木,视线环绕一周,不轻不重冷笑一声:“呵,看来,有一部分人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吓成这样。不如自己来说说,一个个拿着朝廷的俸禄,自以为天高皇帝远,谁都管不到你们身上,就算有所谓的监管,只要把他们一同拉到一条船上,朝廷的眼珠子就变成了你们用来蒙蔽上峰的工具。啧啧,听起来多美好,各位在这云州府当土皇帝的滋味,如何啊?”   龚远上身前屈,讥讽一笑,忽地又觉得没意思,眼神一厉,坐直身体单刀直入:“说吧,坦白从宽,说不定我会给你们或你们的家人一条活路。”这话的意思很明白,犯下死罪的老老实实坦白了还有可能活下来,罪无可恕累及家人的官员,自身是保不住了,但留下亲人还是有希望的。   知府广栎咬牙上前,恭敬一礼,抬起头目光直指龚远:“巡抚大人此言何意?我等皆是朝廷命官,品级比不得巡抚大人,但同是为朝廷办事,巡抚如此污蔑我等,未免欺人太甚?”   巡抚?!   下方一众跪在地上的官员脸色刷白,偷偷瞄向知府的眼神立时变了,万万没想到,知府竟然有如此勇气!一时间,这些人看广栎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烈士。   实在不是这些人过于胆小怕事,放在前朝的确不惧,巡抚虽然手握一定权力,有时甚能先斩后奏,而实际上真没几个巡抚敢这么做,仅仅说说罢了。地方官吏就是地头蛇,区区一个巡抚根本不被他们放在眼里,手握皇令的巡抚实则处处受到桎梏。   然而缙安朝却不同,最初的百年间,每一位巡抚手中,都淌着少则数十,动辄上百条品级不等官吏的性命。到如今,随着教育的大规模普及,国力强盛百姓富足,以及监察制度的完善,上上下下的官吏或自觉或被迫,胆子也没以前那么肥了,政治清明许多,巡抚依旧会毫不留情地斩杀满身罪孽的恶官贪官,更多的还是拔掉官服贬为白身,祸及三代亦不在少数。   龚远不怒反笑,倏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广栎:“你叫广栎是吧,欺人太甚?你是用什么身份站在这里与我说话?谁给你的底气?”龚远毫不客气地朝广栎接连发问,广栎笔挺的后背一凉,他咬牙死撑着仰起脖子正气凛然道:“自是以云州府知府的身份,下官地位低下,不过区区从五品,虽然比不得手握赤龙令,位至正二品的巡抚大人您,但下官身后的同僚更没有胆量在您面前站起来为自己正身,下官不才,唯能身先士卒。”   这一番话说得真真漂亮,瞧那群傻子,感动得热泪盈眶。不过,未免也太蠢了些。龚远冷冷地盯着下方,换成别人,说不定乐意猫戏老鼠,陪广栎说叨说叨,龚远一向暴脾气,能忍到这时候也不过是顾忌到另一个暗巡抚提醒他时说的那句话——主子有心仪的人了,是云州府的一位官家姑娘。   龚远心里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他的耐心已经耗尽了,盯着广栎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骇人的眼神吓得广栎不禁倒退两步,回过神来面色通红,恼怒不已,抬起头刚想再说什么,只见龚远扯出一道森然的笑容:“错了,你应该说,因为你是勤王的人,所以你才敢如此嚣张猖狂,肆无忌惮!目无王法!”龚远说广栎是勤王手下的人,其实是抬举他了,真要论起来,广栎不过与勤王世子见过几面罢了,勤王或许都不知道广栎的存在。至于勤王世子,世子这名头听起来很了不得,事实上仅用来确定其为勤王爵位的继承人,在缙安朝,一个不受皇帝在意的世子,撇开宗室的身份,他什么都不是——没有官位,亦没有爵位。   一针见血!   广栎脸上血色尽失,手指不住颤抖,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很想说服自己,有勤王这面靠山在,哪怕是巡抚也不敢把他怎么样,立再大的功也要有命享不是?动了一个知府问题不大,但损了勤王的脸面却是天大的大事,巡抚他敢吗?   龚远就是敢!   广栎注意到巡抚阴森森的眼神,心里有了答案,刹时整颗心凉到了底。广栎已然如此,而还远不如他的王俭则更不用说了。王俭浑身一抖,整个人被吓瘫了,趴在地上像条死狗一样,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既然你们都没什么想说的,那就不耽搁时间了。把查到的证据都拿上来,对照名字一个个发下去。”   龚远招招手,下属立刻开始照做。   不多时,每人面前都摆上了一叠纸,区别在于有人只薄薄一两页,有人却厚厚一摞,同时一众官吏之中,有人喜有人悲,更有当场便吓得昏死过去。   龚远讥讽地看着这些吓得面无人色的朝之蛀虫,只觉一阵快意。堂外的阳光投入进来,照射在血玉上,彷如鲜血于其中流淌蜿蜒,龙目威严,震人心魄!   夜露深重,月明星稀。   【亲~想我没辣?】(づ ̄3 ̄)づ   ‘你回来了,玩的尽兴吗?’   【……人家哪有啊?我明明是为宿主去做正事哒,你瞅瞅我,都有黑眼圈了呢~】‘……’也不知道为什么,系统出去了一阵子后抽风得越发严重了。常宝兮蛋定无视它奇怪的腔调,直入主题,‘先说说,常……知府他们有何动静?另外,近来云州府有无大事发生?’   【矮油能有神马事啊,宿主哇你就是思虑太多辣……咳,人家、咳。且听奴家道来……】   声音奶声奶气,整一个没脱奶的奶娃娃,偏生捏着嗓子要学那秦楼楚馆的小姐小倌,说得无比矫揉造作,奈何本人毫无自知之明,说得甚是起劲,得意的不要不要哒。   饶是一向蛋定的常宝兮,也不由得额角一跳一跳,以手扶额狠狠揉了揉。   【咦咦?宿主你肿么辣?】   ‘……没事,你继续。’   一个时辰后,系统报告结束,常宝兮轻吁一口气,事情果然如她所料那般,此时云州一列官吏,不论官阶大小,有没有做亏心事,此时都像个鹌鹑一般缩在屋里,无比老实。顶在前头的几个官吏,包括知府等人均是自顾不暇。   至于常晋豪,他本就胆小,一回家就赶紧去见老太太,一来出主意,二来嘛也是壮壮胆,虽从不宣之于口,然而自老太爷逝去,老太太就被一大家子打心底视为顶梁柱,精神上的支撑和避风港。   在老太太的建议下,常晋豪停下了手底下的暗动作,再不敢提及将六娘送给知府做妾这等荒唐之事。   【宿主担心常家的情况?】   ‘系统你莫非不知道……’   【嗯嗯?】   ‘有种刑罚制度,叫连坐T^T’只要常晋豪没犯上大事,常宝兮就安心了。   末了她又多问了一句:‘系统你见到的那个人长什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阿宝:宝宝可是要考进太医院的人,决不能倒在这里哼=A= 小一:(づ ̄3 ̄)づ阿宝真腻害! ☆、般般入画   系统立刻将影像传给她,常宝兮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年轻男子,眉宇间萦绕着消散不去的暴戾和不耐。确定后她就让系统删去图片,果然是这位龚大人。   系统兴致勃勃的道:【他就是那个啥……】   ‘巡抚。’   【咦咦?!宿主好腻害吼,人家还没说呢。】   ‘猜的。’   记得今日龚夫人说自己已多年未回过云州,距离遥远的可能性不大,毕竟无论何时,少有用钱解决不了的问题,除了钱,龚大人还有权,以他对龚夫人的重视程度,只要有一丝可能,必然会竭尽全力达成龚夫人的愿想,是以,这个可能排除。那么,另一个可能就是,他们的生活并不稳定,甚至有可能危机四伏,在这种情况下,龚大人绝不会允许妻子脱离自己的保护范围。   缙安朝的巡抚很特别,他不同于常宝兮记忆中另一个世界所描述的那样,在缙安朝巡抚是由皇帝亲自指令,完全不需要告之朝臣,近似于暗地里展开行动,可能在一众地方官僚无知无觉的时候,巡抚已经将其详细信息调查个底朝天,并书信传达进皇宫深处,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的人手里。若政治清明,使得龙心大悦,即是他们鲤鱼跃龙门的时刻!而反之,行为过于无法无天,触怒圣驾,轻则脱掉这身官服,打回平民,重则不光自身躲不过牢狱之灾,就连家小也会被牵扯入内,甚而有性命之忧。   巡抚是一个极其特别的职位,从开朝帝王凤景帝首先开创这一法令伊始,就惹来无数闲言碎语,有人因为巡抚自此青云直上,也有人因其丢了官职,因此在官僚中的风评一直是好坏参半。当官的不乏心狠手辣之徒,真要是逼急了狗急还会跳墙呢,何况是手上或多或少有些底牌的贪官污吏,朝廷命官受重重保护难以下手,换成是一个宅内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岂不是手到擒来?   虽然这个想法有些蠢,但保不准绝大多数跳墙狗皆是类似的想法,我奈何你不得,总要咬下一口肉让你也痛上一痛,对于贪恋权势之人来说,毁其仕途之恨,绝不亚于杀父弑母。   ‘好了,你这次怕是消耗了不少能量吧,还是去休眠补充能量罢。’系统的监控范围能覆盖整个云州城,再远就不行了。这一次是通过主体休眠□□前去云州,这也就意味着系统实际已经离开宿主两个多月了,这次云州的事情还没看到结果它就急匆匆回来了,正是因为能量即将告罄。   【那人家去碎觉觉辣,不要太想人家哟~】   常宝兮答的很诚恳:‘我一定会想你的。’   【矮油~~】   系统满意了。   翌日清晨,一日的狂风暴雨洗涤后,空气清新,夏风徐徐带着丝丝凉意,吹得人浑身毛孔舒张,凉爽舒服极了。   “早安,阿宝你起得真早。”范绮儿听到身后传来门从里推开的吱呀声,停下打拳的动作,回头打招呼。   这一眼去却是一怔:“宝兮……”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黛眉细长如初春的杨柳,其下一双秀眸惺忪,宛如枝头晶莹而撩人的露珠,带着半醒微醒的慵懒醺然,鼻梁秀气挺直,朱唇不点而含丹,若清晨初绽的牡丹花瓣,娇嫩欲滴。肤如白玉,面容不沾脂粉流溢出天然去雕饰之妍丽,精致细腻,明若芳菲,耀如春华。上着酡色交领罗衫,下着水绿色罗裙,乌发如云斜斜地绾于脑后,以一枚白玉钗固定,发髻上簪入一支金步摇,上缀桃花玉珠,垂蝶翼状银色叶片,步则动摇,栩栩如生,衬着花蕊似得肌肤更显莹润白皙,桃腮带笑。   常宝兮笑着回道:‘早安,比不得范女侠鸡鸣而起。’女侠就是女侠,瞧这拳打的,虎虎生风,劲气十足。   “哪里哪里……”范绮儿回神连忙摆手。   她觉得范小红有些怪怪的,不过她急着去洗漱,没继续问下去。   ‘我去洗漱了,待会聊。’   “哦……”   恍恍惚惚的范小红,晃了晃脑袋清醒了,之后拳也不打了,拖了个小板凳坐下,托着下巴朝着院子里打水洗漱的常宝兮一个劲瞅来瞅去。   一觉醒来,好友大变样,肿么一下子变得辣么好看辣?(/▽╲)   好看好看真好看……   不对,这样的美人那能用“好看”这样普通而庸俗的词语描绘,完全形容不出那份让她的心(shen)尖(mei)儿(shua)一(xin)颤的美……   范小红有些桑心,早知道她有朝一日会见到这般大美人,当年读书的时候就应该认认真真,至少多学一些漂亮的赞美人的话语。   洗漱回来的常宝兮,一眼就看到范小红托着腮,满面愁绪,眼角眉梢都似怨——深闺怨妇的那个怨。一改平日豪爽耿直、没心没肺堪比糙汉子的作风。   常宝兮:一夜之间,好伙伴和好闺蜜齐齐化身小(jing)妖(fen)精XD   算了,摸摸肚子,她默默向厨房转移,她饿了,还是去用早膳吧。   珍爱生命,远离精分。   “我想到了!”双手一拍,猛地站了起来,激动地不住转圈圈,“我想到了,我可算想到了,终于想到了!”   “……喂。”   范绮儿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声音怒了:“喂!范小红!”   小青一如既往的存在感暴弱,但是也不能小看人家,他也是有资本的好么。九尺之高的大身板往跟前一站,除非眼瞎,不然谁也无法忽略其强大的身高优势。   范绮儿不眼瞎,她看到了小青,有些疑惑的眨眼问道:“咦?小青你怎么在这里?”   “一个人在这里笑什么呢?吃早饭了。你要是不吃,我可以代劳,我完全不介意……”   “我介意。”一把夺过包着大肉包的油纸,她的眼神恶狠狠,语气坚定。   小青不负其粗犷的外貌,一点也不小肚鸡肠,完全没生气,只好奇的问道:“你之前,是想到什么了?这么激动。”   “吧唧吧唧,唔……高熟腻,吧唧吧唧。”不告诉你。   小青:“……哼!”小气。   范小红才不会说呢,她刚想到一句话,是她听说书先生讲的,意外被她记下来了。   常有眉目口齿,   般般入画,   而缺陷独在肌肤者。   在她看来,阿宝样样都好看,不存在什么缺陷在肌肤,阿宝比话里说的美人还要好看。   “你,果然,在、在厨房。”   闻声少年回头一看,怔住了下,只一刹那的神情变化连对方还没察觉之前收敛并深藏,旋即放下手中的菜刀,拿起置于一旁的巾帕一边擦手一边走,如往常一般无二的语气对她道:“我包了包子,有好几种馅料的,已经出炉了,要不要尝尝?”他的神情十分认真,顿了顿以手语表达道:‘我保证,这次的味道一定没问题。’   上次那份诡异的药膳绝对只是一个意外,没错,就是这样。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以后每次新做的食物,他都会先试一下再找阿宝“试吃”( ̄︶ ̄)↗哼哼,就素辣么的机智。   “没事。”集中注意于说话,没注意到江一神情自然熟稔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走向木桌,并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松开了手——桌上摆放着两屉蒸笼,取下上面的盖子,将其斜倚在与木桌相靠的一侧壁上,蒸笼里有序摆着十几个形式各异的包子,有简单的圆滚滚褶皱包子,还有特殊些的,如莲花形状的,元宝形状的,如意形状的,更有各种可爱小动物形状的,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真、好看。”常宝兮赞叹道。她喜欢研究吃食,但也仅限于对滋味的追求,至于外观却是不耐烦,更别提像江一这般精雕细琢,精心捏制。都说美食要求色香味俱全,三者都能带给人以美的享受,江一将这三点都做到了极致。   江一笑意满满地向她介绍道:“元宝是红豆馅,灯笼是花蓉馅,牡丹是豆腐馅……动物形状的都是肉馅,比如这个小兔子是普通的猪肉馅,小白猫是腊肉馅,小老虎是鸡肉馅……我记得阿宝很喜欢花蓉馅的,要不要尝一口?”语气里还带了点小得意。   她接过灯笼包子却没有急着吃,反而颇有兴致的追问:“那这、这个呢?”她指的是怀里抱着大胖鲤鱼女娃,圆滚滚的藕节般的躯干,眼睛乌溜溜的,扎着丱发,肩上垂着两条绸带,一眼瞧去极有质感,逼真极了。   “这个的馅料比较复杂。”他说着还煞有介事的数了数,“核桃仁、杏仁、青果仁、边果仁、芝麻仁,磨成碎末另外再加入饴糖。”   “……”你以为把橄榄换成青果,瓜子儿换成边果,宝宝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了么!   呵、呵。   她用眼神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鄙视之情,少年无辜回望。   “你不觉得,这种……如此有特色的馅料,应该更适合其他有个性的形状么?”   “年画娃娃很适合啊,毕竟它是这里面做工最复杂的。”   有理有据,无处反驳!   常宝兮一时无言:“……”   屈从,还是坚定拒绝?   看见她瞪着胖娃娃眉毛都快打结,难得流露出几分幼稚娇态,少年眼底笑意更深,如星光熠熠,驱散其中的沉沉黑暗,闪闪亮光满的几乎溢出来。   范绮儿随便寻了个借口抓着小青打了一架,活动完筋骨的两人衣着凌乱、大汗淋漓,拳脚上小青更胜一筹,但论对敌经验却是范绮儿远远胜过小青,是以两人每每肉搏皆是打得旗鼓相当,均有几分酣畅淋漓的快感。   小青躺在地上,双手枕着脑袋,忽然偏头,问道:“怎么不见常姑娘?”   “唔,你问这作甚?” ☆、暗生怀疑   “就是问问,听说城里的医馆近来有些不太平,时常有小人闹事,不知道义诊堂有没有被牵扯进去,若是……”   暖风习习,范绮儿毫无仪范呈大字型躺在树下,有些迷迷糊糊,忽的被小青这话一惊,猛然清醒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盯视着小青严肃问道:“义诊堂出事了?你打哪听来的小道消息,靠谱吗?”   小青很想说他并没有说义诊堂出事了,只是在推测。显然小红从来都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小青对此深有体会,他很识相的回答道:“今日我出门买包子,包子铺的老板和我说的。”接着还补充道:“你还记得昨日的大雨吗?”   范绮儿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这是自然。”   小青坐起来,盘腿与范绮儿面对面相对而坐,轻咳一声,酝酿一番感情,然后道:“昨日那雷打的,轰轰隆隆,人站在屋里感觉脚下的地都在颤抖,那阵势叫个大!”一副心有后怕的样子。   “说重点。”   范绮儿无视哪怕是如小青这般的大块头也是有可能怀揣一颗纤弱妹子心的可能,对小青怕怕的表情视而不见。   小青盯着她半晌不说话,许久叹息一声,悠悠道:“有人被雷劈了。”   范绮儿:“??”啥?你说啥?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   “听说里头有当官的,还有好几个富商和他们的手下,当场死了几个,还剩下几个留着口气,好像还活着的都在各大医馆里躺着呢,噢,好像已经死掉一个还是两个了。你知道的,咱们城内最有名的的几个大夫,多数都是义诊堂的人……”范绮儿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小青一眼就看懂她的意思了。   范绮儿紧锁眉头,思来想去,摸着下巴道:“被雷劈,还一下子好几个?这事有点邪乎啊。对了,你的意思是义诊堂里也有这样的伤患?”听着小青话里头的意思这些人是没救头了,那这就麻烦了,没法救又惹不起,行医之人最怕碰上的就是这种事。   小青赶忙摆摆手,强调:“我只是猜测,没这么说。”   范绮儿一下子想到了今晨的惊鸿一瞥,顿时心里一紧,她不知道为何阿宝突然变得这么好看,但是她非常确定,阿宝此时若是去义诊堂,怕是会惹上大麻烦。   总之……   范绮儿正色:“来吧小青,我们一起来想个万全之策!”   小青:“?”(⊙_⊙)   厨房里,常宝兮最终还是没下得了口,她决定了,这么好看的年画娃娃怎么能就这么吃掉她呢?当然是要收藏起来好好欣赏的哇!   江一作为制作点心的大厨,大度表示对她的选择没有任何异议。反而提出愿意教她做这道膳食,常宝兮对厨艺本就很感兴趣,对江一的提议完全无法抵挡,自是欣然应下。   在江一大厨的指点下,她成功做好了这道菜肴,端到他面前邀请品尝。   “你试一试,是不是这个味?”   ‘好。’说完他尝了一口,低下去的脸上一僵,顺着喉咙咽了下去,再抬头时面色不改地称赞,‘阿宝做的很好,熟练后一定比我强多了。’   常宝兮对自己多年的手艺颇有自信,不疑有他,喜滋滋的笑了。   ‘小青近来迷上了春华巷的包子,每日早晨都要去哪儿跑一趟,阿宝尝过吗?’   “倒是不曾。”她老实的回答道,磕磕巴巴,“出门的时候,只看到了小红……”一说长句就卡得厉害,她不乐意说了,闭上嘴用手语道:‘来这里的路上也没看见小青。不过想来,那包子铺是比不上你的,且不说手工,单凭馅料,你这的包子就胜过外头的数筹。”好歹也在常家做了十几年的六娘子,舌头不说如何刁,简单的食材好或是一般都能很轻易便尝出来了。江一这里用的食材,和外面的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至于其中缘由,她不无意深究。   ‘阿宝想不想继续和我学做药膳?不收费的哦。’江一注视着面前的女子,微微歪头,笑得分外狡猾,‘作为交换,你得早上就过来,然后要陪我一整天。’   “好。”她毫不犹豫点头。   江一高兴的同时又有些失望,送她离开时,突然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贴近她的脸颊,声音柔腻至极:“书上都说古有美人一顾倾城,阿宝今日却是格外悦目。”旋即轻笑,慢条斯理道:“虽然不知道阿宝的底牌为何物,但是这般靠不住的外物,阿宝还是莫要太过信任才是。”少年刻意压低话音,音色温柔低沉带着些许沙哑,如金玉相扣清越而纯净,明明是调戏之语,由他说来却是奇异的不会令人心生反感。   少年呼出的热气吹在脖颈耳畔,痒痒的,她不自在的侧了侧头,退开几步看过去,这才发现江一的表情有些奇怪,只一瞬他直起身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好少年的模样,无辜还有些委屈的眨巴眨巴大眼睛,似乎在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常宝兮几不可察的蹙了下眉头,眼神定定的注视着这双眼睛。   少年的眼睛很漂亮,睑裂细长,眼尾狭长上翘,眼瞳澄净有神,仿佛月下的清泉,波光潋滟,清澈幽静,笼罩着一层浅淡的灰雾,朦胧迷离,一眼看去心神不由得深陷其中,恍若误入桃花源的渔夫,沉醉其中流连忘返。   那一瞬令她想到了前世被人大肆宣传赞美的丹凤眼,不得不说,她对江一的好感很大一部分来自于这双眼睛。在上辈子亲人的影响下,相较于样貌,她更习惯于关注别人的眼睛,一个有着好看眼睛的人,会比一个长得好看的人更容易让她产生好感。   这双眼睛又黑又亮,眼仁乌黑,干净又明亮,像极了两颗圆润剔透的黑玛瑙,浸润在一方溪水中,太过干净了,以至于无形间流露出一股子稚气。印象中她只在稚童的眼里看到过这样的纯粹无暇的眼神,因为世俗的污秽还未曾来得及渗入其中,搅浑那一方纯白明净的小天地。   讲真,如若不是江一的身高不符,她恐怕会以为对方还是总角之龄。   “太、近、了。”说着白白嫩嫩的小手抬起,手心向前推拒了下,江一乖乖的后退一步……在常宝兮眼神的逼迫下,他神情很是勉强的再退了一步,嗯,两步,够了。   江一把手里提着的食盒递过去,待她接下,立马扭头转身进了厨房,脚步踏得重重的,像一个正在闹别扭的小孩子,制造各种动静以此表达内心强烈的不满。   “……”常宝兮嘴唇挪动一下,到嘴边的话不得不收了回去,本来她还想借机同江一谈谈这事,不过现在……算了,下次再说吧。   缙安朝男女大防远不如前朝,但到底还是要注意些许,往常她只当江一年纪小,对于很多事情不由得忽略了,直到今日她才想起,在这种时代十二三岁的少年郎已经算不得小了,若是贵家子弟,只稍再过个一两年都能安排通房侍妾了。寻常人家虽不会这般行事,但顾及到人言可畏,她和江一之间的相处多少需得多注意几分。   另外……   想了又想,还是什么也没问,常宝兮只对着突然回头看过来的别扭少年颔首示意一下,然后转身离开。她不知道的是,待她一转身,少年脸上干净的笑容瞬时消散,依然是那双眼睛,这一刻看去却是另一番感受,漆黑的眼瞳晦暗无光,仿佛幽深可怖的黑洞,任何光芒都无法逃脱其吸引,亦无法留下萤火之光。平静的外表下是潜藏的暗潮汹涌,如无际深海,起伏缓慢的波涛下蕴酿着恐怖的暴戾和破坏欲。   且再忍忍。   江一深吸一口气,极力收敛突然有些不受控制的灰暗情绪,迅速调整好自己,变回平日里那个温和明秀的少年郎。   常宝兮回到院子里,还没来得及进屋里,范绮儿风风火火的冲上前来,一把拉住常宝兮的手臂,把今天从小青那儿听来的消息以及自己的推测尽数和她倒了出来,最后不忘交待道。   “阿宝听明白了吗?记得这几天千万别去义诊堂,若是他们有人找来,你别出面,我和小青会打发走的。你放心,有羊老的威名摆在这里,他们不敢怎样,况且你就要去京城参加考核,义诊堂的这些管事都是人精,决计不敢得罪你太过。”   她只能连连点头,百般保证自己绝不会头脑发热冲去义诊堂。想了想,未免范绮儿行事过火,她多说了几句:‘小红,这事有些蹊跷,你可别去掺和,若是真有人找来了,能避则避,别硬碰硬。’ ☆、系统的特殊功能   范绮儿眨眨眼:“不就是有人倒霉被雷劈了么?有什么蹊跷的?”   常宝兮斜了她一下,道:‘你何时听说过一次性会有这么多人同时被雷劈的?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江陵外城近郊有一片地域,栽种了几棵金白木,金白木还有一称谓,是为引雷木。据说不知因何特性,此木极易引来雷劈,故以此称之。’   金白木动辄十数丈之高,枝干挺拔粗壮,枝叶稀疏细小,而一旦成片栽种,在雷雨天里很容易发生火灾。   ‘据闻,江陵的那一片金白木来历已久,此间也造成过几次不大不小的麻烦,可是却从未有哪位知府提起要拔除那片灾祸源头……’   你以为,这是为何?   她慢悠悠的瞥了眼范绮儿。   范绮儿在江陵呆的时间更长,边上又有一个八卦公小青,对于这些事情她知道的甚至比常宝兮更多、更详细,只不过一向动手快过动脑子的范绮儿从不会去细想并将这一系列事都联系起来,城外那片金白木她听说过好几次,据说有一次引来火灾差点没把住在那附近的富商一大家子给烧死在别院里头,之后富商吓得要死又破了财,却半点便宜没能捞到,反而被官府的大老爷训斥一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简直非人哉!”范绮儿听得目瞪口呆,眼角不住上跳,终于还是忍不住爆了粗口,下一刻,脚下生风,身体摇摇晃晃的飘忽着跑了。   这么劲爆的消息,她实在管不住自己这张嘴,一定要找人“分享”一下,嗯,就是小青了。   目送范绮儿跑远,常宝兮笑着摇头,下一刻,她眼神一凝,立刻去倒了盆水,一手拖着头发垂首往水里打量了下,水中倒映出来的清晰面容让她一瞬间就明白了。禁不住叹了口气,虽然从厨房离开的路上就有些猜测,但等到真正面对的时候,心里依旧控制不住一沉。   往日系统也不是没有休眠过,但是却从未出现过今天这样的情况,难道是这次能量耗损过度,一直出现了意外?不管怎么样,系统一日不恢复掩饰效用,她就不方便出门,这可真是个大麻烦。打从离开云州后,常宝兮头一次发愁了。   在云州的时候常宝兮能活的这么自在,系统绝对功不可没。常宝兮这一世的外貌十分之出色,若不是有系统在,别说是哑巴,就算聋哑瞎俱全,只要生的好看,无论有多大的缺陷都很难不引来旁人的注目,然而以常宝兮尴尬的处境,这种情况绝不是她想要的。   系统并非改变了她的外表,据系统的所言,它只是让周围人不去注意她的存在,不自觉的忽略掉她,也可以说是降低了存在感,倘使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日后这个鸡肋的能力得到强化,转变为隐身能力。   仅目前来说,用这种方式,无论她长成什么样,都很难在其他人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就好比范绮儿一向知道阿宝生的好看,可这种所谓“好看”是十分平板而生硬的,绝不会产生如今日这般惊艳失神的深刻感觉,甚至若有三四个月不见面,常宝兮会“自然而然”地消失在她的脑海中。   这种迂回的掩饰方式不容易引起怀疑,就算露陷了也不会把事情复杂化,因为脸依然是那张脸,只是带给人感觉不一样了。自然,缺点也是有的,就是一旦露陷,就起不了多少作用了。   对宅院里的几人常宝兮不怎么担心,看这一日的情况就知道了,不过她到底还是要出门的,且不久就要出发前往京城,现在只能盼着系统靠谱点,在那之前能恢复过来。   次日,她按照约定一大早就去了厨房,江一早早等候在原处。之后数日,均是如此。直到一日少年忽的邀她出门,她很少照镜子,哪怕如今依然没这习惯,为此连发髻都是挽了个最简单的式样,用不着对着镜子也能轻松搞定。   她将信将疑的与他出门,回来后她的作息又恢复了往日的习惯。   六龙鹜不息,三伏起炎阳。   那一场大雨带来的凉爽不过几日,随后一连十数日烈阳似火熊熊燃烧,将这一方天地烘烤得热气沸腾,路边丛生的野草枯黄干燥,无力地匍匐在地,数丈的大树也是蔫哒哒的,枝头的绿叶也不如往日那般翠油油的只是看着就让人打心底感受到生机勃勃,最讨人心烦的知了趴在树叶中,知了知了的叫着,声音却不复之前的神气十足,反而听着有几分要死不活的,这真是……大快人心。   “滂沱汗似铄,微靡风如汤……”老树下坐着四人,其中一绿裙女子摇头晃脑声音拖长缓慢念叨。   绿裙女子话一出,除了一少年,一身褐色短打的壮汉和玉色衣裳的纤细女子均是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向了她,面露诧异。   “范小红你是中邪了吗?”小青嘴快先喊了出来,话音刚落猛然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说了什么话,顿时头皮一紧,不好,这头母老虎要发飙了!   不料范绮儿只是抬了抬眼皮,连个眼神都懒得甩过去,这么热的天,她才不屑于和这只傻大个打架呢哼!不,应该说连吵架都嫌热得慌。   常宝兮放下书,问她:“怎么了?”练习了这么久,对她来说,简短的话语已经没有多大问题了,但句子一长就难免会结巴,是以她尽可能地使用简洁的话语表达自己的意思。对此,除了一开始的惊讶,范绮儿和小青显然适应良好。   范绮儿可怜巴巴的偏过头瞅着她:“新制的衣裙都洗了。”   “……没记错,的话,你,一共,裁制了,三套。”   常宝兮给范绮儿的布料正是江一送给她的,不知是什么料子,穿在身上冰冰凉凉,又轻又薄,垂感极好,偶尔风一吹,衣袂蹁跹极具飘逸的美感,无论做成何种款式的穿着都很好看,尤其是夏天穿着格外舒服。范绮儿当时一共请裁缝做了三套,清一色的袒领襦裙,自打穿过一次后,每日就是这三套衣裙轮着穿,再也不愿碰其他的料子。   范绮儿挠头讪讪的笑了:“是啊,都洗了。”   常宝兮沉默了下,半晌后,给出了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评价:“活该。”   范绮儿:QAQ   认识这么久,常宝兮哪能不知道范绮儿的那些个坏毛病,衣服总是堆成堆才洗,夏天还好,薄薄的夏衣囤上三两天也堆不成山,若是到了冬天,十几天才肯洗一次,在房里堆成一座小山,每次洗完都是满满两大桶,晾衣杆都被她一个人占据了,羊老一想到那壮观的景象就止不住的嫌弃,以及满心担忧。这种习性,怎么嫁得出去。   之前为了能每天都穿凉凉的衣裙范绮儿努力地纠正自己的懒惰习惯,可有句话是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是真没错!这不,果不其然,范绮儿没坚持多久又转回了原样。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范绮儿总算是品到其中滋味了,尝到了甜头后重新穿上普通的料子,熬着酷暑,其中的酸爽滋味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天气越来越热了,阿宝就要上京城赴考了吧?”江一搬了张木椅就坐在常宝兮左手边,两人相隔不足一臂,他侧了侧头看着她,“不如我陪阿宝一起去?”   “不……”她开口刚想拒绝,江一突然视线转向了小青,他唤了小青一声,然后问道:“羊老可有消息传回来过?”   小青先是一愣,一手猛地一拍膝盖,连道:“嘿!嘿!你不说我差点给忘了,前不久羊老托人捎了口信,说让我过去一趟。对了,羊老叮嘱常姑娘,医考总在盛夏开始,且江陵去京城路途遥远,常姑娘独身上路一路上难免不便,是以最好有人随同一道去。”说到这里,小青目光迟疑的看了眼面前笑眯眯的少年。   听到了想要的话,江一心下满意,回头看向常宝兮,长眉弯弯,笑意吟吟道:“阿宝,你觉得如何?”   说到这份上了,她能如何?她面不改色,慢吞吞的点头:“自然是……”很好。   一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范绮儿直起身一拍石桌,喊道:“我呢?你们都把我忘记了吗?我也可以陪阿宝上京城啊!”   同样坐在石桌前的小青立刻抬头,接口道:“很遗憾,不行。羊老说了,你也要过去。”   范绮儿扭头瞪他:“那你之前怎么不说?”   “这个啊,考虑到日头炎热,羊老允你推迟些时日再上路,所以我们两个是分开出发的。”   范绮儿恍然:“看不出来,羊老还挺有人性的啊。”   小青赞同的点点头。   常宝兮默然:“……”她怎么觉得,羊老其实是担忧两人路上打起来,反而耽搁了路程,所以才将这两人分开掉,错开时间说不定能更快。 作者有话要说:  爬上来申榜,收藏竟然破零了,心情复杂〒▽〒 希望本章发出来的时候,两位小天使还在~~~ ——by每天准时吐文的存稿君=V= ☆、红玉羹   江一懒洋洋的斜睨两人一眼,给阿宝和自己倒了两碗酸梅汤,笑眯眯的递过去,同时邀请她品尝桌上的小点心。   “……谢谢。”   被无视的两人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馋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却是不敢朝这边伸爪子。没错,江一特意准备了一张可折叠的小木桌,做工不算多精致,但胜在够合适,摆在面前高度大小都恰合适,常宝兮右手执书,左手空闲桌上的点心刚好伸手可及。   小青+范小红:嗨呀,好气哟!T^T   两人不死心,等了好久,碟子里的点心都换了一份了,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偷偷摸摸想要顺一块,一声似有似无的轻哼声乍地于耳畔响起,两只贼爪子一僵,贼爪子的主人额间渗出冷汗,麻蛋!这家伙眼睛怎么这么尖!   明明人都不在啊??   眼角余光瞄到两只僵直的手臂,一黑一白,一粗一细,笔直笔直的伸了好半天却一动不动,柳眉一蹙,抬头奇怪的问道:“你们俩、这是……”   她一开口,范绮儿两人就发觉自己的手臂能动了,再眼睛一瞄,果不其然,那个长得白白净净,瞧着清秀温润的大瘟神提着个篮子回来了。   两人磨牙齿,小红咬牙低声对常宝兮说了声:“我有事先走了。”   她惊异地看过去,疑惑道:“咦?何事?”往常碰上这么热的天她不都是趴在这树荫底下整整一天,连晚上都不愿离开么?   “手!痒!得!很!”气哼哼的憋出几个字,范绮儿大力扭头,重重地大踏步走了,小青苦着脸后脚就跟上去。   “阿宝,我带了刚摘下来的鲜桃和葡萄,沁凉甜口,可好吃了,你来尝尝。”对此江一显然是喜闻乐见,一瞬间脸上的笑容都真实深刻了几分,感受到他周身洋溢着的愉悦,她嘴角一抽,这是在闹什么名堂?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江一用沾湿的帕子为她擦了擦手,然后就往手心里塞了一个大桃子,伺候的十分之周到。她愣愣的,低下头去,手里的鲜桃确实是挺大个的,红得勾人、翠得滴水,一眼看上去就让人打心底觉得肯定是又脆又甜,嘴里口水忍不住泛滥。   但是——   “……冰镇,过的?”感受着手心里冰冰凉凉的触感,用这些日子来的经验作担保,这绝不是井水能镇出来的冰凉。   江一双眸专注的注视着眼前的女子,闻言不甚在意的点头:“嗯,这是自然。”   她微微一愣,眼睑低垂,过了会,她依然如往常那般笑了笑,道:“谢谢。”篮子被随手摆放在桌上,晶莹的冰块冒着寒气,却抵不住灼热的阳光,渐渐融化,冬日里分文不值的冰块却是炎炎夏日中奢侈的享受。   “……嗯。”   ‘我做了几份点心,是根据云州的几种常见凉糕构想出来的,以前做过几次我觉得味道还不错,想给你尝尝,就摆在厨房的桌子上,你看见了吗?’   “看、看见了。”   看到江一这幅异常欣(chi)喜(han)的表情,她有些心虚,总觉得自己有必要做点做什么。   于是,她想了想便道:‘还有好几种呢,我改日做了还摆在那里,你记得要吃,当然过后不要忘了给评价,若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我们也可以商讨一二……’   有来有往才能长久和谐相处,她认为自己应该多向着这个方向努力。难得张大夫和羊老都不在,作为学生她趁机偷点懒,发展下业余爱好,这也没什么事儿啊……对吧?   他眨眨眼,待反应过来瞪大了眼,下一刻,黑亮的眸子一下子弯弯得宛如两条月牙儿,唇角上翘起一个愉悦的弧度,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她真诚道谢:“一路上就要拜托你了。”   他颔首,目光柔柔地凝视她:“阿宝是在贿赂我吗?”   常宝兮木着脸:“不是。”   江一表示我不听我不听,喜滋滋道:“我真开心。”   “……都说了不是。”   “放心吧阿宝,交给我就好,我会为你处理得妥妥当当。”   常宝兮:_(3」∠)_你开心就好。   烈日当头,几棵上了年纪的老树扎堆矗立在烈阳下,厚重的华盖相互交叠,投下一片绿荫,树叶飒飒作响,凉风徐徐,仿佛隔绝了外界的铺面热意。住在这附近的人有事没事都爱挤在这树荫下,乘凉之余还能侃天侃地,手里提着壶凉茶,时不时茗上一口,那滋味别提多舒畅了。   没有富人家的冰鉴和仆从打扇伺候,借着前人栽下的老树,平民百姓依然足以自得其乐。   风尘仆仆的外地人路过此地,顶着火红的太阳一路疾走,汗水湿透了衣衫,正是口干舌燥,见到不远处树下有人,重点是竟然有一口井,自是禁不住渴意,走上前想要讨口水喝。   老百姓多是淳朴热情的,瞧着有生面孔走过来,再一打量,一身灰扑扑的,脸上汗水混着尘土,一看就是辛苦赶路的外地人,一人立马就起身打了桶水,不等这人请求的话说出口就热情地招呼道:“来来,外乡人,喝口水吧!”   这人嘴巴张了张愣愣的接过木瓢,局促的连连道谢:“谢谢、谢谢。”   “我们这井水可甘甜了,附近几条街的人都爱来这里打水,尤其是夏天,不管日头有多热,这井里的水啊,总是又清又凉,有时候热得狠了,一口喝下去都忍不住打个颤。”看着外地人喝了口水,满脸惊异的样子,一身粗布脚踩草鞋的大爷立马乐了,得意洋洋的炫耀起家门口这口井来。   面对这么朴实热情的老人,外地人的拘束也放下了不少,这水却是好喝,他一连舀了两三瓢,并夸赞道:“这真是我喝过的最清甜的井水。”   一边坐着的另一人侧过头接口道:“那可不。咱们这口井在附近可是出了名的,要我说啊,比起那些富贵人家的冰窖里镇出的水都要好喝,我们这可是分文不用的呢。”   这人连连点头:“确实确实。”   这时候,一辆大马车不急不缓的驶过,轱辘轱辘的在马路上轧过,镇上的人并不多,这附近除了树下扎堆的一群人,马路上空荡荡的,却不知为何,这辆马车一直慢悠悠的,性子急点的实在看不过眼,你看看那皮毛油亮,似锦缎玄墨,鬃毛浓密,脑门一撮雪白的闪电状鬃毛,显得极其雄俊,任谁看了都不得不夸一句:好一匹骏马!   可是这匹漂亮的大黑马,此时却慢悠悠的踏着蹄子,“嗒、嗒、嗒……”的声响在安静的时候听得很是清晰,众人眼睁睁的看着车上塞满了货物的马夫驾着骡子,毫不费力地越过了这匹骏马,在越过的那一瞬间,被烈日晒得通红发亮的粗糙老脸,笑得像朵盛开的菊花,表情格外得意。   众人:“……”   ——心痛得无以复加!=A=   简直糟蹋了好马。   讨水喝的外地人觉得气氛突然有些尴尬,眼角瞄到一处,一手握拳咳嗽两声,见大爷回头看过来,立刻转移话题问道:“老大爷,你知道那座大宅子里是在做什么吗?门口人来人往,好生热闹。”   大爷噢了一声,很快回答他道:“你说这个啊。这是还没搭好呢,不然你一看就明白了。”注意到年轻人好奇的眼神,老大爷立时来了劲,滔滔不绝说了起来:“小伙子你看那儿,看!瞧见没?外头的白灯笼都挂起来了,估计宴席也差不多了,要是不急着赶路的话,你就去那宅子里,准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记得要说几句吉利话,不然主人家会不高兴的。”   “这、这这……”外地人立刻就明白了,顿时有些激动,连忙问道,“不知寿龄几何?”   老大爷语气中有些羡慕,又带了几分叹息:“九十有六啊。”世人千千万,又有几个能活到耄耋。   闻言外地人惊异地叫了声,察觉到老大爷奇怪的眼神,他立刻放下水瓢解释道:“家有老母六十有余,近年来却是诸多不顺,今日倒是能沾点喜,我且去分一碗红玉羹,再与主人家道一声喜。”   大爷一乐,没有老人会不喜欢孝顺有礼的年轻人,笑呵呵摆摆手:“去罢去罢。”   马车稳当当的驶远,帷幕内传出一道女子的声音:“你,似乎,有些好奇?”   放下撩起帘子的手,江一回头来注视着女子,唇角笑意柔和,挑眉道:“的确有几分奇怪。”   常宝兮低头茗了口茶,复而抬起头道:“你看出来了吧?不打算去讨碗红玉羹么?说不定能沾点喜气呢。”说话依旧结结巴巴,但她已不会为此感到不自在了。   江一扬扬眉头看着她,不以为意:“这是喜事?难道我理解错了?那宅子里不是有人过世了而是办喜事?”不过真要是这样,办喜事却挂白灯笼,这种习俗倒是别具一格。   她轻轻一笑,有些费力地表达道:“怎会?不过,虽不是红喜,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白喜。七十,古来稀……”七十古来稀,九十有六的白首那就更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江一:我真开心(/▽╲) 阿宝:缙安好闺蜜^_^ 江一:QAQ ☆、祝家儿郎   “这么说起来,还真是喜事了。不过,红玉羹是什么?”江一对于这些习俗并没有多大兴趣,这个红玉羹,听起来是道吃食,不知道阿宝喜不喜欢呢?   “……”常宝兮诡异地秒懂江一言下之意,顿感头痛,旋即眼神坚定地盯着他,断然拒绝,“不了,不吉利,我不喜欢吃红玉羹。”   显然他有些遗憾:“不是说能沾喜气吗?怎么会不吉利呢?”   这只是一种说法好不?外人可以高高兴兴的把别人家的白事过成喜事,而主人家除非对去世的人毫无感情,不然这时候绝对笑不出来,苦中作乐罢了。   红玉羹,红玉羹,口头上说的再好听,那也改变不了它是丧事席面上的专用点心的事实啊。谁平白无事在家里做红玉羹吃?别闹!   常宝兮:“不可以。”(艹皿艹)   江一:“……好吧。”╮(╯﹏╰)╭既然阿宝不喜欢,那就算了。   马车内铺设着厚厚的一层雪白皮毛,不知是用什么制成的,毛绒绒很细腻,坐上去软软凉凉的。马车内部空间很大,有一张软榻,其上覆一层薄薄的罗纱,休息时拉上隔在中间的帘幕,瞬间隔离出一个单独的空间,整个人横卧在榻上,马车行驶的极稳,车上裹着暗色的锦缎,车上意外的很凉爽,常宝兮曾看见江一从一个暗格中取出过一份冰镇的水果,是以她完全有理由怀疑整个车身的夹层中都塞满了寒冰。   深色的帷帘看着丝毫不起眼,若是有眼利的必能一眼看出其上繁复华丽、隐隐约约的暗纹,上好的料子加上顶尖的技术。帷帘顶上垂着颜色相近的绦子,四角垂落华丽的墨玉穗子,灵俊的墨色骏马不需人驱赶自能辨识方向自行前进,比驾了几十年马车的老车夫还要经验老道,马车驶的又稳又快。   马车内白雾袅袅,茶香弥漫,喝一口茶,尝块点心,真是自在得不得了。另外还有各种各样的新鲜水果,到了饭点有香喷喷的膳食,用完膳还有花式的饭后甜点,一路吃过来就没见重样的,简直就是真实版.小叮当。   不,是比小叮当靠谱多了。常宝兮说都不用说,只心里一想,对面的少年仿佛能听见她的心里话,几乎同一时刻就能将她想要的摆在面前的长案上。   放下茶杯,又是话未出口,江一迅速的答道:“阿宝莫急,明日上午我们就能到京城了。”   说完后他用一种自以为很隐晦,实则灰常明显的期待眼神注视着常宝兮。酷爱~酷爱问窝~   常宝兮:“……哦,这样啊。晚膳有什么?”她完全不想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更不好奇他的身份是什么。   完、全、不、想、知、道、哦。   哼~几不可闻的冷哼一声。   江一:TAT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子脚下,一朝中心的京城,其繁华瑰丽哪是云州江陵之流能相提并论的。来来往往的除了布衣百姓,更多的还是高头大马,嵌剔透琉璃的奢华马车,腆着大肚子的富人,鲜衣怒马的俊逸儿郎、宝钗累累的妍丽贵女,还有车马成群载满了货物的商队,他们自城外涌入,如一汪河流汇入了浩瀚的大海,除了为京城略添了几分热闹,很难吸引来过路人的目光,每日来往京城的商人太多了,多到最喜看热闹的老百姓都提不起兴致来围观了。   茶楼的说书人抑扬顿挫,一盏茶放凉了都来不及喝上一口。座下有人听得如痴如醉,目光盯着上方,聚精会神。也有人毫不在意,拉着同桌的好友侃天侃地,说得是唾沫横飞,眼睛放光,手舞足蹈,听的人也是兴致勃勃,时不时往嘴里扔一颗花生米,嘎嘣嘎嘣,嚼得满嘴香脆之气。   二楼临窗的雅座中,相对而坐着两个年轻的男女,男子俊逸非凡,一身气度温华如玉,正对坐着的女子明眸皓齿,姿容出众,青丝高高地绾于脑后,着一身利落的劲装,与一袭繁琐锦袍的男子恰恰相反。   “唉声叹气作甚?”女子自盘中捡了几颗饱满的花生米,动作十分潇洒地扔进嘴里,语气不见多真诚,倒是脸上的表情几乎是明晃晃的昭示着其幸灾乐祸的好心情。   “你兄长我的东家就要回来了,我这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啊。”男子发出一声叹息,故作严肃地沉吟道,手指习惯性的扣上了油亮亮的桌面,话音未落,面容一僵,随后动作略急促的掏出一块锦帕,把挨到桌面的手指骨节处擦拭了一遍又一遍。   “……啧。”女子眼中的嫌弃溢于言表。她怎么有这么一个娇气的兄长,真是家门不幸。   不过东家?眼珠子转了转,她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她状似不在意地试探着问道:“你东家不是那位……”   男子轻飘飘的瞟了她一眼,轻咳一声,不紧不慢的道:“对呀,除了那位还有谁。”   “可是太,呸,你那位东家不是就在府里待着吗?”   “就不能出去转上一圈了?”   “……”糊弄她呢!那位不是刚从外面经历了一番生死好不容易才回来的吗?这又跑出去做什么?难道……   她追问道:“是因为东西还没寻到?”   男子不理她。女子自动解读为“不是”。于是她接着问,叽叽喳喳,叽叽喳喳,锦袍男子觉得他仿佛身处一个鸡鸭同笼的笼子里,不断塞进耳朵里的聒噪声音吵得他脑袋都晕了。   女子锲而不舍:“难道……那位去追媳妇了?”把某人绕晕后,她终于问出了这个最想问的问题。   然而,已经被闹的头脑发晕的男子听到这句话,神情有一瞬间的僵滞,之后哪怕他收敛的十分迅速,也没能逃过从小相处的老妹的目光。   “……(°Д°)”麻蛋,居然是真的!!女子简直惊呆了。   放下手中把玩的纸扇,锦袍男子的神情非常认真的询问自家不靠谱的妹妹:“令华,兄长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你一定要好好回答我。”   女子愣愣的还没回过神来,听到这话也傻傻地点头:“哦、哦哦,你说你说,我听着呢。”说完正襟危坐,若是将这身劲装换成端庄的曲裾,配上这沉静妍丽的容颜,倒是像极了举止优雅有礼的贵女。   有那么一瞬间,锦袍男子忽然觉得他家妹子其实很靠谱。于是他就问了:“要怎么追求一位温柔娴静的姑娘?”目光里充满期待。   女子神游的心思一下子震了回来,然后,兄长期待的小眼神让她觉得亚历山大,认真的想了想,她慢吞吞回答:“我怎么知道?”   “……”锦袍男子强忍住一扇子拍上去的冲动,磨着牙齿道,“你难道不是姑娘吗?”   “我是啊。”女子点头,很认真的答道,“兄长你也说过,其实我只是生错了性别的假.姑娘,真.汉子!”说到后面她语气颇为自豪。   “……”   气氛突然有点冷。   女子摸了摸手臂,觉得有些凉飕飕的,当然她不知道,她家兄长心更凉,拔凉拔凉,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灰暗血腥的未来,到底会砍头、掏心、扒皮、五马分尸,还是凌迟??   Σ(っ°Д°;)っ   男子二话不说拿着扇子就要夺门而出,女子一见,急了,连忙去追,身手矫健地跳过桌子,轻轻松松拉住男子,手里还顺手拎着把椅子,顺势坐下翘起二郎腿,仰头望着他,口中叫道:“哎哎,你去哪儿啊?做什么去?和我说说呀,我也要去。”   男子回过头,俯视着她,语气却恁的悲凉:“我要去给自己选一块墓地。”风水好一点的,下辈子能混的好点,他才不要当个穷鬼=A=   咦咦??这么严重?!女子咋舌。   女子把他拖回座位上坐下:“来来,刚才的不算。我们重新探讨一下。嗯,你先详细和我说说吧,捡能说的都说了。”   “是这样的,首先呢……”   一盏茶后。   女子道:“唔,我大概明白了。”   “啧,你怎地喜好这等嘈杂之所。”讲心里的苦闷倾诉完后,男子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具体表现在——他又有闲情来挑剔环境了。此时语气中除去满满的嫌弃,还有深深的不解,“且不说这,你就说这是何物?色泽不清,水质浑浊,还有这茶叶……啧!”重重的嫌弃一声,锦袍男子完全不想将这种烂草根归入茶叶一类。   像是与他作对一般,劲装女子大口喝下手中的茶,然后又倒了一杯喝下,将空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啪”的一声,斜睨着男子道:“娇气!小娘子么?!”   男子不与她争吵:“罢罢!你且说说,我琢磨出的这些法子……可行否?”   “呃,我觉得吧,其实……我想要这么一个乖巧的妹子许久了。”又乖又软还会做好吃的,最重要的是特别听姐姐的话,简直不能更贴心哇!( ̄▽ ̄)~   “……+皿+”   “咳咳,咱们说正经的。兄长你东家什么时候回来?你放心,我一定会在你祭日的那天给你烧香烧纸钱的。”   男子:呵呵。   夺门而出!   “咦——?兄长你要去哪儿?!”好在是广袖,女子及时扯住了他的袖子。   他回过头阴恻恻的回眸一“笑”:“呵,兄长我自然是要跑路去了啊。”东家今天就要回来了,不跑等、死、么!   “诶——?!那我们呢?”我、爹娘,还有你的钱啊,你都不要了么?   男子一把扯出袖子,轻轻地抚平褶皱,笑得温文尔雅:“放心,来年的今日,我一定会为你请一柱高香的。”   “只有一柱?你也太小气了!”   “唔,说的也是,那就两柱,不,一柱半好了。”毕竟他辣么有钱。   说完他就走了。   他就走了。   走了。   祝氏令华突然好想弑兄。   等等!   那个无情无义的兄长刚刚说什么来着?祝令华仔仔细细回想了一番,然后她想起来了。   来年的今日……难道说,那位今日就要回京城了么么么?   好残酷的现实。   祝令华:QAQ我也想跑了肿么破? ☆、眼瞎,伪装   嗒嗒嗒。   马蹄声渐止,马车停在僻静的青石巷子中,江一下了马车,放下踏凳,一手托着常宝兮,扶着她下了马车。抬眼打量了下,朱门黛瓦,门前矗立两座威武的白玉狮,她侧过头看向江一,这次不用她询问江一先做了解释:“阿宝要准备考核的事情,须有一个足够安静的地方,义诊堂人员纷杂,多喧闹,不适合你居住。这里是一处别院,环境清幽,无论你想做什么,这里都不会有外人打扰你的。”   听完常宝兮眉心一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那便再好,不过了,另外,多谢了。”说着伸手想接过药箱,江一的手似不经意的一偏躲了过去,她扬眉看过去,眼底映入一双幽深如黑潭的眼眸,瞳仁漆黑无光,忽地眼睛一弯,笑容分外喜人,声音清润悦耳:   “走吧,差不多该到午膳时间了,可不能耽搁了。”   眉头一皱随后很快舒展,她默默地收回手点点头,一边走着,眼神平静无波,心里却在思索着,江一对她的态度,好得有些过头了。她大概猜到了少年的心思,却依旧没有点破,想着,她抿了抿唇,一言不发。   身边的少年面容一如初始俊秀中透着些许的稚嫩,身量却在不知不觉中拔高了一尺有余,微微侧过头向着粉嫩如凝脂的脸颊,眼睛时不时偷偷摸摸向下瞅上一眼,然后又迅速收回视线,神情无比自然端正。索性,被偷窥的人此时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苦思冥想,就连如此明目张胆的炽热眼神都没能引来其丝毫不适和注意。   整个别院并不大,里面的布置的确如江一所说清幽雅致,并无太多奢靡,唯一奇怪的是一路走过来竟然一人都没有见到,所谓的大小是相对来说的,和羊老的家比起来,这座别院绝对算得上是庞然大物,只不过与京城这块富庶之地上那些富丽堂皇、动辄占地数亩,恨不得将世间绝美的山林溪涧全都搬进自己家院子里的宅邸相较起来,这座别院的确算得上“小巧”。   江一领着常宝兮走进一处院落,佳花葱茏,绿树郁郁,举目看去假山水榭,潺潺流水,有如烟雨蒙蒙中的南方水乡,看向房屋,窗棂花纹工巧繁美,檐廊上方透雕成蝠样的挂落宛如装饰在单调的额枋上的一层花边,与庭院中的景致相呼成映,浑然一体。   江一带着她在院子里转了几圈,细细的介绍,末了凑近些道:“若是不习惯或是觉得不好看的话,我们还可以换一个住处哦。比如……”笑得眉眼弯弯,语气里满是诱哄。   呵呵。   常宝兮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木着脸道:“不用了。”果断而坚定。   “……好吧,阿宝坚持的话,我也不能勉强。不过我还是想要说明一下,我的家中只有长姐和姐夫,没有任何杂七杂八的亲属,阿宝若是愿意去那里居住,我保证绝不会有人打扰你的哦。”江一肩膀一垮,故作无奈地怅然叹息,嘴里仍极尽诱惑,不死心地询问,“还可以和同道中人交流心得,打磨医术,库房里储存了世间难寻的珍稀药材……阿宝真的不考虑一下?”   常宝兮抬眼看着他:“不了,麻烦。”   “马车就停在门口,一点也不麻烦哦。”而且,那两个多余的人也很快就要搬走了,到时候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哦。   “……不。只是暂住几日,待结果出来我会很快离开京城,实在不必如此麻烦你。”于是,理解不了春心荡漾的江.伪.少年渴望修成正果的迫切心情。   “好吧。”江一垂头丧气地点头,一颗荡漾的少男心被不解风情的某人碾成了渣渣,噼里啪啦碎了一地QAQ   游(you)说(guai)不成的江一最终恹恹的表示,他要去准备午膳了,大厨心情不好,所以不接受点餐!T^T   常宝兮:哦(⊙o⊙)…   江一为阿宝准备的院落内中早已布置妥当,吃穿一应用物皆准备齐全,一道雕花红木屏风分隔出内外室,踏入内室中,纱幔层层叠叠依着垂花木架如流水般长长的垂落在暗色地坪上,其上花团锦簇,繁复精美,缥缥缈缈如烟波袅袅,隔着茶白打底的重重华帐,常宝兮一眼就看到了掩映在其下的那张厚重华丽雕镂精巧的拔步床,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云州府的那个院落。她微微晃了晃头,再仔细看去,这一次发现,这张拔步床与她在常家的那张床确实有几分相像,不仅如此,屋子里的摆设亦是模仿了些许,缓步走近妆奁,正中摆放着一面镜子,镜面清晰地映照出女子藕色的衫裙,掐腰束以月白色腰带,从镜中看来,裙上一枚白玉蝴蝶压佩纹路清晰可见。   这样的镜子啊,她只在常良瑾特意向她炫耀时见过,只不过常良瑾的那面镜子做得很小,更像是用来做为一件装饰品,而非平日使用的镜子。   别院回廊上一个身着蓝袍的男子徐徐走着,脚步迈得不疾不徐,看起来怡然自得颇为悠闲自在,奇异的是,周围安静如许,仍听不见男子的丁点脚步声,而与脚下看似缓慢的步子截然相反,几乎眨眼间便出现在数丈之外,他面上神情极平淡,眼底淡漠不带一丝感情,仿佛世间万物都不放在心上,漠不关心,淡薄至极,亦孤傲至极。蓦地,蓝袍男子脚步一顿,侧首看向一处。   “出来。”   简洁的两个字音落下,一个广袖长袍的年轻男子自拐角快步走出,面带浅笑,气质温润如玉,活脱脱如戏文中走出来的良善纤弱的白衣书生。   两手举袖作揖并弯腰姿态恭敬地行礼,嘴里称道:“大人。”吓死人了,差点喊错了=A=   奇怪的是,蓝袍男子为此又扫了他一眼,并懒洋洋地道:“以后就这么称呼。”   年轻男子立即行礼并称“是”,面上笑容温雅得体,宛如用裁衣尺一寸一寸量出来的极其标准,无论从那个角度看过去都像极了朗朗清润的谦谦君子。然而谁也看不出,此时君子的内心有多么的欢脱:雾草!赶脚东家的心情灰常糟糕哇?那我今天不是真的要挂掉了QAQ不不不,本公子反应如此之快,已经躲过一劫啦!很快就可以撤退了~~   抱着这样“美好”的心愿,年轻男子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他随时都可以圆润的滚走( ̄︶ ̄)↗   “你确定你提供的方法没问题吗?”男人缓缓地开口。   呃?   年轻男子纠结了。他该怎么回答呢?先糊弄过去再说?不得不说这个选择实在很有吸引力,然而先不提成功几率有多渺茫,就算是成功了一时,想想暴露后的后果……   呵呵:)   年轻男子瞬间萎了,老老实实答道:“回大人,依下官之见,您此时首当之急是恢复原本的外貌,不然可能会产生……不良后果。”然后他小心斟酌着措辞,条理清晰地将从自家妹子那里听来的结论告知。   一言以蔽之,即要坦诚啊坦诚!!绝大多数导致有情人破裂的花式误会,都是从一个小小的隐瞒开始酝酿的,所以啊,东家你千万不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哇!   蓝袍男子眼睑微垂,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许久才喃喃轻语:“原来是这样吗?”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服药了,五官的变化仍不明显,但在他不进行刻意控制的情况下身量已然拔高了不少,再过几日就能恢复正常,到那时脸上亦会开始产生变化。到那时,应该就可以了吧?   问题是,这个家伙说的话靠得住吗?   蓝袍男子掀了掀眼皮,居高临下地上下扫了下站在回廊之下的年轻男子,发出一声含义莫名的轻啧。头一次,素来目空一切的某人产生了名为后悔的情绪,明明身边这么多成了家的【成功人士】,他当初怎么就眼瞎找了个信奉“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单相思.老男人【叼丝】?   年轻男子被这双亘古无波如千年寒潭的漆黑眸子看了一眼,登时浑身一僵,寒气密密麻麻的附着在皮肤上,寒毒刺骨,心里立时拔凉拔凉。   “下去吧。没事不准来这里。”一句犹如大赦天下的话语说罢,江一转身就走,心情不佳致使周身环绕着澎湃的阴郁暴虐气息,看起来就像是要上战场并准备大开杀戒的煞神。   作为唯一的目击者,不必怀疑,年轻男子就是这么想的,可是不一会儿,他慢慢陇起了眉,那个方向是?下一刻想明白的他陡地瞪大了眼!   那个方向硬要说有什么,也就是后厨了,里面囤积的各式各样的食材还都是他负责采购并领着人一批批送进去的,还估着时间昨日刚换上了最新鲜的。   所以,大人颠颠地去这种地方是要作甚哦?忽然福至心灵,然后倒吸一口冷气!当即扭头颤颤巍巍地朝着门外快步走去,直娘贼的,本公子胃疼得厉害。   ……这个猜测太可怕辣QAQ他、他要回去研读几本圣贤书压压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关于“老”男人和叼丝 江一:二十,明恋.单身汪,我未来媳妇可好可好了︿( ̄︶ ̄)︿ 蓝袍:二十……有余,暗恋.单身汪_(?3」∠)_ 打酱油.龚远:近三十,有妻有子!我媳妇最好看^_^ 作者:综上所述,一二楼两只都是叼丝→_→ ☆、倾慕已久   只有不是药膳,江一的手艺还是非常可靠的,准确说来,足以和京城闻名遐迩的酒楼天一楼大厨媲美。   就像底子好的人穿什么都好看,若是稍加打扮妆点更能轻易拥有光彩夺目的风采。而本就是顶级的食材再配以一流的厨艺,即便只是普通的家常小菜,亦是油光亮泽勾人,汁味浓郁,喷香扑鼻,有如珍稀佳肴那般有能引人涎水直流的功效,美味无比。   老远就闻到了香味,常宝兮默默地放下银针,非常自觉的坐到了饭桌前。   有句俗话说得甚是有理: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常宝兮深深地感觉她就是这种情况,日日好吃好喝,然后再神色木然地看着江一在短短几天之内完成了从少年到青年的蜕变——从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变成了唇红齿白的贵公子。   这要不是磕了药,呵呵!常大医师在心里冷笑一声——她就把名字倒着写。   心情不好!不想说话!   于是,心塞塞的六娘子捧着本书挡在眼前,任凭某人在她周围晃来晃去、制造各种悉悉索索的响声,她自岿然不动,目不斜视,坐得稳稳当当。   蝉鸣阵阵,细碎的金光穿过缝隙打在树下的美人身上,为其笼上一层浅浅的光晕,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宛如一尊玉雕的人儿,湛蓝的层叠裙裾优美异常,细风拂过裙摆卷起如蝶翼翩跹的灵动弧度,往上看去精致细腻不施粉黛的面容上无波无澜,平静如深夏正午的湖面。   “唰唰唰——”扫地声。   常宝兮拿着药杵正在捣药,对院子里的声响听而不闻。   “——啪!”扫帚断了。   还是听不见。   “……唰唰唰。”某人默默地换了把继续。   常宝兮拿着书脊的纤纤细指猛地抓紧,细细的眉梢几不可见的往上一跳。这个声音从早上到下午就没停过,扫了整整一天了,还要折腾多久?   “嘭——哐当!!”扫扫扫,piu~一颗不起眼的豆大石子被一道大力掀起,飞跃而起直击数丈之外的大水缸,水缸极其不可思议地被砸裂了个大洞,水“哗啦啦”地涌了出来浸湿了大片干燥的地方。   常宝兮:……我忍:)   “轰——噼里啪啦!!”   我、接、着、忍。   呀,彻底烂了~江一看了眼脚下四分五裂的水缸碎块,没多少感情的轻啧一声,脚下一转走向了他放在心尖儿的人儿,忽然他发觉到自己的脚步略过于轻快,赶紧停下来调整了下心情,确定面上无异才接着一步一迟疑地走过去。   常宝兮鼻尖突然一皱,她似乎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头只来得及抬起一半,眼前就出现了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掌,掌心的伤口狰狞而可怖,里面的肉都翻露出来,淌着汩汩的鲜血,“滴答滴答”落到地上,溅出一朵朵美丽的血色花朵。   江一:“阿宝……”轻轻的唤道,宛若甜蜜又夹杂着丝丝委屈的呢喃。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不料被他家阿宝“温柔”【自以为】的眼神一扫立刻闭上了嘴巴,感受着手上微凉柔腻的美好触感,一向被公认没有心的江一第一次那么真切的感受到了胸膛内“砰砰砰”的急促心跳声。霎时,眉宇间隐隐的阴郁陡然消散,江一轻勾唇角,瞳仁浓黑得仿佛浓墨沉淀凝聚而成,幽暗深邃,黑得惊人,映衬之下这张苍白的脸上绽放的笑容也不免显得有些妖异,他刻意放缓呼吸,眼眸晶亮,压抑着几乎满溢出来的欢畅愉悦。   常宝兮快速的给江一处理好伤口,上药,并包扎好,动作顿了下,然后用力地【自以为】扫开这只碍眼的手,她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开时,忽地抬眼看过去,却是微微一愣。   江一乖乖地蹲在她跟前,微微仰起头凝望着她,阳光洒在上面,映衬着白玉一般的皮肤,干净如泉水的眼瞳里,清晰的照映出女子的身形。   常宝兮却是眼神沉沉的,她抬起头,双眸对上江一的眼瞳,一怔,蓦地板着脸,大声斥道:“你是,故意的?”肯定的语气。   江一:“……”这个时候是该怎么做来着?哦,想起来了,要死不认账。于是,他点了点头:“……嗯。”恋人之间要坦诚,看他做得很好吧。   “……”常宝兮无语,以前也没见你有这么老实巴交。她轻吁了口气,数天来第一次正眼看向江一,许久,她才开口轻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除了一开始的一两个月,这个自称“江一”的少年……呸,伪少年在那之后几乎没怎么掩饰过自己,原本她是不打算理会,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她并不在意,说的不好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虽是孑然一身却并非真的无所凭借,只等系统恢复,她独自一人只想要全身而退绝非不可能。   更何况,她也并不觉得自己身上能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足以吸引来江一这类人物。   江一眼眸忽地一亮,立刻欢快地接话道:“乔裴,字少非。目前暂任……”顿了顿,“京城府尹。”简洁而清晰明了的自我介绍,并且神情认真严肃,双眸亮晶晶的,专注的看着凝睇着她。   ——府尹。   常宝兮闭上眼睛,平息了心绪复而重新睁开眼,然后带着心里挥之不去的疑惑,凝视着对方的眼睛追问道:“所以呢?你到底为了什么?”不惜缩骨易容,离开繁华的京城前往云州,伪装成家道中落的落魄少年蛰伏在那个小小的宅院里,长达数月的时间就窝在脏兮兮的厨房里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厨子。   江一,或者该说乔裴愣了下神,很快反应过来,于是,常宝兮听到他说:“因为,余心窃倾慕阿宝,已久。”语气和眼神均十分实诚,隐约还带了些许疑惑,同时脸上恰到好处的泛起丝丝腼腆的笑容。   她微微瞪大了眼,愣愣的又问了一遍:“什……什么?”   他的话有那么难以理解吗?乔裴颇有些不解,意识到某个可能后乔裴有点不开心:“我在追求阿宝啊。”   难道阿宝你都没有发觉吗?   常宝兮一瞬间懵了:“……”不,也不是完全没有,就是来的路上隐约有点意识到了。不过,听他的意思,好像认识她很久了?   常宝兮:〒▽〒完全没印象啊。   心下纠结了下,她最后什么也没说。一方面她自己也认为这个回答太直接有些伤人了,虽然这是实话。另一方面,潜意识里她感觉这样回答了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所以还是算了吧。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她刚刚竟然从江一的话里听出了有些委屈,唔她一定是听错了。   这样想着,常宝兮神情木然的对上眼前的这张脸,打量了几眼,然后默默收回视线。作为一个博览群书的医者,对于易容药亦是颇为了解,不过还真是没想到,曾经又软又萌的少年长大后的五官棱角竟变得有几分冷硬和凌厉。   常宝兮:一点都不可爱了T^T   江一:宝宝委屈o(╥﹏╥)o   于是,两个同样因为对方而感到不开心的人,自相识后第一次,进入“冷战”阶段。   与此同时,躺在榻上小憩的祝公子突然眼皮一阵猛跳,下一刻他猛地坐了起来,莫名其妙就是心里好方啊啊!!   “……兄长,你又怎么了?”依旧是一身劲装,女子手执长剑姿势分外潇洒。看多了美名在外的祝公子私下里时不时的抽风行为,潇洒妹子对此早已习惯了。   祝公子抬起头,叹口气,又垂下头,重复再三他终于缓慢地憋出两个字:“……没事。”假的!他莫名有种预感,事情可能真的像他家女壮士说的那样欢脱而扭曲地展开了。传说中的东家夫人,把英(qing)俊(xiu)潇(ke)洒(ai)的东家看作小妹妹了~了~   祝公子虚弱地倒了下去,令华姑娘淡定的看着兄长抱头跟肚子痛一样毫无形象地抽风翻滚,然后,他从榻上滚到了地下,再淡定的上前单手把他提了起来,放回榻上。   祝公子:“……”   嗷嗷~真是一把辛酸泪啊!!   说到望鹤楼,放眼整座京城,绝对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原因无他,自缙安朝建立以来,此楼已迎来过十数位状元郎,以及数量更多的榜眼、探花,这种堪称奇葩的福运使得无数为能一朝中榜鲤鱼跃龙门的考生们几近疯狂,每一轮科举中赴京赶考的考生上至少九成都打心底渴望能住进望鹤楼中,到了现在,就连京城本地的考生也宁愿放弃家中更舒适习惯的环境,选择在临考前暂住望鹤楼。   近来有消息灵通者传言,朝廷有意开恩科,望鹤楼作为某种意义上的科举“圣地”毫无疑问再一次备受关注。不过哪怕没有此事,望鹤楼平日里也是客如云来,是京城数得上号的大酒楼,吃饭住宿一应俱全。   恰在此时,望鹤楼大门前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忽然嘈杂的人群一静,抬眼看去迎面走来一众锦衣华服的俊秀公子,广袖锦袍,高冠博带,端的是一表人才。   一片寂静中,突然响起了一个人的看似恭维实隐不屑的声音:“我当是谁来了呢,原来是勤王世子啊,真是好气派。” ☆、虎视眈眈   众人循声看去,说话的是一位绛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表情有几分高傲,目光直指走来的几人中正中的素衣男子,眼神中流露出□□裸的挑衅之意。   勤王世子着一袭竹青色长袍,手执一柄玉扇,峨冠博带,气质风流,只是这么随意的噙着浅笑,缓步走上前便自是一派玉树临风、器宇不凡。   这么一对比,一个是姿态嚣张的纨绔子弟,一个是文质彬彬的谦良之才。勤王世子还未开口,仅仅是一个照面,绛色锦袍的男子就落了下乘。   看着气氛不对,周围一下子空了出来。都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到底有没有所谓的仙人这事没人知道,可是对于没权没势又没财的普通百姓来说,这些王公贵族和传说中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仙人没多大区别,或者说前者还要更可怕一些,毕竟故事中天上的仙人多是慈悲为怀的好仙人,可是地上的这群手掌权势之人却并非如此。   一些胆子小、生性谨慎的围观百姓纷纷低下头去,站得远些干脆的偷偷摸摸从人群后跑远了,这些王公贵族的纷争,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还是躲着些,万莫掺和进去,免得一不小心就把命搭进去了,那可就太不值当了。   勤王世子笑得温和有礼,文质彬彬开口问候道:“晋王世子,许久不见,近来一切可好?”勤王世子身后的几人脸上立刻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眼底浮现淡淡的讥讽。世家圈中谁不知道,晋王世子刚夭折了一个“儿子”,想必那后院里头怕是闹得正欢吧。   果不其然,晋王世子脸色顿时一沉,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晋王世子竟然生生忍下了这口气,恼怒之色转瞬即逝,然后他笑看着面前一众人,哪怕他身后此时一个人都没有,依然笑得十分肆意,他开口道:“倒是不劳彦清挂念,且比起我来,彦清不是更应该多关心关心何令公吗?毕竟,何令公是为国操劳,以致近来大病不起,身为外孙的彦清,你可推脱不过去啊。”说到“为国操劳”四字时刻意放缓了语速,并重点强调两人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   勤王世子面上怒色一闪,不过他到底是比晋王世子更沉得下气,看着晋王世子的眼睛,沉声道:“外祖卧疾,身为后辈侍疾自是本分,又怎有晋王世子口中的推脱之道?莫要胡口乱说。”论及辈分,晋王世子还要高上勤王世子一辈,也正是因此言语上他才颇受桎梏,这种感觉令他十分不郁,话音刚落,对上晋王世子恶意满满的眼神,他握着玉扇柄手的手狠狠一紧,不可能!   “呵呵呵,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且祝尔等好运了哈哈哈!”晋王世子最后扫了几人一眼,一甩袖转身狂妄的哈哈大笑着走远。   原地站着的勤王世子垂下眼睑,眼里满是惊涛骇浪,难不成那事真的被查出来了?不可能,不可能!若真是如此,以那位对东宫的重视程度,怎可能至今无半分动静!   不管怎么说,今日这宴谈是不能暂止的,事情还没到最后,他决不能自己路出马脚来。这么想着,勤王世子平复了下心绪,神情温和一如平日,面带浅笑的轻唤一声:“好了,已耽搁了许久,我等且先进去罢。”   “自然自然,世子且请。”几人纷纷笑着道,似乎完全没有发生过晋王世子挑衅之事,一派祥和。   有胆小的人,自然也有胆子大如天的,这不当事人一走,转背就有几人聚在一起议论开来。有人对京城的事情还不甚了解的,当即就问了:“嘿李三,刚才那些个,都是什么人啊?怎么大家都怕成这样。”   被称作李三的闻言得意地说道:“这你可就问对人了,我李三对这京城这些个事可门儿清……”   一人不耐的听他自吹自擂,直接打断道:“诶呦你快说不就行了,说这么多废话作甚?”   李三瞪了这人一眼,不过重重哼了声还是顺着说下去了:“刚才那两位啊,一个是勤王府的世子,一个是晋王府的世子,刚才你瞧见没,别看晋王世子态度那个了些,才华却是不俗呢!”   围着扯谈的其他人有不知道此事的,立时惊讶起来,有人就叹道:“这可真看不出来啊。”毕竟和勤王世子一比,这边的晋王世子瞧着整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谁料到竟然不是,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   看到有人惊讶,李三得意的摇头晃脑,接着说道:“那可不!不然这两位作何如此合不来,不就是各方面都有的一拼,所以谁也不服谁,每次这两位一碰头,我们这些小老百姓都是有多远躲多远,实在不行的也把自己的气息收敛点,否则触了谁的霉头都讨不得好。”   有人觉得奇怪:“那位勤王世子瞧着是个君子,气度不俗,不至于如此吧?”   李三直接对着他呵呵几声,嘲笑道:“你当那是谁?那可是勤王世子,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你居然把他们和寻常读书人混作一谈,怎么如此天真?”没点手段的,哪能潇洒肆意的活到今日?更何况,勤王的膝下可是有二子一女,都是正儿八经的嫡子女,且在女子地位大幅提高的缙安朝,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三人都是勤王府世子之位的争夺者!做为胜者的现勤王世子又怎么可能真的如表面那般君子风姿,温和无害?   说完这两位世子,李三又道:“不过啊,真要论起来,东宫那位才是真正的厉害人物。”   “哦?那你快块与我等说说!”   在世家圈子中,当今东宫的这位太子是一个禁忌,通常情况下,大多数人提都不愿提到这位。并非是因为太子过于不堪,恰恰相反,年轻一代中,这位太子殿下才是真正的惊才风逸之辈,且早在幼时就显露出其不同寻常之处,聪慧异常。   然古语便道:慧极必伤。与太子的早慧过人同时为外人所熟知的,就是他病歪歪的身体,十岁之前基本上就是药罐子里泡大的,哪怕是之后也没见好到哪儿去,孱弱的身躯,苍白的面色,仿佛一阵微风就能把他吹倒。   这样一位储君,哪怕他有逸群之才,又深受圣上宠眷,更早早便被封为太子入主东宫,也难免让一部分人心生别的心思——就这弱不禁风的身体,谁知道他能不能等到坐上皇位的那一天!亦或者,即便坐上去了,他又真有那个能力坐稳吗?!   繁重的国事,很快就能把他本就无比虚弱的身体彻底拖垮。   于是,这群皇族的世子们,有野心大的抢到了世子之位,然后,目光立即就瞄准了更上层那个至高无上的高位。事实上,若非正是抱着此等你知我知却不可宣之于口的小心思,勤王世子和晋王世子之间的关系又何至于这般恶劣。   当然事情不止如此。只要是当年见过太子的臣子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生得眉清目秀,面容精致而身形瘦弱的稚龄孩童,一袭太子正服穿在身上,发丝在微风拂面中轻轻飘扬,那么美,在场有几位臣子一眼看到那精致的面容甚至还以为是宫中突然间添了位公主,然后才注意到他身上玄色的华服,最后才注意到地上那一滩血,和四肢尽断、不断痛苦地挣扎□□的宫人,几名胆子小些的文官瞬间后退一步倒吸一口冷气,若不是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他们甚至以为这个宫人被削成了人棍。   缙安朝虽然法度甚是严明,但是在用刑一事上,却是历代以来少有的讲究人道,一向不主张虐杀之道,更别提人棍这种哪怕在历朝都甚少提及的残酷刑罚。   这位太子殿下,杀性慎重!   几人这样想着,不料耳中忽然传来一道情绪极淡的声音,他们抬起头暗暗看过去,忽的顿住了,眼睛睁大,与他们心中所想象的完全不同,这位太子的眼里丝毫不见暴虐嗜血等等阴暗的情绪,反而是极其淡漠,仿佛眼前的酷刑根本不存在,什么也没有一般——撇去眼前残忍血腥的一幕,他的确宛如一位超脱世俗的仙童。   已经是暮春,天气渐渐转暖,太子依旧穿的很厚实,衬得脸庞小小一块,干瘦的手里抱着一个雕花精巧的赤红暖炉,脸庞带了些病态的苍白,乌黑的瞳仁里无波无澜,就这么静静地立在白玉台阶上,就好像全然不将此事放进眼底,彻底地漠不关心。   是的,漠不关心。哪怕这个宫人是他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人,而今被查出为外人买通给他下毒,然后再被他处以酷刑,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没能引起他的半分兴趣,眼前做的这些,都只是来自于他从皇帝,或是书中学到的——杀鸡儆猴。   太子道:“有点吵。”语调漫不经心,似是抱怨,又似仅随口一说,音色还是孩童的稚嫩软绵,却莫名使得几名上过战场的武将骤然浑身血液一冰,心底倏地发寒,呼啸的凌厉寒风也不及其冰凉刺骨,脚下禁不住的猛然倒退一步,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锋。连武将已是如此,孱弱的文官就更莫提了,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白纸,看起来倒是比这位生来就体弱多病的太子更有病弱之态了。   闻言候在身边的一名侍人立刻惶恐上前跪下告罪,然后迅速走上前把那块满是血污的帕子捡起,瞬间抓了一手的血,眼前的惨烈悚人的情景,加上鼻翼萦绕的浓重血腥味让他的脸色一刹那间青白交加,不过他还是手脚利索的一手按住这名受刑的宫人,一手把脏污的帕子往此人嘴里狠狠塞进去,怕待会又被挣扎着吐出来,从怀里掏出一块自用的帕子,同样严实地塞进去,彻底堵住了那张不住惨叫□□的血嘴。 作者有话要说:  李三:太纸殿下!草民是你的脑缠粉哇(*@ο@*) 哇~ ☆、上考场   退回到太子身侧的侍人,恭敬的微垂着头立于一侧,那只抓了帕子的那只手仍在不受控制的隐隐颤抖,这个浑身血污的宫人在此之前地位之高,哪怕是他这个近侍也不得不退避三分,谁曾料到,原来在殿下的心里竟是没有丝毫分量。   那天的事情并没有传开,可耐不住太子殿下他完全没有掩饰的打算。于是,一件又一件,终于于京城上层圈子中,成就了东宫太子的赫赫威名。   然而即使如此,依然没有打消掉一部分野心者的野望,不管他智慧如何超群,身体上的先天不足就是这位“才华横溢”的太子殿下终生也无法补全的缺陷。   ——这些事情当然就不是一个市井百姓能了解到的了。于是李三口中的东宫太子,就成了一个十全十美,才德兼备,才能超群的优秀储君,唯一的缺点就是身体不大健朗,不过也完全不是问题╮(╯▽╰)╭   众人对此表示喜闻乐见,帝王优秀、储君优秀他们老百姓才有好日子过嘛。   “对了!”一个人满面好奇地凑近李三,兴致勃勃地压低声音问道,“嘿,你知道晋王世子之前为何脸色那般难看吗?”他的直觉告诉他,其中必然有大料!   李三惊异的看了此人一眼,不由得感叹道:“唷!真没看出来,小兄弟你感觉挺敏锐的啊,这都被你猜到了!”   其他人一听眼睛一下子锃亮,纷纷凑近脑袋好奇的追问道:“何事?何事?快说说!”   李三装模作样的轻咳几声:“这事情啊可就有些严重了。你们知不知道,晋王世子啊,前不久刚得了个儿子,当天就传出消息‘夭折’了。”李三一摊手。   众人先是哦了一声,待细细一思量,立刻就有人表示奇怪了:“哎!不对呀,晋王世子他何时娶的妻?从未听到此等消息啊。”   李三嘴角一勾,语里带着入骨讽刺:“没有正妻,后院里这么多美人,随便哪个不都可以生个胖娃娃么!”   嫡子女未出,就整出了庶长子,便是放在女子地位低下的前朝,这事也是个天大的丑闻啊!别看这些人都是普通的老百姓,没一个是真蠢的,女子怀孕到了后期大着个肚子那么明显的事情,若是没有哪个帮忙掩盖,根本不可能躲过那些个眼皮子利索的仆妇的眼睛,而有这个能力掩盖的,除了世子本人,几乎不会有其他可能。   再说了,没有枕边人的许可,一个妾室就是向天借胆也万不敢在世子妃入门前就嚣张的生个庶子庶女出来,生出来也是个死好么!并且是大人小孩一起“送”走的那种,这种明摆着只赔不赚的买卖,除非脑子进水了,否则谁会做这种蠢事!   众人不由得心生感叹,这位晋王世子这次怕是跌惨了,闹了这么一出戏,再想要求娶一名门当户对的贵女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情,哪怕所谓“夭折”掉了,老百姓都看得出来的事情,那些精得要命的世家子女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种蠢得一比的货色谁喜欢谁捡去,反正他们是绝对不接受的。哪怕是门户低一些的,在这种情况要还真将女儿嫁过去,放在如今的缙安朝,那就是□□裸的卖女求荣,谁家也丢不起这个脸。另外最重要的是,晋王世子平日里瞧着还挺聪明的,没想到犯起蠢来竟如此有特色,这种世子真的能带给他们长久的荣华富贵吗?对于这一点,在此事后恐怕不少人都会产生怀疑。   “江一,换药了。”常宝兮端着温好了的药走进厨房,摆到桌子上,轻轻地唤了一声坐在一旁择菜的乔裴,语气很平淡,“顺便再把这碗药喝了。”乔裴手一顿,起身走过来,端起药看都不看一口喝了,低头看着常宝兮给自己换药,这个歌过程中常宝兮专心致志的盯着乔裴的手掌伤口处,完全没注意其他,于是某人装着一副蛋定的表情,时不时眼角余光飘上那张白白嫩嫩的小脸蛋,还有这双沾上了墨青色草药汁水的软绵绵的小手,最后发现对方丝毫没注意到,目光立刻变得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待到一结束,他不动声色地收拾好表情,瞬间恢复了一张面瘫脸,抿抿唇一言不发坐回去,埋头继续和那一盆绿油油菜叶子做奋斗。   对这一切,被窥视的正主完全无知无觉。常宝兮端着平平静静的神情,好似这几天的两人之间冷冰冰的气氛根本没有使她受到一星半点的影响。有些人面容似乎生来就带着笑意,无论何时何地,总是让看到的人一眼就认定她在笑,又甜又柔,美好如许。   常宝兮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哪怕实际上她的心情实在不咋地,面上依然带着浅浅的温和笑容。若是平时,乔裴一定很开心,没有什么能比阿宝高兴更令他愉快的了。   然而,这个时候……   乔阿裴:宝宝辣么难过,阿宝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宝宝不开森T^T   稍微整理一下桌面,碰巧看到垃圾桶满了,常宝兮提起桶子准备提到焚烧炉那里处理掉。缙安朝对垃圾的处理要求比较严格,各家的垃圾自行焚烧,若胆敢随意往街上扔,虽不至于如常宝兮记忆中前世的封建皇朝那样直接断手,但是且不说被官府逮到后那一笔对寻常人家来说绝对不菲的罚金,至少一年的劳役可不是说笑的。   无论在那个世界,常宝兮自认都是一个遵纪守法的老百姓,嗯,垃圾必须进行焚烧处理,贪图省事就地掩埋是绝对不行的。   一手一桶垃圾正要走出厨房,两只大手伸过来,下一刻她手上一轻,反射性的回头看去,江一,不,乔裴低垂着头两手提着两个大木桶,低声道:“我来吧阿宝,很重的。”   事实上,垃圾并没有多重,重的是这两个刷漆的大木桶。   “……不重,我自己提得动。”   闻言,乔裴突然抬起头,定定的看着常宝兮,片刻后,他忽的轻笑出声:“阿宝,你好像忘了件事。”   常宝兮蹙眉瞧着他,莫名其妙问道:“什么啊?”她忘了什么事,她记性好着呢,不管多厚的医书都能轻轻松松背下来呢哼。   乔裴偏偏不说了,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提着大木桶往外走去,头也不回,只道:“你去做下准备,把药箱收捡收捡,我去去就回。”   常宝兮:“?”   某人遥遥的来了句:“甲等考核。”   “……!!”Σ(っ°Д°;)っ差点忘了。   考场外,人声嘈杂,考生们拿着各自的应考凭证,红漆大门一打开,立即云涌而上。与科举时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这里来赴考的医者绝大多数的岁数都在三十以上,还有不少白发苍苍的老人,年轻人却是少之又少。   考场红漆描金的厚重大门外,不远不近的地方,一对年轻男女相对交谈,气氛融洽。其中女子一袭鹅黄色窄袖襦裙,乌发如云轻挽一侧,发髻中插一枚翡翠双蝶簪,柳如眉芙蓉面,仿若工笔细描说不尽妍丽柔美,眼眸如水,水一般柔软,水一般平和。   与其相对,男子身姿挺拔,迎风而立发丝随风飘舞,一袭宽大利落的长袍衬得他身形单薄而瘦削,脸庞有几分苍白,却无掩面容的俊美无暇,反而透出些许病弱的精致脆弱。   姿容气质出众如许的两人站在其中,仿佛鹤立鸡群,十分打眼。   乔裴扯住常宝兮的袖子,然后小心翼翼的打量对方的反应,见她并没有蹙眉或是表示反对,这才轻吁口气,唇畔的笑意顿时扩大了数倍,澄澈干净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哪怕对方一再表示自己并不紧张,仍是扯着她不断地说叨交代各种事项:“……进去后就把羊老给你写的荐举递上去,若是有人敢找事,你就把我给你的令牌扔过去,不用怕他们。阿宝你都记住了没有?这个令牌一定要拿着,进考场前要进行搜身,本来以羊老的分量他举荐的人自然可以免去这一工序,只怕碰上脑子不清楚,或是存心寻事的,这种时候你直接下手就是,不用顾忌任何人,弄死了有我处理。”   比起要去赴考的常宝兮,乔裴看起来更紧张些:“阿宝不用紧张喔,真的,你的医术都得到羊老的肯定了,只是走个程序而已。”   两人闹了几天的别扭,没想到因为这事轻松瓦解了。   拉扯到最后常宝兮反而安慰起乔裴来,乔裴身上的伪装已经彻底消失了,现在的他用的正是他真是的面容,以前的少年“江一”和常宝兮站在一起还要矮上一个头,现在却变成常宝兮想要拍拍乔裴的肩膀都要踮起脚尖才勉强摸得到。   不过这完全不是问题!   察觉到这阿宝“意图”的乔裴立刻乖乖的弯下腰,把肩膀送到她手下,常宝兮顿了顿,水眸一瞥,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转了个方向,于是摸着他毛绒绒脑袋,心情突然变得甚是晴朗,学着以前江一的那副笑眯眯表情,摸头表示安抚并道:“没事的哦,回去吧,等我回来。”   语调欢快流畅,字正腔圆,唯一的瑕疵就是语句尚有些许还不连贯,稍加注意很容易就能听出话语中的勉强,然声线却是极其悦耳动听,仿佛惠风拂过罗裙环佩叮咚作响,金玉之音声声皆清脆婉转,到底是瑕不掩瑜。若是有云州常家人看到这一幕恐怕会大感震惊,绝不相信这个看起来一切都是那么了无缺陷的美丽女子是他们常家的的哑巴“常六娘”。   乔裴为她突然的动作愣了愣神,眼睛唰的一下亮了,手还扯她的着袖子,同时狠狠点点头:“好~我在家里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关于冷战 第一天。 阿宝:看书ing 小乔:躲在房里不出来ing 三天后。 阿宝:做实验ing 小乔:【别过脸】给你。 阿宝:【捏着手帕】(⊙_⊙)你绣的? 小乔:嗯嗯~ 众人:呵呵:) ☆、良心是个好东西   “好,那就这样吧,我先进去了。”说完她抽出袖子,摆摆手,背着药箱走向了考场。   “嗯……”我等你回家。乔裴之前抓着阿宝袖子那只手还没有收回,伸在半空中维持着之前的那个姿势,似乎仍在在回味那一幕幕,眉眼间爱意缠绵,无声的开口说。轻语呢喃里酝酿着慢慢道不尽的柔情蜜意。   常宝兮一进去,有些闹哄哄的考场内立刻静了一瞬,考生纷纷看过来,就连在场的考官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常宝兮很快知道了原因,实在是有几道火辣辣的目光太灼热了,想要忽视都挺难的。循着看去,一二三……六,加上她一共七个,都是一眼看上去年纪在二十左右的年轻医者,身边或多或少聚着一些神态谦卑的人,且周围空了一大圈,哪怕现场至少几百号人,这六人也是相当惹眼的存在。他们看向常宝兮的目光中,有平淡,有不屑,有善意,更多的还是敌视。   好吧,似乎真的被江一说中了,常宝兮在心里默默叹口气,该说他神机妙算还是乌鸦嘴呢?   算了,路到前头自然直——还好她带上了几瓶□□,控制着别弄死了就好。她隐约记得,京城府尹貌似是个挺大的官?   系统上一次升级后不久,常宝兮也通过给人治病攒够经验顺利升到下一级,于是收获了一套名为《毒理学》的书籍,其中花大篇幅记录了各种各样的毒术方子,她当即见猎心喜,照着方子配了几十种□□,然而一直没有使用的机会,让她大为可惜。   常宝兮:突然有点小兴奋欸!   车水马龙的东大街上,各式各样商铺作坊林立,一座雕梁画栋的重楼坐落其中,来往皆是着绫罗绸缎而佩玳瑁珍宝,风姿不俗之辈,身前身后或多或少簇拥着四五容貌端正神情恭谨的仆佣,行动间长袖翩翩如花海漫开,亦如云卷云舒的怡然之态,环佩叮咚作响,再一看其出众的形貌仪表,让路人恍惚以为无意中窥见仙人。   垂手静候大门一侧的侍者快步迎上去,引客缓缓步入华楼之内,穿过摆设雅致的大堂,踏上贵重红木铺成的楼梯走向二楼雅间,镂空雕制的数座大香炉飘出袅袅青烟,浓郁的香味细细密密地渗入空气,浸润得愈发醇厚,轻轻吸入口鼻瞬间一股令人无比陶醉的幽香扩散开来,呼吸间这股郁彻心底的蓬勃香气萦绕不息,不知不觉中使人心情逐步放松,只觉身心舒畅。耀华楼屹立于京城这条繁华的大街已达上百年,期间修葺数次,占地广度一再扩大,众所周知其内二楼为雅间,一般的官宦富商捧着银两也不一定能进得去,如此自然而然的,众人都以为耀华楼二楼已是极致了,然事实却并非如此。   京城上流圈子或多或少都知道,耀华楼背后隐藏着数座独立的庭园,风格各异而极尽奢华,此处除真正的世家大族之人,从不招待其余任何人,哪怕对方是朝中重臣亦不例外。   碧波荡漾的湖水清澈见底,锦鲤轻盈欢快地摇摆尾鳍畅快穿梭水中,粉白莲花簇簇绽放,微风轻拂漾开层层涟漪,仿佛吹散了夏日的炎热。有道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湖水正中,有一座若白玉雕砌的水榭,水光涟漪,底下的柱子正如托着莲叶的叶柄,向上四周层层叠叠的粉色莲瓣技艺巧夺天工,栩栩如生,烟粉的薄薄纱幔轻缓飞舞,美得如画如仙。   “湖中莲”上端坐几名男女,其中一人显然正是前不久与晋王世子于赫赫有名的望鹤楼前相争的勤王世子,乔承泓。   正对坐着的是一名蓄着长胡的中年男子,只见他眉间高高耸起,两道浓黑的长眉尽显凌厉气势飞入鬓角,神情严肃,语气里隐隐不满:“日前的形势如何世子不会不知道的吧?您为何要在这种情况下于大庭广众之下与晋王府的那位多做争执?世子,何相一直认为您胸有大才,懂得何时该退,何时该进,小不忍则乱大谋啊世子!”   乔承泓垂下眼睑,语气淡淡道:“是,这次的确是我太冲动了,一时失了分寸。”   在这片巍峨的皇城之中,眼睛对准了东宫之位的皇族子弟不在少数,可真正能被乔承泓放在眼里的,除了祁王府的乔清阑,就是晋王世子乔承钰,而前者空有才华,背后无人扶持,是以不足为虑。乔承钰在本身的能力上或逊色于乔清阑,但是他却有一个厉害的父亲,更有一个眼界够远、心也够狠的母亲。   二者相加后的乔承钰已足以与乔承泓一争高下。   中年男子还想再说什么,最后不知为何却只是长长喟叹一口气,面上有几分压抑不住的浮躁不安,他端起案上的热茶一口倒入喉中,随后一拂袖杯盏呈流线抛入湖中,惊得湖中欢快的锦鲤慌忙游散开。   另一名女子坐在一侧,表情怡然自得,姿态优雅的细细品茶,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始终一言不发。   沉默了一会儿,见中年男子没有开口说些什么的意思,乔承泓开口了,语气很平稳:“舅舅,外祖父的情况我是知道的。我只想知道,是否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你们却不打算告诉我的?”   原来这个中年男子正是何相的长子,也即是乔承泓母亲的嫡亲兄长,君臣有别,身为皇族的乔承泓显然不必要对何扬以长辈相待。且乔承泓素来心高气傲,既是才华使然,也少不了勤王夫妇的影响,也因此乔承泓往日尽管对母族嫡亲的长辈颇为尊敬,亦从不会忘记自己的世子身份,始终保持着属于皇族的矜贵傲气。   乔承泓的目光直直的对着何扬,半晌他勾起唇角,轻声说:“莫非你们还背着我勤王府做了什么事,而现如今暴露了?”他轻笑着,眼底不带半分笑意。   何扬:“……”   许久,何扬才缓缓开口道:“这件事世子也是知道的,的确如您所说,现在情况颇危急,在躲过这一劫之前,我等均需谨慎行事。”何扬硬朗的面庞上显露出明显的疲惫神色,有些痛苦地揉了揉额角,慢慢地将事情道了出来。   乔承泓面无表情地听下去,随着事情一层层剥开逐步彻底展露在他眼前,一向镇定的勤王世子也不由得深深蹙起了眉。   “……早在推断出那位一定会在某个时期离开京城,具体为何时不知,为期至少长达半年之时,父亲就联合勤王和勤王妃开始谋划此事……”说到这里,何扬语气里不免有些愤恨,“我们的计划堪称完美无缺,那位身边跟着的护卫数量不多,经过一番打斗后我们成功地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刀!不知是否是伤痕太浅以至毒性不够量,原本无药可解的毒竟然被他给解掉了!”何扬气的狠狠一拍案,大口大口喘气,双手紧握指骨泛白。   “所以,舅舅想要说的是,你们不光失败了,还留下了把柄?”乔承泓毫不客气指出何扬极力回避承认的败局,眼神蓦地一利,仿佛一把阴寒淬毒的利剑直直盯住何扬。   “……不!”何扬脸一白,猛地攥紧拳头,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深深垂下头,眼里几乎冒出赤红血丝。他很想坚定地认为那个计划是毫无瑕疵的,然而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是,打第一眼看到那个本应被毒毁掉的太子那日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皇宫的那一刻,他已然失去了一切底气。   连那样的千古奇毒都被他解掉了,他又怎么敢贸然断定对方查不到真凶!   乔承泓到底年轻,心高气傲,闻言舒了口气:“那就好,只要查不到证据,即便他是东宫太子,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唯一能做到的只有龙椅上的那位,但是乔承泓可以肯定,以堂堂天子之尊,哪怕表面上再宠爱太子,也不可能为其在青史上留下污浊一笔。   何扬却不像乔承泓这么有把握,他深深地看了乔承泓一眼,半晌,他闭了闭眼,道:“……愿一切如世子所说。”   乔承泓把视线转向了一直没说话的风凉:“风大人就无甚要说的吗?”   风凉放下碧绿的茶盏,唇畔噙着浅笑,缓缓摇摇头:“并无。”   “既然如此便散了吧。对了,舅舅。”乔承泓突然看向何扬,“母妃近来身体抱恙,恐怕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去探望外祖父了。”   何扬立刻问道:“严重吗?请了哪位大夫,大夫怎么说?”   乔承泓轻笑着摇头:“偶感风寒,父王特意请来了京城有名的辛大夫,诊脉后说不严重,开了药,母妃服了几副药已经好多了。不过近来时局不明,父王忧心母妃的安危,是以劝说母妃暂时留在府中,尽量少出府走动,免得着了小人的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阿宝:突然有点小兴奋欸嘿嘿~ 系统:484中病毒了? 阿裴:近朱者赤【腼腆脸】 ☆、各有心思   何扬目光一凝,直勾勾地看着他,乔承泓温和一笑,轻声问道:“舅舅这般看着我作甚?”   何扬蓦地站起身,沉沉地看着他:“她是你母亲!”是她十月怀胎生下了你,对你们父子无微不至,把一切都交给了你们,做人不能太没良心!   乔承泓笑容一僵,似是没想到何扬竟然蠢到把事情挑明,克制着内心的不耐,面无表情望着何扬:“舅舅这是何意?难不成你以为我与父王会伤害母妃吗?舅舅,需要我提醒你吗,父王的后院里除了母妃连一个侍妾都没有,父王待母妃的这份情谊,难道还不足以令你们信任他么?”   何扬深吸一口气,然后他避开这个问题,看着他道:“行了,我也该回府了,告辞。”   有件事,何扬觉得有必要再仔细验证一次。   一个不小心看到了这一幕,风凉心里一阵苦,何扬走时她立刻一礼,紧接着表示告辞:“世子,风凉告辞。”她心底隐隐不安,不仅是因为何相府与勤王府内部龃龉不小,而且似乎与她自身有关。   乔承泓狠狠捏紧手中的茶盏,上好的翡翠茶盏化作一捧齑粉,他面容扭曲狰狞,眼里迸发出凶狠之色!   处在愤怒之中的乔承泓没有注意到,捏碎茶盏的手,手心被划破一道小小伤口,齑粉顺着伤口滑过,非但没给他带去疼痛,反而眨眼之间,细细的伤口愈合,而仔细看就能发现,白皙润泽的皮肤下,赫然出现一道浅紫色的细线,看起来像血管,丝毫不引人注意。   在外人看来,李三就是个不务正业的混混,三十有几的年纪,连个妻子都讨不上,成家、立业一样不成。而在稍微对其有几分了解的街坊邻居看来,李三虽然一事无成,但是待家中老母却是一等一的好,且有心人观察后发现,李三家中并不潦倒,甚至过的颇滋润,奇得不得了!   这一日,阳晖西斜,李三已经回到了家中,轻易不会响起的叩门声响了起来,“扣扣扣”一声一声不紧不慢。   李三拦住想要去开门的老娘,放下碗筷,让母亲躲进屋里别出来,然后走出去开门。门打开的一瞬间,李三看清了门外的人。   这是一个长相极其艳丽妖娆的少女,桃花眼多情妩媚,眉心贴着一枚梅花状金箔花钿,金玉翡翠的点缀,更是极致地展示出这名少女的妩媚多姿,奇怪的是,少女一头乌发完全挽在脑后,没有披发,竟是一名有了夫家的少妇。   “这位夫人……”李三唯唯诺诺地想说些什么。女子唇角一勾,笑得云淡风轻,打断了他:“李三,或者我该称你——李文?”   李三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心里满是震惊,李文这个名字除了死了的老爹,只有他和老娘知道,对外他一直被称作李三,这个人是怎么知道李文这个名字的?!   常良玥自然不会告诉李三,日后不久他这个大名会被他自己公开出来,毕竟是为高贵的皇族办事——即使平王和透明人没什么两样,但这也不能改变对方是皇族的事实,李三这个名字到底不合适。   常良玥道:“李文,不如日后便为我们办事吧,嗯?”她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一边从袖中拿出一样信物,伸到李三眼前晃了晃,凝视着他的眼睛,轻轻笑着:“你意下如何?”   ——平王府金令!   布衣百姓见王令必须行大礼,否之,视为藐视皇权重罪!   李三“噗通”一声惊慌跪倒在地,语气里有慌、有乱、更有畏,直高呼道:“仆之大幸,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呵……”常良玥媚人的桃花眼一眯,旋即掩唇轻笑,“既然如此,那就随我走吧。放心,不会亏待你的。”   李三局促地搓搓手,忙不迭点头:“是是。”   见李三诚惶诚恐的模样,常良玥嘴角的笑意更深。   上一世,李文这个助力是平王的妹妹偶然发掘出来的,而这一世却是她常良玥找到的人,日后不论这个李文有多大的成就,都少不得她一份功劳。   东大街上,常宝兮坐在一家简陋的小食肆里,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有一下没一下的啃着,乔裴今日硬是把她拉出来说是放松心情,到了这里后就把她扔下说是要去找大厨学手艺,说完就一个人跑进去了。   “——常医生?!”英姿飒爽的女子几步跨过来,又惊又喜地看着她。   常宝兮迟疑了一瞬,旋即笑了:“祝姑娘?”   祝颜华确认了是常宝兮后,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把手里搂着的一大堆东西摆上桌,一副很是熟稔的样子对她道:“常医生,当日江陵一别,已是许久未见,不知近来一切可好?我这买了不少小吃食,常医生可要与我一道品尝?”   常宝兮对这个爽快的女子很有好感,把自己之前买的吃食往前推了推,也道:“不如一起?”   “那我可不客气了!”   从云州去往江陵的路上并不如所望的那样太平,常宝兮所乘坐的那条船很不幸的被水贼盯上了,最后能够安安稳稳地渡过去,完全是借助了祝颜华与其外表完全相反的强大武力震慑。可以说,若不是有祝颜华,常宝兮绝不会有今日舒适安稳的生活。那群水贼绝不是一般的贼人,那一身狠辣血腥的气势,数把锃亮大刀一横,她们这群老弱妇孺,加上其他的路过船只,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趁对方不注意遁水逃走,之后是死是活就且看天意了。   而这一切是在祝颜华不出手的前提下。   事实上,祝颜华当然不能忍,竟然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行如此恶劣残暴之事,削不死这群渣滓!最终,拖祝颜华的功劳,几船的大白羊顺顺当当的躲过一劫。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食肆的小二将此前江一点的菜肴端上桌,并附上两小碗竹筒饭,祝颜华不小心瞟到对面的一个小摊贩,眼睛一亮转头向还没走远的小二借了两个干净的碗,对常宝兮道:“我去去就来。”   “好。”常宝兮点点头,顺着看过去,对面摊前挂着一块白色的布,上书墨色的两个大字——“饮子”。   “桂花汤,和绿豆甘草凉水,常医生喜欢哪一种口味的?”祝颜华端着两碗饮子回来了,两份并排放到桌上,笑着询问道。   “桂花汤就好。我一时倒是没想到,可以借用食肆的碗。”小贩为了方便行动准备的碗并不多,被客人用过后最多只会用少许的水冲洗一遍,谁让在这大街上,附近一眼看过去没有一口井,就是普通的凉水小贩也要省着用。   常宝兮选了桂花汤,祝颜华喜滋滋地捧起了冰凉凉的绿豆甘草凉水,小小喝了一口,清清甜甜的口味让她一下子舒服地眯起了眼,一碗很快喝完了,末了还挑刺道:“这小贩未免太小气,我家的井水都比他家的更冰凉,再过个把时辰,我估计他就只能卖热汤了。”   这里的饮子类似于日后的饮料,准确来说应该说是一种保健饮品,因为里面加入的多是中药方剂,方剂的量不多,当然,即便是扎实熬出来的汤药,亦不可能如小贩说的那样“喝一碗百病全消”,普通人其实也就是喝个乐子。   常宝兮好笑的看过去:“普通人家储存这些冰块不容易,而且价钱也不贵。这边过去那条酒巷子里还有人在卖冰块呢,你要不去买些?保准够凉。”   “咦——!那东西脏死了,会吃坏肚子的,我才不去。”祝颜华摆摆手表示嫌弃。虽是这么说,她的眼睛却时不时朝那边飘去。   常宝兮被祝颜华分外纠结的小眼神逗笑了,怕她忍不住真跑过去买一块啃,连劝诫道:“盛夏的冰块从去年冬天存放到如今至少大半年了,实在不干净,可吃不得啊。何况,为了一小块冰,不定得喝上几日的汤药了,多不划算不是么?”   祝颜华强制自己把头扭回来,眼睛东瞟西瞟,就是不看向常医生。   忽然她眼珠一转,看向常宝兮一副十分好奇的神态,问道:“常医生怎独自来了京城?”   “不,是一个朋友陪我来的,我一个人可没这胆量。祝姑娘都叫我常医生,我自是为了考核而来。”常宝兮说的较常人有些慢了,但是对祝颜华来说却是大为惊异。   “常医生,原来你会说话啊!”   常宝兮浅浅笑着,只道:“生来有点口疾,近来才改了。”   祝颜华赞叹道:“喔,说得很流畅,而且,常医生的声音很好听啊,我都差点被迷住了。咦——?常医生是来参加考核的,莫非是医者的甲等考核?这可是大事,祝常医生得偿所愿!”得到常宝兮肯定后,祝颜华真诚地对她表示祝福。   “借祝姑娘吉言。”   “今日常医生是一个人出来的?”   “不是。”常宝兮摇了摇头,“陪我来京城的那位朋友也在,不过他现在……有事。”   见常医生表情有些怪异,祝颜华立刻问:“哦,是何事?常医生,不知方便说否?”   “……他找食肆的大厨讨手艺去了。”   “……”饶是祝颜华这样不拘小节的女汉子,一时也被常医生口中的这位“朋友”如此的放荡不羁的行事作风给震住了。   真的不是来砸场子的吗?   另外,想到这个食肆的大厨那比厨艺更出名的糟糕脾气,祝颜华立马语气真诚地建议道:“不如我带常医生先撤退吧。”她怕下一秒王大厨的菜刀就要飞出来了啊!   常宝兮诡异地沉默了一小会儿,语气不甚肯定地道:“江一平日还是很靠谱的,不如再、再等等吧?”   “……”真是坚定的友谊!   等等——   祝颜华僵硬地抬起头,嘴角边硬生生扯出一丝笑容:“常医生刚才说……谁?”她一定是听错了。   常宝兮眨眨眼,不明所以回看她,道:“祝姑娘说的是江一?你认识江一?”转瞬疑惑消失,常宝兮想起来某人还说过他是京城府尹,祝姑娘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两人认识也很正常。只不过,“江一”这个名字只是个假名吧?“乔裴”才是真名。   祝颜华吧唧吧唧的腮帮子立刻没了声音,眼珠子瞪得老大,下一刻手脚麻利的收拾桌子:“常医生,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某人跑路实在太迅速了,说到最后一个字直接没声音了。   “……”这是肿么啦? ☆、府尹   半个时辰左右。   乔裴掀开帘子从后面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右手边一侧的人儿,以及桌上凌乱的一片,眼瞳一暗,语调轻柔地唤一声:“阿宝。”他不动声色地隐下眼中的暗沉,之前有人在?   常宝兮回过头,见到乔裴面上温柔和煦的笑容,晶亮澄澈的眼眸中投映出她的模样,仿佛她就是他的中心,禁不住一怔,然后浅浅的回以一笑,道:“事情办完了?我们现在是要回去了吗?”   “嗯,回去我就做给你吃,一定比以前做的都好吃。”乔裴苍白好看的面庞上扬起一抹温暖如初夏阳光的笑容,语气欢快而满怀期待,宛如一个单纯无知的稚童。   “……好。有多余的食材吗?我也想试试。”常宝兮压下心中产生的怪异之感,神情放松自然地询问道。   “当然有。我出来之前阿宝遇上了以前的朋友吗?”乔裴笑容未变。   “嗯,一个朋友……一个很好的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常宝兮最后又加了一句。   乔裴了然地点头:“哦,是这样啊。”他大概已经知道是谁了。   “……嗯。”她绝对不是在解释,真的。   “那,我们回家吧?”   “嗯好。”   ……   回去的路上,阿宝和乔裴并排走着,她突然开口道。   “乔裴。”   “嗯?”   “一品京城府尹?”   “……”   “——太子殿下。”   “……嗯。”感觉要糟=A=   停下脚步,常宝兮似笑非笑地看着低着头默默思过【大雾!】的乔裴,表示:嗯,勉勉强强罢,这不,至少还知道自己做错了不是?   “……那阿宝愿意和我回家吗?”   “……”   “我会打架可以保护你,我还会做饭,你想吃什么我随时都可以给你做。我的私库有很多财宝,没人可以欺负你,你可以过的很自在……我会对你很好的。”   “……”   “我家只有一个长姐,她随时都有空!”   常阿宝木然地看着面前这个眼神闪亮亮,满脸都写着“我们去见家长吧,好嘛好嘛~~”的卖萌(chun)大龄少年,默默地牙疼了。   “不。”最终,阿宝菇凉冷酷地拒绝了纯情的少年郎。末了,还附赠一星差评:“简直蠢透了!”常宝兮长得十分好看,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有颜有才家世良好,在风气开放,幼稚园小盆友都可以牵手亲嘴谈场纯纯恋爱的上辈子,从小学到高中,常宝兮身后的追求者从来没有少过,不得不说,一把年纪【?】的乔裴在追求女孩子这方面,连小学森都比不上T^T   乔阿蠢:QAQ~~   “——阿嚏!阿嚏!!”某个男子毫无形象地打了几个大大的喷嚏,该男子一袭华贵的赤色锦衣,形貌昳丽,突然几个响亮的喷嚏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却又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坐在一旁的女子瞥了一眼:“怎么了?莫不是亏心事做多了,遭人诅咒了?”女子着褚色宫装,袖摆镶玄色滚边,发髻随意挽着,然通身气派高贵典雅,女子只是不甚注意地斜倚在雕花檀木美人榻上,却莫名有种令人不敢与之直视的强大气势。   男子眯起了眼睛,红唇潋滟,只轻轻一勾顿时邪肆逼人:“亏心事?怎么会呢,我近来可是一直修身养性,连‘荤’都尝不到一星半点,哪有心思去作弄别人呢。哦,倒是和小乔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小事罢了,不值一提。”他就是看不惯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一点都不关心他哼TAT   女子斜睨了他一眼:“别这么叫少非,你明知道他不喜欢。还有,你怎么可能作弄得了少非?”你都打不过他,有这个胆子?   “……你等着。”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女子心底顿时冒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警惕地扭头盯着他问道:“你做什么了?”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立时大惊:“你不会给少非乱出主意了吧?”   男子得意地哼哼:“你猜呀~”   “……”女子瞪了半晌,这才咬牙切齿地道,“我警告你,我弟媳妇要是没了,以后你就一个人睡吧!”   男子的表情顿时一僵,女子的心登时就凉了一半。她素来聪明卓绝的幼弟,竟然真的纯情到连追媳妇都不会?!她明明按照母亲走之前的吩咐在他的枕头下塞了数本艳文集、春宫图啊,他怎么也不至于这么不开窍啊!QAQ   求爱再次受挫,给乔裴的少男心带来十分大的打击。晚膳时间,常宝兮捧着碗竹筒饭,看着桌上的菜,许久没有动筷子,抬头看向大厨:“说好的芙蓉虾、白切鸡呢?”   乔大厨冷酷扬起下巴:“大厨心情不好,不接受点菜。”大厨受为情所伤,始作俑者竟然还想要点菜?没门=A=   常宝兮哦了一声,不甚在意地点点头,然后每样菜都夹了些,坐在对面的乔裴看到,面上绷着,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又有些郁郁,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常宝兮其实没有乔裴想的那么难受,并不是每个人都挑食,常宝兮恰好属于其中一个,只不过是人就有偏好,她偏爱的菜不多,平时表现得也不明显,大概三两筷子的差别。正因为太细微了,以至于在这一点上,或许连她上辈子的父母也不甚清楚。   菜刚上桌时,常宝兮半天没动筷子,并不像乔裴想的那样因为讨厌,只是有些诧异,六道菜中,其中一道是她很喜欢的菜,剩下五道菜是她不那么喜欢的。   真小气。她默默腹诽。   晚膳后,乔大厨收拾好碗筷,去了厨房,一个时辰后,才再次出现在常宝兮面前,手中提了一个食盒。   常宝兮坐在灯下,正整理记录的笔记,闻到声响转头看去,抿抿唇,压下唇畔几欲抑制不住的笑声:“你做了宵夜?真好,我们一起吃?”   乔裴轻轻嗯一声,把宵夜取出来摆好,两份甜点,一份芙蓉虾,一份白切鸡。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求婚这件事。 阿宝:差评!T^T 小乔:窝明明是按照某人的攻略做的哇QAQ 某人:心情复杂……哇的一声哭粗来o(╥﹏╥)o ☆、天灾人祸   吃完夜宵,回到房里,常宝兮平静地坐在案前,沉下心来,就着柔和昏暗的光线细细整理多年来的心得笔记,直到整理好一切,她吹灭油灯,散了发髻躺到榻上。   今日若不是祝颜华偶然提了一句她父亲是朝中现任的兵部尚书,后面又对“江一”的反应如此失常,她怕是真给忽略过去了。当朝东宫已立,既有现成的太子,府尹之位又怎可能落到普通臣子手中?是以乔裴所说的府尹,根本不是她最初理解的最高能达二品的京城府尹,而是正一品府尹——只有太子任此职务时才拥有的品级。   实在是乔裴“交代”身份的时候语气太过平常了,不然即使常宝兮不读圣贤书,更甚少关注本朝动向,也不至于连乔姓加上府尹这么明显的提示都不曾注意到。   脑海中突然响起一道久违的童稚声音——   【宿主!出大事啦!!】   “什么事?你慢点说,别急。”   系统用急促的声音回答道:【半个多月前,我刚恢复能量就立刻感知到南方有发生瘟疫的预兆,因为事情紧急所以我没有和宿主说就先一步去探查情况……】   ……   乔裴回到宫中与成婚多年的长姐进行了一番探讨,在接受了对方深刻的教训后,他总算知道自己之前都做了什么蠢事,之后连罪魁祸首的麻烦都懒得找,急匆匆地回到了别院中。   乔裴的身影如鬼魅般迅速掠过,在踏入阿宝院子里之前忽地一顿,夜幕中一个劲装打扮的男子倏地出现在前面,头也不抬单膝跪下,恭声道:“殿下,雲河以南出现水患,波及甚广,郾城、运丰城及其周边十数县镇与朝中断隔联系。”   看完下属呈上的折子,乔裴神色不变,转身向书房走去,平淡道:“去把两个少府叫过来。”   “是。”   “……根据之前汇报上来的消息,雲河一带的患情并不十分严重,水坝的防护工程做的滴水不漏,且当地官府储备的粮食足以支撑到赈灾物资抵达。”祝筠冉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收到传讯他立刻放下碗筷,自家里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谁料马车轱辘报废卡在半路上动弹不得,温文尔雅的祝公子只好捋起袖子下了马车,一路狂奔到这座别院。别看祝公子生着两条大长腿,走起路来永远优哉游哉,今日的速度着实无限逼近了他的极限,到现在都还没完全地回过神来,豆大的汗水顺着额角不住滑落。   下手坐着的另一人面容沉静俊朗,看到祝筠冉狼狈兮兮的模样,嘴角勾起一道嘲讽的嗤笑,待祝筠冉说完了,才敛了敛情绪,接口沉声道:“禀殿下,众所周知,我缙安朝在河道之事上素来盯得甚紧,水库大坝一应工程的修建少有猫腻,是以已安然无恙地挺过了不下七八次水患。此次雲河一带积水之事朝中早有耳闻,情况着实算不得多严峻,而今莫名出了这等状况……依属下之见,其中必有蹊跷。”   若是常宝兮见到此人,定然一眼就能认出来,赫然是范绮儿拉着常宝兮八卦了十七八次的那位神秘的“龚大人”。   正如常言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连一介“莽夫”都能想到的事情,一向自诩头脑一流的祝筠冉又怎会没想到,甚至他想到的更多、更远。果不其然,祝筠冉立刻就道:“殿下!属下近来翻阅探子送上的情报,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   乔裴坐在首位,闻言面色平静地扫了他一眼:“说。”   祝筠冉:“回殿下,仔细对比可发现,近四年来郦国国师风闻的大弟子时常进行‘闭关’,时间少则一月,长则可达半年,且总是行踪不定,诡异莫测。根据情报,此人似曾在运丰城出现过,然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先看了一眼上首不显喜怒的男人,龚远转而瞥向对面手无缚鸡之力的弱渣:“祝少府的意思是说,雲河一事与郦国有关?”   祝筠冉扭头,看着龚远,假惺惺笑道:“怎么?难道龚少府另有高见?”   龚远嘴角一扯,回以一笑,毫无诚意道:“呵呵,不敢。”   语气假的不行!亏这莽夫还敢鄙视自己虚伪!祝筠冉一时怒极。   两人的争斗乔裴看也看懒得看一眼,只是若有所思,很快目光一沉,做了决定:“祝筠冉留在京城,你!随我秘密去往一趟雲河水患泛滥之处,明日上午出发。”乔裴视线看着龚远,语调不疾不徐地道。   闻言,两个少府立时站起身,行礼并恭声应道:“是,殿下!”   乔裴:“退下吧。”   “是,属下告退。”   踏出月亮门,走至一花亭边上,两人互相对视一眼——   祝筠冉:嘁!区区莽夫也敢与光风霁月、丰神俊秀的祝小爷我叫板?!等小爷腾出手来要恁死你哦 ̄へ ̄   龚远:呵呵,关键时刻不还是劳资最有用(¬_¬)瞄   两人互相对着对方那张恶心的脸冷笑一声,下一刻立马嫌弃地别开视线,就好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一个重重地哼一声转身大踏步地往外走去,另一个则用力地一甩潇洒俊逸的月白色广袖,踱着从容的步子,端的一派书生好气度。   翌日,一辆玄色的高大马车静静地停在幽静的巷子中,不远处两座威武灵俊的白玉狮拱卫于两侧,虽是死物但一双眼睛却是目光炯炯,宛若神话画卷中踏云而来的远古凶兽,不经意看去甚至会禁不住倒退数步,胆寒心惊,以为那儿杵着真正的凶猛狮王。两座白玉狮身后,漆黑大门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自里被推开,一个少年从门内踏出,不,这是一个及冠男子,只不过这张面容生的太过迷惑人了,他沐浴在不急不躁的温暖晨阳中,整个人仿佛镀上了一层浅淡朦胧的金芒,   “阿宝你,真的愿意陪我去吗?”他的语气中包含着些许忐忑,更多的还是期待。   背着药箱,一脚踏出门槛,常宝兮神情如故,轻声道:“这是自然。况且,若我说不愿,你可会让我留在京城?”被乔裴可怜巴巴的小眼神注视着,常宝兮心底只余深深的无奈。她从未发现,乔裴这张脸在失去了易容效用后,扮起嫩来依旧是得心应手,信手捏来。有时一个眨眼的功夫,某人已然轻轻松松在“装无辜”和“装可怜”之间来回切换了数次。   乔裴眨眨眼,弯眉笑意温柔,嘴里却道:“当然不会。”   常宝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所以你到底要闹那样?!一直问一直问,有意思吗?   发觉阿宝要暴躁起来了,乔裴瞬时转变表情,把脸凑过去,笑眯眯地伸手拉着她……的袖子,手指勾了勾,强自按捺住心底的那股冲动,老老实实“牵”着阿宝走近门口的马车,还不忘道:“阿宝还记得这辆马车吗?我们之前来京城就是坐的这辆马车,回来后我又让人进行了一些改进,里面的布置改动了不少……”白玉般的面庞上,一双黑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身边的女子,深藏着压抑已久的炙热情意。   坐进马车内,她稍作打量,马车内部的四壁,之前用深色的锦缎覆盖妆点的几处,如今都换成了颜色更浅的薄纱状织物,下意识上手抚摸了下,触感极其柔软贴服,带着舒服地冰冰凉,常宝兮脑海中莫名闪过了乔裴的那张笑脸,然后,珠帘撩起时发出清脆好听的碰撞声,一道声音随后响起:“改动的地方你喜欢吗,阿宝?”   常宝兮:“……”常宝兮觉得自己一定是中魔了,突然觉得江一的声线好听的不得了,想要他再多说几句话,什么金玉、裂帛之音……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常宝兮面无表情,一副正经得不行的样子,若仔细看就能发现她的眼神漂浮不定,显然是心虚~惹~   “阿宝?”没听到回答,乔裴疑惑的看过去,然后注意到他家阿宝好像是在,走神?这下,轮到乔裴沉默了。   小乔【吸鼻子】:宝宝就辣么木有吸引力么?QAQ   六娘:走神ing   猛然回过神的常宝兮一眼就对上一张泫然欲泣的……好看的脸。她顿时又是一僵,一边面上强装镇定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一边心里却是万匹草泥马穿着奔放的草裙踮着小蹄子,踩着优雅的舞步呼啸而过,脸上的表情差点一下子没稳住。   看到与往日格外不同的阿宝,乔裴眼睛立时一亮,忍不住伸手指戳了戳,又戳了戳:“阿宝,你在想什么……”   啪地一手打掉乔裴作怪的手指,常宝兮瞪了他一眼,故作严肃道:“闹什么闹!不记得先生教过的了?来跟我念——君子行。”   ——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   乔裴眼一眯,任性扭头拒绝:“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老师篇 阿宝老师:来,小乔童鞋跟老师读,君子防未然 小乔童鞋:报告老师!我学了新词…… 阿宝老师:(⊙o⊙)? 小乔童鞋:(/▽╲)挂枝儿 阿宝老师:(╬ ̄皿 ̄)抄道德经一万遍! ☆、离京   常宝兮不在意:“那就算了,你心里记着就行。”我还没同意呢,你也敢动手动脚T^T   京城权贵世家的核心人物都知道一件事,当今帝后情深而无后,故幼弟一出生即被其寄予重望,更五岁入主东宫,打小接触的均是国之栋梁,引天下众人追捧钦羡的状元郎,却连给太子做侍读的资格都没有。太子亦不负众望,天资聪颖不俗,有过目不忘之能,举一反三之慧,唯独性情不定,暴君、明君只在一念之间——这也正是一众忠心耿耿的老臣们最担心的事。   乔裴当然知道,但他就是不说!   乔裴托着下巴,故意扭曲她的意思:“瓜田李下?我们明明是在马车里啊?阿宝,你要不要换一个例子?”说着他举了几个例子,语气十分之真诚。   “……”找茬呢这是!常宝兮高冷地瞥了某人一眼,冷冷地问道:“说吧,突然这般作态,到底是为何事?”突然戏这么多,到底是图个什么!还是说又受到什么刺激了?   少年闻言一怔神,苍白的面上笑容越扩越大,纯真灿烂若正值舞勺之年的少年郎的笑容乍然消失无影,取而代之的神情阴郁中透着几分漠然,无比清晰地昭示着他本性里的阴晴不定,古怪无常。   乔裴的笑容依然美,更使人胆颤心惊,只再不会令人误认为少年。遽然他低低地笑出声,常宝兮稍微蹙起了眉,启了启唇,欲说些什么,猛地被他打断掉——   乔裴猝然凑近她的脸庞,漆黑无光的眼眸幽深,精致的面庞上自眉眼间晕染开的阴郁之色,在一瞬间扩散,目光痴迷地盯着她,忽地开口:“我所谓何事?阿宝不是很清楚么,我想要的,从来只有一个。”他语调轻柔,姿态亲昵缠绵。   你的答案……”   头一次有异性猝不及防靠得那么近,常宝兮双眼睁大,瞳孔倏地一缩,头一次见到江一,不!是乔裴毫不掩饰的神情,一时间脑子有些迟钝。   ——她才是真正受到刺激了好么!   虽然一直都知道真正的“乔裴”不可能是“江一”那样的温柔好脾性,不然也不会在“切换”表情的时候总是固定的几个标、准、表、情……但是真相差的未免太远了吧!   可能是过去的温柔给常宝兮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即使现在的乔裴笑得宛如一只蛇精病,言语间也透着些不正常,她仍旧蛋定……地神游。   “……你说、什么?”   白皙如玉的修长手指动了动,然后缓缓抬起虚虚地抚摸这张如玉容颜,眼神专注、细细地舔舐着近在咫尺的秀美容颜,眼瞳暗沉得有些可怖,嘴边慢慢漾开一抹浅淡的笑。   “你问我为甚?”他歪头笑了,笑容一如此前干净美好,与他暗沉沉的眼神形成强烈对比,轻声道,“我想要一个答案。”   “阿宝给我。……告诉我,好吗?”   常宝兮:妥妥脑袋有病,呵呵:)   乔裴用睁眼说瞎话的言语,清晰地表明了态度,除了他想要的答案,其余的答案他一律都不接受,也听不见。   在乔裴视线的压迫下,常宝兮抿紧唇,眼神闪烁了下,半晌,她才缓慢的开口:“我以为,你明白……”算了,她先糊弄过去。   乔裴低低一笑,掩在袖摆下的另一只手猛地攥紧,手骨泛白暴起,这一刻他再也不能装傻了:“……阿宝想说你,不愿意。是吗?”   常宝兮沉默了:“……”那一天,其实她知道,自己并不如面上那般心如止水,否则她又怎会在发生了那样的事后仍旧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以她往日的作风,到达京城的第一天,就不会选择住进江一的别院中。   可是。   站在她面前的是乔裴,不是“江一”。   文耀帝的风流韵事,整个缙安朝妇孺皆知,老百姓们有事没事,在坊市井边相遇,闲暇时侃天侃地,总免不了带上几句,以至于像常宝兮这样的“文盲”都能对其的某些“趣事”如数家珍。   说句公道话,这位文耀帝,与常宝兮记忆中的著名的乾隆帝相较起来,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这个一夫多妻合法合理的封建时代,谁又知道,今日的深情,不是明日的一场笑话?   及尔偕老,   老使我怨。   常宝兮自认,她赌不起,也不想赌。更何况,她的计划中从未包含成亲这件事,如果需要中途添上,她的要求就会很高,甚至是十分苛刻的。   与常宝兮打过些许交道的人都以为,常宝兮是个富有才华,温和大度,善良可靠的人,然而只有真正被她纳入心中的亲人和好友知道,名声老好老好的某人,实际上整一个中二任性小公举。在男生们嘲笑班上的女生私下里写玛丽苏小说时,这些人丝毫不知道,他们只能仰望的校花兼学霸常宝兮,早在小学就开始暗搓搓地用带锁的日记本写玛丽苏校园小说:)   因为常宝兮脾气好,成绩好,学校里爱找她问问题的男生女生全都有,真心来请教题目的她自然不会拒绝,至于一些带着小心思来的,不用她开口,就有其他想要与她讨论问题的同学自发把人轰走。初中时有个喜欢常宝兮的男生,仗着常宝兮脾气好,对同学友善,捧着基础题也要凑过去找常宝兮搭话,常宝兮亲切笑着为他指明方向,男生晕晃晃地去了办公室,结果不言而喻。   被老师训斥了几顿后,班主任老师又单独给他发了厚厚一沓基础试卷,并将他作为众任课老师的重点监视对象,男生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被坑了,然而奈何常宝兮态度一直很友好,就是因为太好了,以至于男生拉不下脸去找她麻烦,亦或说,就算他说出来,也没几个人相信他、同情他。那之后,一部分揣着类似计划的人,也熄了心思。   事后,好友戏谑她是蛇蝎美人,她故意冲她甜甜一笑,腻得好友鸡皮疙瘩泛滥。不久后她外出旅游回来,又给好友寄了一份礼物——高仿真的花色蛇和黑寡妇蜘蛛。   好友:妈妈咪呀吓死宝宝辣!   然后惨白着小脸,颤巍巍地把花蛇和蜘蛛放入她的收藏柜里。没错她有十分严重的动物工艺品收藏癖,然而她可悲的深深惧怕一切蛇类。常宝兮的礼物的确吓了她一跳,然而深入灵魂的收藏癖又使她本能地不愿抛弃这条极度逼真的花蛇QAQ   乔裴的脸色似乎天生就带着病态的苍白,此时眼睫轻颤,看着竟有几分脆弱之态,良久才开口,声音轻得让常宝兮觉得下一秒就会破碎:“那……阿宝能告诉我,你拒绝我的原因吗?我真的很想知道,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还是有哪一处让你不喜了?告诉我!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阿宝,你要相信,你再也不会遇上比我更好的选择了……”   漂亮的面庞上流露出的脆弱若瓷娃娃的表情十分令人心疼,至少,瞬间就让某个明明动了一咪咪心,却犹犹豫豫说都不敢说的“渣”女又心虚了几成。   想了又想,她只能这样避重就轻地解释:“我是一个医者,从我拿起医术的那一刻,就从没想过再放下它。”   甘愿被圈养在金丝笼里的,绝不会是她常宝兮,无论何时何地。遥想幼年时期,常家视她为无物,只有张大夫手把手地教她为医之道,若非在那时她已然恢复了前世记忆,恐怕真会如张大夫所愿成长为其所期望的圣医,可惜的是,时至至今,病人的命和自己的命,她到底还是更看重自己这条。哪怕是条贱命,也有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不是么?   至于理由嘛,她怕死算不算?   乔裴眼睛倏地一亮,很快垂下眼眸,轻声道:“阿宝知道我为何是太子吗?因为当今的陛下,无后。”无后,不是指没有立皇后,而是指没有后代。   常宝兮一时呆愣住了。   两人挨得很近,乔裴自顾自地接着说:“帝后情深,且皇帝尤其护着皇后,不允许任何人议论此事。”   常宝兮默然,她觉得自己猜到了。果不其然,只听乔裴道:“前些年有个不怎么懂规矩的臣子,上折子请求皇帝广纳后宫,以丰满子嗣,据闻皇帝抚掌大笑,第二天此人就从京城消失了……”   常宝兮:“……”这个转折是不是有点快?   “阿宝千万别误会,他没死。我特意安排宫中禁卫用马车,把他从京城一路舒舒服服地送回了老家,并提前通知当地的知府率人夹队相迎呢。”乔裴笑意盎然,说得轻飘飘的,还一副自己什么都没做的样子。   常宝兮就是再不懂政治,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就问道:“这位大人还活着吗?”   “别这么称呼,毕竟此人那日一回家中就接到了圣旨,罢了官身,只是一介布衣了。之后不到一年就遗憾的去世了,据说是郁郁而终。”乔裴一脸遗憾,也是虚伪得不行!   常宝兮脸一虎:“说话正常点!”   “……”嘴角的笑容一顿,他故作沮丧的垂下头,不多久又满血复活,“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阿宝,正如现在的皇帝能维护皇后如斯,我亦能做到同样、更甚,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无论是在京城行医,还是于四海之内游医,我都不会阻拦你,抽得出时间我亦会陪你一起去,反之,阿宝只别忘了,家里还有人在等着你。”   浅浅的呼吸吹拂得她耳垂一阵发痒,乔裴的声线有些低沉,好听得几乎醉人,回响在耳畔,还不依不饶地钻入耳朵里企图使她进一步迷醉其中。   她几不可察地点头:“好……”   慢,她在说什么??   ——好吧,她真的被坑下去惹_(3」∠)_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不说被某人的爽快震得当场呆滞的太子殿下,另一名当事人也同样傻住了。   乔裴忽然笑了,春风拂过,漫山遍野春花烂漫!漆黑如夜幕的眼底蓦然迸发一道亮光,化作无数光束投向漫天夜幕,熠熠星辉让这片深幽可怖的黑暗大放光彩,一时间,唯一被允许纳入眸中最深处的阿宝恍然间仿佛看到了世间最美的璀璨星空。   “真的吗?真的吗?”他激动地搂住她的肩膀,贴近她的脸庞,重复地追问道。   “……嗯。”说都说了,还能反悔么?她矜持地点头。内心道:都是月(mei)亮(se)惹的祸TvT   一向举止矜持【←_←】的少年猛地收紧手臂,将心爱的姑娘纳入怀中,就像抓住了这辈子都不能放手的珍宝,微微颤动的身体昭示他心中的难以自抑的激动热切。   常宝兮面上有些不自在,她从未见过如此浓烈的情感,一时不适在所难免。   她想,就这样吧。何不给彼此一个机会呢?正如他所说的,或许这辈子,她再也碰不上另一个这么爱她……亦令她如此心动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阿宝:【犹犹豫豫】 小乔:【阴森森】 阿宝:……那、那就答应吧。 小乔:(⊙v⊙)开森~~ 作者:握觉得这章应该改叫【喜结连理】,泥萌觉得呢? ☆、打赌   被抱在温暖宽阔的怀里的女子看不到,苍白的少年眼中闪过执着、痴迷、疯狂……在这一瞬终于定格于喜悦。若他知道了怀中女子的想法,一定不会告诉她,你一定不可能再遇上这样的人了,因为我会在他们任何一个让你动心前,就永久消失!   常宝兮永远不会知道——至少在她彻底跳进坑里之前,挖坑的少年不会告诉她,在某一瞬间,自己是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掩饰住眼底疯狂暴涌而上的滔天怒火,与黑暗暴戾的纷杂情绪,有那么一刻,他真的想要将她永远留在身边。   ——他会为她打造一座华丽的冰棺,等到登基为帝,他会为她穿上最华美绮丽的凤袍、带上尊贵的凤冠,她的时间将永远停驻在那一刹那,顺便挑一个皇族宗室子女□□一番……等到有一天,他或许终于看腻了她的容颜,或者垂垂老矣,就带上她一同走进皇陵,再也不出来。   她答应了。   幸好。   乔裴满足地笑了。   马车外不远处拐角处,两个穿的人模狗样的年轻男子鬼鬼祟祟的趴在墙上。   其中装束利落的男子用眼神示意道:我们真的不过去吗?再抬头看了看日头,立时眉头纠结成一团,已经快到中午了……   书生打扮的另一人登时扭过头瞅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直看得对方眉角直跳,握起拳头恨不得一拳挥过来,而书生却末了无声地朝着他嗤笑,脸上明晃晃写着“你似八似傻啊?主子正忙着追求未来妻子,你这么急着凑上去作甚?”   书生心底甚是怀疑,以这家伙的二缺脑筋,当初到底是如何自可怕的元太傅手中求娶到元二姑娘的?难道真是上天更眷顾傻小子?!书生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龚远莫名道一声:“你可以走了。”太子没出马车,看起来是不打算见另一个没用的家伙了,是以他斜了某人一眼,直接走向了马车。   祝筠冉满脸不可置信:“诶?!”   待到龚少府化身马车夫,无比熟练地驾车驶远时,被俊逸有神的骏马喷了一脸鼻息,并甩了两个大白眼的祝公子,懵逼地立在原地,僵着身体望着马车咕噜咕噜地远去。   为毛?这是为毛?东家说什么了吗?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祝书生自诩才智无双,然而以他平庸的耳力和眼力,自然也就看不到,之前有一颗雪白晶莹珠子自马车内飞射而出、落在距离墙角一尺处的檐下,碎成渣渣的场景。   太子殿下每当有事忙或是懒得动身的时候,往往习惯用这一式招呼人过来。当然以往都是直接招呼到身上。今日嘛,太子殿下他心情好,就折中啦~(≧ω≦)/   平王府。   “玥姑娘,好巧在这儿遇上你了!”在一众仆妇的拥簇中,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着粉色襦裙,臂缠艾绿罗纱披帛,珠玉翡翠环身,肤色白皙面容清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眼波流转间格外有神。   常良玥闻声停住脚步,眉间几不可见地一皱,待回首看去时,已是笑意盈然,待人走近,态度亲近而不失礼节地问候道:“见过郡主。郡主可是要出门?近来东街新开了家小作坊,陈列不少稀奇玩意儿,若郡主有兴趣,倒是可以去瞧瞧,权当打发时间。”   平王待这个妹妹可谓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从来只要是乔宜阑想要的,平王总会竭尽全力送到她手上去。好在这位郡主也不是骄纵蛮横之流,许是深知父母俱不在身侧,兄妹俩一个平王、一个郡主,却也仅是名义上好听,实际并无分毫权力。加之近年来各府世子皆蠢蠢欲动,哪怕平王娇着妹妹,两人过的亦并不肆意快活。   乔宜阑闻言,立马欢喜地向她追问道:“真的吗?具体是哪儿?可否请玥姑娘为我指路一番?”说着又忍不住抱怨起来:“近来兄长不知怎的,把我拘在这府内,一步也不许我出门,憋到今日可算是解脱了!”   勤王和晋王世子刚在大街上闹了一出,竟意外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将两人都训斥了一顿。而今整个京城稍微有点路子的人都知晓了此事,各个退回家中大门紧闭,连秦楼楚馆的小姐小倌都冷落了,生怕哪里不对惹来圣怒,掉了官帽事小,真叫全族牵连进去才叫个惨呐!   常良玥心下道:这多事之秋,除了布衣小卒,哪个还敢大摇大摆地上街闲逛找乐子,平王要是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哪能带着你这拖油瓶活到今日?虽然心里很是嫌弃,常良玥也丝毫没有显露出来,故意避开此事不提,轻声笑道:“郡主何须如此说,若是郡主需要,我自是不敢有所推辞?”常良玥本就生的明媚动人,这一笑更是娇娆生姿,哪怕此时身边全是女子,也有些个定力差的忍不住愰了下眼。   乔宜阑似是全然无知无觉,依旧娇声道:“玥姑娘是干大事的人,兄长时不时会夸赞你的能力,帮了他不少忙,我若是拉着你陪我玩耍,耽误了兄长的事,回头定是不会饶我的!玥姑娘只消将位置详说一番,我自行去便可。此外——”乔宜阑突然俏皮地眨了眨眼:“凌少侠怕是在家中等急了,玥姑娘不急着回去么?”   本来常良玥还准备和这位郡主周旋一番,以显示自己的亲近之意,却不料忽地被提到了凌宗玉,心里悄然一动,当下也没了扒大腿的兴致,跟着脸一红,低声道:“郡主所言……极是。那下官便大胆告退了。”   常良玥好歹是为平王尽心尽力地办了不少事,在平王的授意下领到了份官职,虽然品阶不高,仅仅是挂个闲职,但怎么说也脱离了白身。之前自称“我”,不过是知晓郡主不喜这些繁文缛节,投其所好罢了。倒是想想当初常老太太一心想将十娘送进宫中,甚至幻想着能否在皇帝身边做个女官,家中的其他娘子全都不放在心上,而如今——却是她常良玥第一个有了官身。思及此,常良玥不由得心下讽刺一笑。   乔宜阑:“玥姑娘不必拘束。”   两人接着说了两句,乔宜阑再夸了夸常良玥送来的李三,取下腰间的一枚压佩赐于她聊表谢意,常良玥自是连连推拒,声称愧不敢当。如此二三,才总算接下,然后恭敬地行礼告退。   待人走远,郡主回过首,轻笑道:“汤先生,我表现得如何?”   一名小厮装束的中年男子上前几步,面含笑意,道:“郡主越发灵通了。”   “能得汤先生一声夸奖,仪卿总算能予兄长一个交代了。”乔宜阑,字仪卿。皇帝的亲侄女,及笄当日便得到了郡主封号。   平王安安稳稳的活到今日,椿萱皆无却能在一众皇族宗室中脱颖而出,成为暗中被众人瞩以“厚望”的四人之一——即便平王一派的实力是最弱的——他凭借的除了本身的能力,更离不开其与身俱来的谨慎多疑。乔承轩对唯一的妹妹是真心实意,可乔宜阑的性子让他感到大为棘手,思来想去后,汤先生正是他派过来教导郡主行事的人。   汤先生:“郡主可要出门?”   “自然。”乔宜阑巧笑倩兮。   炎热的夏季已走过了大半,气候依然不减燥热。   南华镇街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客栈酒楼客如云来,商贾占了绝大多数,另有气质不俗的年轻姑娘、公子,身边紧跟数名婢子、僮仆,摆出的架势规模大小不一,低调的不见得有多低调——稍有些眼力的人一眼能看出皆是家境殷实不同寻常百姓——而有意显摆的,连着身边微不足道的青衣小仆亦是盛气凌人,鼻孔朝天。   “南华镇五年一度的赏花节即将到来,和“花”沾点边儿的商人往往会在数月之前开始做足准备,人力、物力每一样都决定了接下来的五年他们能在这条商路上赚取到多少金钱”   “对于一部分情况特殊的商人,甚至将决定他们能不能继续高床软枕、锦衣玉食的舒逸生活。”乔裴语气淡淡的叙述,常宝兮定睛朝街上看去,人群中果然穿插了不少这样的人,这些商人虽然依旧锦缎覆身,金器玉器一样不少,然仔细看看就能发现其中除了少数几件做工精细,多是粗糙的下等品,甚至有两个油光满面腆着大肚子的年轻商人,戴了好几件水货,神色颓唐。   乔裴注意到阿宝的视线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旋即勾唇道:“阿宝的眼力真不错。不如再进一步猜猜那两人的情况?”   常宝兮慢吞吞地转过头,睨了他一眼,不急不慢地开口道:“莫不是还要打个赌?”   乔裴笑眯眯的点点头:“咦?这感情好,不如再……”   “不如再添点彩头?”   “嗯嗯。”   “比如你昨天说的那事?”   “……”好呀好呀。某人鸡琢米似得直点头。   “我拒绝。”常姑娘板起小脸,十分的冷酷无情。   “……”QAQ!   在经历了多次失败后,心脏已然进化地无比坚强的【变态】乔裴很快振作起来。这个天还没有聊坏!还可以继续!!   “好吧,我听阿宝的,我们不打赌,就想和你说说话。”目光十分之诚恳。   常宝兮默默地点头,说吧说吧。   “穿着银灰色缎子的商人欠了债,数额还不小——以他如今的家底,要么补不上窟窿,要么补得上但补完后就只能吃糠咽菜、再无翻身的可能——这一行若不大获全胜,恐怕危矣。而另一个,我猜他本身无甚才干,只是好运得以继承家业,但是这份好运在顶梁柱倒掉后,就转变成了霉运,都说创业难,实则守业亦不简单,愈是富贵愈是惹眼,没有与地位相匹配的能耐,几只蝼蚁亦可能将大厦倾覆……阿宝,你这般盯着我作何故?” ☆、037   “没什么。你怎知道得如此清楚?”常宝兮无视掉乔裴萌萌哒小眼神,径自问道。她发现每次说到别人时,乔裴脸上总是一派平静,眼底古井无波,说话的语气平平淡淡不夹杂一丝情感,仿佛他说的是一件平常无奇的死物,无法让他提起零星兴趣。一旦乔裴有心伪装起来,又完全可以模仿出任何一种神态,比如与他本身的性格截然相反的“江一”,除却表情有些单一,堪称完美无瑕。   脊背懒懒地倚在墙上,胳膊靠在左手边一扇打开的花窗上,乔裴站立的姿势很随意,随便来个从朝上告老致仕的老臣看到这一幕,都绝不会将乔裴和当朝太子联系起来,即使……据闻太子殿下与皇帝长得颇为相似。   “你~猜~呀~”   语气贱贱的,常姑娘觉得此人笑得像个痞子,心中冷笑一声,半晌才不紧不慢地抛出一个字:“哦。”   乔裴的笑容一僵。   不等他出言补救这场因自己一时太过得意忘形而聊坏的天,常姑娘直接换了个话题。   “近来南华镇无甚异常吗?”常宝兮查阅了地图,此地距离运丰城不足五十里,莫说快马加鞭,就是乘坐马车最多两日足以到达。   乔裴眼睛一眯,似是不经意地朝一处扫了一眼,道:“这我倒是不清楚,等龚远回来应该就能知道了。”   “哦,这样啊。”她了然,原来龚少府的事务如此繁忙,难怪出了京城就忽地冒出来十几个气势凌然的灰衣下属,各个骑着高头大马,神情恭谨地紧跟马车四周,有时还要分出人手负责接替龚少府的“马夫”工作。   “怎就你一人无事可做?”她瞥着对方。   他本想严肃地否认,一句“怎么会?”到嘴边又改了主意,眼珠子一转立马控诉地瞅着她:“你为何不答应我们的婚事?可是想要反悔了吗?我很受伤,现在无心工作。”   “……你的表情转变的未免太快了些。”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好么?   脸皮金刚不入的乔裴却是一副“我不管!我就是很受伤!”的样子,并打蛇上棍:“不如,我们在商讨商讨?阿宝喜欢什么颜色的……”嫁衣?   “好了!”常宝兮眼疾手快打断他,正色道,“这事待我们回了京城再说,可好?”如今还是先处理好正事你说对不对呀,太子殿下?算了,常宝兮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问了,总觉得答案会让她心情很复杂。   他成功了!   乔裴愉快地眯起眼睛,像个听话的大宝贝:“我们说好了哦。我已经让人开始准备了。”他轻声补充道。   “……”她该说什么?好吧,还是什么都不说了。   看在乔裴眼里,这就是阿宝默认了,很好,他要早点把这里的事情处理掉,然后回京城——成亲。   叩门声响起。   手指随意一弹,一颗圆润的珍珠破风而去击打在门扉上,带起一阵轻微的震动,门外的人感受到这股震动,立刻推开门,踏入门槛前,眼睛朝脚下不经意一瞥,然后迅速收回视线,摆出目不斜视的神情,快步走进去,并转身关上门。   龚远走开后,门下细微不足一捧的莹白珍珠粉尘为窗口飘进来的微风吹散,再不见存在过的痕迹。   “说吧。都查到了什么?”   龚远抱拳行礼,双手奉上一个扁平的檀木盒:“回殿下,正如您所推测的,南华镇有郦国探子出没,且观其身手和作风,不出意外乃出自郦国国师一派。一月之前,风俐曾乔装来过南华镇,探子不敢随便出手,怕打草惊蛇误了事,是以任其离开。此外,南华镇目前并没有任何百姓出现怪病。”   接过木盒,打开后里面放着厚厚一叠纸,上面写的密密麻麻,乔裴只随意翻了翻,一目十行很快就把东西放了回去。然后抬眼看向龚远,状似随意地问了句:“对此你有何看法?”   龚远沉吟片刻,抱拳行礼道:“属下大胆猜测,此事并非风俐一人独掌大权,其师父风闻也参与其中。”   待龚远下去后,乔裴突然发现阿宝一直盯着他,虽然他很希望阿宝能多注意自己,最好像自己喜欢看着她一样,但是,这个眼神是不是太奇怪了那么一咪咪?   乔裴:“阿宝,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常宝兮:“听说当今东宫身体不大康健?”准确说是疾病缠身,为早夭之相!   乔裴:“……”   常宝兮:“一个背着身能随手把盒子扔到两丈外书案上的……”病秧子?尤其还摆得稳稳当当,一点多余的声响都没有传出。   乔裴:“……”糟了。   常宝兮还是不放过他:“你脸上的有没有涂什么东西?”说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乔裴的脸色偏苍白,加上时下流行穿着宽松飘逸的广袖长袍,乔裴看起来就像只病歪歪的弱鸡。   乔裴立时瞪大了眼,忙不迭自证清白:“没有,绝对没有!”他义正言辞。发现对方的表情很是怀疑,他不得不解释道:“这是天生的,幼年时的确身体不大好,而今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事实上,他的身体还棒得不得了呢=v=   常宝兮原本还想着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好后,回到京城再琢磨些方子给乔裴好好调理调理身体,也急着把系统说的“瘟疫”看情况想个最快捷的办法解决掉。   系统虽然时常出问题,有时候还是挺可靠的,比如她之前就从系统口中知晓了不少朝中秘辛,其中就包括了京城蠢蠢欲动的四个王爷还有他们野心勃勃的子女。   皇帝正值壮年,虽然无皇子皇女但太子年轻且深得圣上宠爱看重,这些人竟胆敢将眼珠子瞄准了那个位子,莫不是说明太子的身体真的差到如此地步,已撑不了多少光景?   现在知道乔裴的身体状况并不像她担心的那样,常宝兮竟也没有丝毫的生气,反而在心底里舒了口气。这样就好,说实话,她还真没有底气给当朝太子看病,毕竟他的存在牵连到太多的利益纠纷,在皇帝没有后代的情况下,乔裴这位太子的存在可就太不同寻常了,而今内忧外患,一旦东宫再出点什么事,甚至整个缙安朝的国势都会发生极大逆转!她有把握自己若提出来,乔裴一定会无条件信任自己,但皇帝呢?实在很难说。   阿宝不说话,乔裴立马以为她生气了,急急地想要解释,谁料阿宝却主动靠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态坚定地注视他道:“少非,早点把郦国的事情处理掉,我们快些赶回京城。”她还是不放心,京城里的那些野心勃勃的宗室,仿佛一个个□□。   乔裴愣了愣神,阿宝说这话,难道是——她想要早点和我成亲?!   好开森!≧▽≦~~   阿宝姑娘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嗯,她也要加油了!再把系统搜集来的疫病资料和羊老张大夫的送来的信件结合起来研究研究,争取早日研究出有效的解决办法!   一行人很快离开了南华镇,继续朝南驶去。   宽敞笔直的官道上,六匹骏马与其上身姿矫健的骑手如一道离弦的箭飞射而出,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辆厚重宽大的马车快速驶来,四蹄“哒哒”响,车轮带起泥沙,尘土飞扬。马车后跟着同样装束,十二名骑兵护卫控制着一定速度,不远不近恰到好处地将马车保护在其中。   被某人不加掩饰的火辣目光盯得毛骨悚然,浑身鸡皮疙瘩都忍不住纷纷冒出来以示抗议,常宝兮忍无可忍扭头瞪去,一双美目仿佛能“嗖嗖”地发射出冰箭,嘴里挤出几个字:“你能别看了吗!”还能不能愉快地相处啦?   他故作不知地瞅着她,开口:“咋了?”嗓音软绵绵的,由里而外透着一股儿浓浓奶味儿,又粘又糯,别提多好听了!   “……”常姑娘只感觉像是大夏天地咬了一口刚出锅的年糕——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腮帮子,牙疼!无力的摆手,道:“……别闹了,快换回去。”   看出来阿宝是真的不喜欢,乔裴失望的叹了口气,依言“换”回去,等到他准备再次开口时,常姑娘反射性地头一偏,双手捂住腮帮子,半天没听到声音,这才回过头,水眸一眨不眨地望向他。   乔裴:“……”为什么会这样?TAT说好的母后就是这样被父皇迷(se)倒(you)的呢?明明一点作用都木有啊摔!   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怎么感觉某人很沮丧……还有点小委屈的样子?这么一想,心软的常姑娘立马有些小愧疚,反省自己的行为,她之前是不是太过分了?   于是她起身,主动走过去,屈膝坐下,顺手整理堆得有些混乱的案桌,抬眼看向他,语气自然柔和:“我看这里的折子越堆越多,你如果接着消极怠工的话,恐怕再过几天整个马车都要被挤满了。”   这些天来头一次被如此温柔以待,还靠的辣么近,乔裴的身体不经意僵了,又不自觉地把脸凑得更近,语气镇定地道:“……才这么点折子,我很快就能处理掉。”   “哦?”你确定?扫视了一圈,常宝兮表示怀疑,她点点头,然后送上一个和蔼可亲的大笑脸,语气里是满满的鼓励,“嗯,我相信少非。”   “!”    ☆、038   ……   看到某人乖乖地批阅文件,常姑娘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暗暗舒了口气。外面天色渐暗,马车内依旧恍若白昼,八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或托于灯盏、或悬于丝绦、或置于一角,从四面八方散发出明亮而不乏柔和的光芒,每一个角落都照的纤毫分明。   【宿主宿主!你肿么能偷看别的男人?你是不是不爱我惹~~】系统突然冒出来,打滚撒泼!   常宝兮:‘都没有能量了还要闹腾,快回去休眠去。’   【握不!】系统刚坚定地表达完自己的意愿,它要捍卫自己的地位绝不动摇!——却在下一秒就没了声响。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下,常宝兮心里有些担忧,从那天冒出来说了一大段话后,系统就一直这样时出时没,像是能量供应不足了一样。   然而下一刻。   【……握、握一定要说完!宿主,看到那个亮闪闪、圆溜溜的东西了没,没错!就是那个珠子!经过本系统官方验证,这可是极其罕见纯天然的夜明珠!宿主你只要能弄到一颗,就再也不用为药材烦恼啦啦啦!】   “……”   【握——呀!能量不足,休眠去惹QAQ】声音委委屈屈,不甘心啊不甘心啊!身(zi)为(xu)全世界最称职、最贴心的的三好系统,它还没有为宿主制定完美的偷盗……呸,借用计划啊……   “……”   常宝兮那些担忧情绪,在逗比系统跟前,瞬间土崩瓦解。   另外,系统意外提醒了她——偷偷摸摸存了十年的私房钱——浑身上下加上铜板也只有区区十两不到的常宝兮,森森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来:土豪的世界真口怕(⊙▽⊙)   然后常医生想到了一件事,她似乎曾救过一个的差点被活埋掉的病人,哦此人还中了很可怕的毒,然后……病人治好了,常医生的钱袋空了,噢不对,还剩了九两碎银加一吊铜板!   她的灵芝、雪莲、冬虫夏草、还有万毒圣品的月下仙子……都、没、了。在遇上乔裴之前立志将此生都奉献给医学事业的常医生,仿佛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咔擦咔擦~~   之后的一路上,常宝兮情绪变得很低落、恹恹的,同一时间察觉到这一点的乔裴太子心里急的不要不要的,将带来的各种吃食都盛了出来,一碟碟堆在长案上……   在各种方式都无效后,乔裴的心情控制不住地阴郁下来,路上属下呈上加急送来的折报时,八尺高的汉子愣是被吓得心肝儿一颤一颤,回去的路上差点没丢人地摔下马。   小乔表示:不开森TAT   手里攥着的一大堆“技巧”、“心得”——比如什么《追求心仪姑娘的一百零八式技巧》、《如何灭杀情、敌》、《防“狼”三百零六式!》、《如何全方面、多角度使用你的声音》、《至后辈的一封“信”》——全部、通通都是废纸(艹皿艹)简直一派胡言!他家阿宝根本就不喜欢嘛。   抵达目的地的前夕。   “——阿宝。”   慢吞吞地抬起头看去,却怔住了,夜明珠映耀下的乔裴面若美玉,眼眸如月初林间的夜空一般星光闪烁,璀璨夺目,眼底满满映照的,只有她一人,缱绻缠绵的情绪几乎能使人溺毙,甘愿步入、沉睡不复醒……常宝兮有一瞬间愰神,待重新凝神,她才注意到,对方脸上的神情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不是故作的无辜天真,亦不是爆发时的炽热几近疯狂。他的表情很奇怪,她有些看不明白。   讷讷道:“什么事?”   “阿宝。”又叫了一声。   “嗯?”   “来之前,我询问过长辈的建议,他们有各自的配偶,彼此一辈子相爱相伴,最后合葬于一个墓室中。我想要阿宝和我在一起,我们也可以做到他们一样,不,更好。”语调轻缓,一字一句,蕴含着不同寻常的固执坚定。   我离不开你——从我遇见你的那天起——所以我需要你也同样离不开我,这必须毫无意外。乔裴甜蜜地幻想着未来,哪怕是死了,我们的尸骨也将在时间的长流中慢慢的、最终化为一体。   “我按照他们说的做,可是,阿宝似乎并不喜欢?不过没关系,我还会很多,也可以学,只要阿宝告诉我,我可以学得很快。真的。”并再一次强调,“阿宝,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   常宝兮先是被措不及防的二次“告白”糊了一脸,心底浮现出蛋蛋羞涩和一咪咪愧疚。然而下一刻听完后,她瞬间茫然地眨巴眼睛。   生气?她生什么气了?她明明只是在纠结自己的腰包为什么老是鼓、不、起、来!身为一名热爱医理的研究人员,经费将是她永远的痛。   “我想跟你说一件事……其实我是看了羊老托人送来的信,才和你一起上路的。”动身前听到自己答应下来的时候,他还那么高兴,现在……常姑娘越想越觉得内疚。受到前世家庭的影响,常宝兮向来是一个内里很果断的人,乔裴是一个意外。   以前的事且不提了,既然已经为两人之间的关系作出了允诺,你不离我亦不弃,那么就该彼此坦诚。因为一段彼此都准备好长长久久的感情,不应该埋藏着欺骗。   谁料,乔裴全然不在意,整个人冷静下来,平静道:“我知道。一开始就知道了,不过没关系。阿宝,你可以骗我,只要你别离开我。你的心也不能爱上别人,这样就够了。”声音明明温柔地能挤出水来,常宝兮却赶脚心里一阵发寒。   常姑娘:这一定是错觉=A=   “还有一件事,我没有生你的气。”常宝兮接着把心里纠结的事说了。絮絮叨叨的常医生没有注意到,某人的表情在她提到这位“逃债”的病人时,僵住了那么一瞬,虽然很快调整好了,但是眼神中诡异地带了些不自然。常宝兮说到最后还难得异想天开了一次,“江一……少非?算了我叫不惯,乔裴你说我能不能找到那人让他把药材费用还给我,顺便可以的话,再加上一次的看诊费?”这自然只是玩笑。   然而乔裴又一次给了她一个意外的答案。只见他严肃着脸,一本正经道:“这是必须的。”没错,必须还。   “?”   翌日午时,长途跋涉的马车停下来。   出了马车,打量了周围的环境,常宝兮拉住乔裴的袖子,问道:“这是哪里?我们不是要去运丰城的吗?怎么来这儿?”这里实在太简陋了,哪怕没去过运丰城的人也能一眼就知道这里并非运丰城。   黄土墙茅草屋,遍地丛生的野草茂盛处有一人多高,看起来这里刚下过雨,空气里含着湿润的水汽。在马车里憋了一日一夜的常宝兮心情一点也不美好,雨水浸泡后的地上坑坑洼洼、满是泥泞,还有几只灰扑扑长满恶心疙瘩的癞□□一蹦三尺高,泥水飞溅,大摇大摆地穿过大路中间,发出“呱呱”的响亮叫声。   “意外查到些东西,所以临时改了路线。另外,这里距离运丰城不远,马车半日足矣。”乔裴一边说着一边向前,目光时刻注意着阿宝,随时防备阿宝脚下打滑他好及时接住——他其实一点也不介意抱着阿宝的说/(ㄒoㄒ)/~~所以还是要早点成亲,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抱抱啦~\\(≧▽≦)/~   常宝兮比不上范绮儿身手敏捷,却也不至于走平路都轻易摔倒。两手提着有些沾地的裙摆,小心翼翼地走着,马车上什么都好,就是平日沐浴和浣洗衣裙不大方便。不过乔裴在车上准备了满满一夹层的新制衣物,至于她换下来的也没工夫浆洗晾晒,乔裴通通收了起来,表示他会拿去处理干净。   在她正式晋升郎中之前的那些年,上山采药不过是家常便饭。身为一个医者,若是连药材原本长什么样都不清楚,那还谈什么学医!负责带领他们上山的先生,每每出发前都要语气铿锵地说上一遍。   年复一年,留到最后的几名学生,从最初的不以为然,到后来的刻入骨髓,奉为圭臬。常宝兮莫名想起了以前在云州的事,当时的几名同窗中,有一个身材娇小五官秀气的娘子,天赋算不上顶好,却擅为人师,极有耐心。说不定再过些年回去医馆,医馆里会多了个年轻的女先生。   说起来,到现在她还是不明白,乔裴口中的“处理干净”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没见到衣服回来,大概是焚烧掩埋之类的……吧。   不知为何,常宝兮突然想要回一趟云州,她想要再去看看。有乔裴在,常家的人也不敢对她做什么吧。一想,她不由得侧脸看了眼身边神情专注的男子。   注意到她的视线,乔裴回以笑容,眼睛弯弯的,像个长不大的大男孩。   乔裴突然开口:“阿宝……”   “嗯?”   “我们到了。”   常宝兮从思绪中回过神,应了一声,抬起头刚想看看四周,猝然听得一声熟悉的叫唤。   “——常大夫?!”   常宝兮下意识看去——一个布衣荆钗的中年妇女,一手提着木桶,一手拿着捣衣杵,衣襟袖口和裙摆俱有些打湿了。妇女面色颇为疲惫,见到常宝兮后神情激动,小跑着赶过来,木桶里刚洗净的衣物被甩得几乎跳出木桶。护卫看到那光亮的大木杵,眼皮一跳,隐隐向中间靠拢。   待人近了,她定睛仔细看了看,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可是……杨婶子?”她十四岁晋为医生,在义诊堂坐诊近两年,接收的病人没有上千亦有数百。现在再看到杨婶子,也仅是凭一点微薄的印象。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小乔又一次遭到亲友团的背叛!【允悲】 咦咦——?我为什么要说又? ☆、039   “哎!是我是我!常大夫你还记得我?”见常大夫还记得自己,杨婶子很是惊喜。只一会儿又瞪大眼,磕磕巴巴:“常大夫,你、你怎的……”会说话了?!   常宝兮只是一笑,不语。   其实杨婶子也就一时太惊讶了,在她看来常大夫的医术那么好,又怎么会治不好自己的病呢!所以现在又能开口说话,却再正常不过了!什么“医人者不自医”,这些大道理,杨婶子完全不懂。   “杨婶子怎会来这儿了?”乔裴说此地距运丰城不过半日路程,想必已不在云州府内,杨婶子从夫家过来,一路路途漫漫怕是不轻松吧。   闻言,杨婶子面上的笑容一顿,叹道:“常大夫亦是知晓,我家杜郎走得早,留下一对白发人,我一直未曾归家就是为了照顾两位公婆。一月前,两人都走了。我嘛,也就回来了。”“这么说来,这里就是杨婶子的老家了?”   杨婶子强自振作起来,笑道:“是啊。好多年了,刚来的那天,都快不认得了。侄子侄女长大了,最小的那个也快要成家了……”   “这里可有人染上奇怪的病?”见这妇人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乔裴毫不客气地出声打断。   杨婶子怔了下,才发现脾气特别好总是笑着的常大夫,身边竟然跟了个冷脸的俊美郎君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小郎君也没怎地,杨婶子心里一阵紧缩,说起话来也不像之前对着常大夫那样随意,小心的放下衣物和捣衣杵,拘束的搓了搓手。奇怪的……病?!   “对对!我想起来了!”杨婶子猛地拔高音量,她差点忘了,她就是为了和常大夫说这件事。怎一下给忘了!   常宝兮迅速看了眼乔裴,看着杨婶子轻声安慰道:“杨婶子你别急,慢慢说。”   杨婶子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她一边回忆着一边说:“是这样的,常大夫。前不久,家中大嫂不知怎的,一刻不停地叫唤着要吃东西,说饿极了!可我们看她整个人瘦的不成人样,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浑身摔得青一块紫一块,心里担忧,找了位郎中,郎中来了家里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药吃了一服又一服,不见半点成效。后来,村子里一家,一夜之间父子俩同时去了,我们去那家里帮忙的时候才发现,两人的肚子耸得老高!整个人浑身好似只剩下骨头,除了肚子鼓耸耸的,身上其他地方看起来就好像只挂了一张皮……”杨婶子眼里流露出深深地惊恐和后怕,攥紧了手,她勉强压抑着恐惧,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最让我和兄长害怕的是,家中嫂子……”   常宝兮随杨婶子去她家看了下情况,并把了下脉,心下瞬时了然。和她猜想的一样,这位杨家嫂子的病症与当初羊老为龚远看诊时,情况几乎如出一辙。   安慰了杨婶子,并再三表示会留在这里,暂时不会走。随后,常宝兮和乔裴及跟来的几名护卫很快离开这里回了马车。   乔裴:“龚远,你当时也是这种症状?”   三人坐在马车靠外的外室,龚远正坐在贴近马车口帷幔的一侧,答道:“回殿下,正是如此。”   “情况比我想象中要好上一些。”常宝兮却道,“羊老和张大夫俱给我写了一封信,其中明确提到,染上此‘病’的患者症状已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地步。这一点不止是针对患者本人,亦包括对其周围的人而言。”   乔裴拿着颗大黄梨灵活而熟练地削皮,梨子皮很快连成长长一条,随着最后一点皮剥落,剩下一颗白白嫩嫩的大梨子,几刀切成小块盛放在果盘中,他把果盘摆到阿宝面前,开口道:“听起来不是一般的病症,查出来是由什么引起的吗?”这是在问龚远。   “属下曾将此事与宫中卢太医等人说过,几位太医商讨后给出的结论有二:一为偶然爆发的疾病……”这种话说出来,连做出这种结论的太医们自己都觉得扯谈。所以,第二个才是他们想表达的重点。龚远接着道:“二则,恐与郦国人有关。”众所周知,郦国擅毒,郦国鼎鼎大名的国师正是这一行的好手,且此人素来野心勃勃,多年来不光在郦国权势滔天,更是隐隐把目光投向了与之毗邻的那片富饶肥沃的土地!   动机没问题。   然而——“郦国人擅长蛊毒,而蛊的毒性虽强,但对保存环境尤为限制,想要如此大规模的投毒,且不说此前养蛊的成本不是郦国负担得起的,更关键的是,郦国人又是怎么做到大范围投毒?”   不要以为投毒就是往水源或是迎风处撒上足分量的毒就行了,然后坐等胜利的果实。若毒这东西真有那么好用,这片土地哪还会有如今的平静。   指节轻轻叩击案面,乔裴懒洋洋地倚着靠背。事实上早在手下的探子上报了这一方的异状的初始,乔裴就怀疑是郦国所为。不过他到底对医毒之道了解不多,现在得到宫中太医的“确认”,恰好让他笃定了自己当初的怀疑。   以互相残杀吞噬为基础制造出来蛊虫,自古以来都是残忍阴毒的代名词。与其他的可怕剧毒之物不一样,蛊毒从来不是以见血封喉的猛烈毒性为标志,真正使其令人闻风丧胆的源自于蛊虫带给中蛊人的痛苦,深入骨髓、生不如死!   蛊虫的确可怕,然限制亦不少,除了占比大部分的玩笑性质大于实际作用的鸡肋蛊毒,稍微厉害点的蛊虫,施蛊时都对施蛊人的手法有严格要求,且稍有不慎即有遭到反噬的危险。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重重限制,蛊术这等下三滥的阴毒手段才能苟延残喘至今。   乔裴面上神情总算有了几分凝重。   “——理论上来说,还是有可能做到的。”她翻着医术一边查看以前的笔记,一边不急不缓开口。   “!!”龚远看向常宝兮,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眼底暗藏几分质疑。   乔裴扬眉一笑,毫不犹豫问道:“怎么说?”   常宝兮默默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是这样的……”   杨家嫂子的病不难治好,羊老给龚远治病的时候常宝兮在场,事后还会给她详细讲解。作为义诊堂的坐诊医者,除了一手医术,常宝兮最常琢磨的就是怎样尽可能的用廉价易得的药材代替珍贵药材,不然的话,即使开了方子,普通老百姓也用不起。   村里能找到的药材不多,杨婶子的兄长又跑了一趟临近镇里。三天后,杨家嫂子的情况基本稳定,接下来只要自行服药,不出一月就能彻底解毒。   之后常宝兮一行人还是没能离开,因为听闻杨家的事情后,又有几户人家求上们。解毒的手法已简化大半,教会任何一个基础扎实的医者最多不超过两个时辰——而她也的确这么做了。最后,驱使常宝兮宁愿耽误路程也要留下来的原因,是她在这几个病人中发现了一个特殊的病人。   光线昏暗、逼仄的柴房里,一个眼睛通红、神情狰狞的枯槁男人躺在角落的干木柴堆中,他全身捆绑着一圈又一圈绳索,从脚踝到手腕全部都被捆得紧紧的,更为了防止其匍匐着爬出柴屋,最后还用一根非常粗大的铁链穿过绳索就近固定在一侧房梁上。   若非那对夫妻亲口对她说,常宝兮一时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皮肤发青、看起来至少五十上下的男人,是两人的儿子,虚岁不过二十三。   微微一侧头,这个男人的母亲身躯摇摇晃晃,好似下一眼就要倒下,脸上没有血色苍白得吓人,凸显出双目浮肿。右手手掌缠着厚厚的绷带,除了包扎伤口的需要,主要却是为了掩盖真正的伤口——右手的小指齐根断掉了,伤口因为撕裂严重出了大量的血。伤口是当时村子里唯一的医者,也就是常宝兮处理的。本来时间没有太久,断指还是能接回去的。这个世界没有科学先进的医疗设备,但却有科技社会不存在的效果惊人的奇异药材。然而当常宝兮这么说的时候,这家的男主人却一直沉默不语。   直到今日妻子苏醒过来,他才又找到常宝兮,惨笑着告诉她,他当时没有同意,是因为断指……没了。   直到见到柴屋里被绑起来的人,常宝兮才明白过来,断指是被他们的儿子吃掉了!   视线扫过男人满是血污的脸和传出一阵阵腥臭味的嘴巴,她眸底迅速闪过一丝暗沉。   清晨雾气还未散去,远远传来敲锣打鼓的嘈杂声音,混着木鱼咚咚声、说话声、哭喊声以及凌乱的脚步声,送灵的队伍从僻静小路慢慢没入树林,消了声响。   “那就是我那一日同常大夫你说的那一家,一老一小都去了。”杨婶子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里流露出丝丝忌惮,“到底是一个村子的,就是出了这样的事,村里人商量后,还是同意他们葬入白鸟山去。”   白鸟山是杨家村一直以来的坟山,凡是哪家有人去了,只要不是因为犯了严重的事,都会葬入白鸟山。不过自古以来,横死总是遭人避讳的,尤其是大字不识的偏远村落,对这些鬼神之道尤为信任。   缙安朝开朝以来,这种不必要的忌讳在朝廷的多番强调宣扬下,已经消去了许多。比如杨家村今日这事,若是放在前朝,那对父子必然是入不了祖坟的,甚至会被一把火直接烧掉,再让其后人带着骨灰离开杨家村。火葬在常宝兮看来没什么大不了,但在迷信的封建时代,那可就不得了了。有个词语叫挫骨扬灰,在世人的观念中,是比鞭尸更惨无人道的报复行径。一时解了恨,却会在后世留下心胸狭隘手段阴狠的臭名声。   说着,杨婶子又笑道:“看我差点给忘了!不知道常大夫近日在村里走动有没有听人说起。咱们村里有位活了百岁的老人家,大家都叫她祖奶奶。今日天还没亮,老人家就睡过去了。”杨婶子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叹息一声:“村子里有事没事的,只要还下得了床的,都赶过去忙活了。消息放出去后,十里八乡的人怕是都会来些人。常大夫要是有空,不妨去走走。等到正午的时候,村里摆好首轮宴席。常大夫干这一行,多少有些个危险,去走动走动,定能沾点福气保佑您也长命百岁。”   杨婶子一口吉利话说得倍儿流畅,常宝兮在义诊堂里接触的多是社会底层的百姓,对这些习俗颇有几分了解,不像坐在一旁的皇太子乔裴,眉毛都跳了好几下了。   很快,杨婶子也走了。事实上要不是为了接待对村里人有大恩的常大夫,祖奶奶去的那会儿杨婶子就该被叫醒过去帮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乔:可不可以欠债不还捏? 阿宝【和蔼】:不可以哦,好孩子不可以学坏哒。 小乔:那……可不可以用自己抵债>3<~~ 阿宝【冷漠脸】……十动然拒。握只要钱TAT ☆、040   等到差不多正午的时候,常宝兮拉着乔裴出门了。   乔裴任由阿宝扯着衣袖,顺从地跟着她走,出门前问了声:“之前你和那个杨氏说了些什么?我们要去做什么?”   “没听懂?”常宝兮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里隐隐流露出些许嘚瑟。   他老实的摇摇头,目露期待地看着阿宝:“没听明白。阿宝可以告诉我吗?”   “唔,你要听简略版的,还是详细版的?”   “详细版!”   “好吧。”常宝兮颔首,秀目轻轻扫视一圈,拉着他走到不远处的树下,树下正好绑了个秋千,她毫不客气占据了这个绝佳的位置,摆出一副说书的架势,慢悠悠地讲了一个故事。   “传说,很久以前……”   有一位孝子,为了达成母亲的心愿,翻山越岭千里之遥,一去一回路上整整花去了五载。谁料回来后母亲已是奄奄一息,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就去了。随后,悲痛欲绝的家人商量过后,做了一个决定。   附近的青壮纷纷闻讯赶来,在长者的指挥下,有序的准备起这场白事。灵堂很快布置好了,老妇人换上寿衣搬进了棺材里,由于是女子的丧事,办得并不隆重,只一天不到就草草了事,当然这一顿席面还是免不了的,街坊邻居的来帮忙虽是情面,但也不能让人空着肚子回去啊。   于是,特地请来的厨子准备了几桌菜,其中最不可或缺的,就是流传至今的豆腐羹。这一日,豆腐羹也确实端出来了,一人一份,旁边角落的空桌上还杵着一大桶,绝对少不了大伙儿任何一个。   然而令人疑惑的是,为何这家的豆腐羹竟是红色的?原来,过世的老人来自一个嗜辣的地方,自从嫁到这里后就再也没尝过家乡的菜肴,这一趟,孝子就是去那儿找这种辣椒,可是临头老母却到死都没能尝到一口,孝子含泪称道,不孝子无能,一去竟离家数载,以致耽搁了许多时间,不但没能尽孝于母亲身侧,更未能了却母亲心愿。   是以他们商量后,决定将这些辣椒用以烹调豆腐羹。考虑到当地人的口味,供外人吃的豆腐羹是主要用红色的佐料染出的颜色,只要家中直系才是用辣椒碎成末熬油实打实做的红椒豆腐羹。   对于这番呈辞众人并无异议,说到底一个女子罢了,哪有空闲管她丧事如何办。此外……莫要死后还起幺蛾子便足矣。   几名老者这般想着,也就默认了这家的行事。   这一顿席面,众人吃得并不愉快,当地人口味清淡,从不沾重味,辣味尤是如此,哪怕碗里只放了极少的辣椒油,他们也吃的满面通红,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碗下肚,说话的声音都被辣的变了音。   他们已然如此狼狈,更莫提灵堂正前方立着的这些直系了,一个个眼睛通红,泪水不受控制的哗啦啦流出来,嘴巴肿的像血肠,再一看其他来帮忙的人,亦是红着个眼,不知情的人打外头一看,还以为这是宗族枝繁叶茂,感情深厚呢,否则怎一个个都如此伤怀。   其中自然也有真情实意的,如两个儿子儿媳,哭的嘶声竭力,肝肠寸断,四人皆是神色悲戚,哀毁骨立。不知是不是被这幅情景触动到灵魂深处某处柔软,在场的众人缓缓端正态度,开始正视这个灵堂的主人,眼里的淡漠不屑渐渐敛去,一种名为悲恸的情绪如一副沾满鲜血的枷锁沉重地压在心头。   龚远作为一名恪尽职守的闪眼夜明珠,呸,护卫头头,始终跟在身后一丈左右。故事一讲完,他插嘴问了句:“这道菜叫何名?”   常宝兮看了他一眼,面上带着浅浅的微笑,轻轻地道:“岁月流逝,不知什么时候起,后人习惯了在白事上准备红色的豆腐羹,还取了个好听的名字——红、玉、羹。”   红玉羹只能在白喜上使用,红即对应喜,豆腐内里的白色以及豆腐本身代表的寓意,则意指白事。素言“七十古来稀”,莫说七十,至少六十五载以上的老人寿终正寝,才能被称作白喜——虽是丧事,但能活的如此之久未尝不说一个“喜”字。   自然这仅仅是名义上,事实上在民间,一道红玉羹往往都是白事中必不可少的菜,若是没有,反而会有人怀疑,逝者莫不是寿终正寝?那又是如何去了的?别不是……谋害吧?   世人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心。   常宝兮将白喜的“概念”说了一遍,两个“城里”来的小郎君当时就惊呆了!——好吧,她夸大其词了。乔裴还是很端得住的,脸上恰到好处地展现出四分惊讶,六分恍然,不愧是政客。只有龚远,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而今距离前朝已过去了两百多年,一代新血换旧血,新人换旧人。为了抹去一部分陋习,缙安朝自开国皇帝凤景帝伊始,花了近百年的时间,潜移默化地消除前朝留下的陈规陋习。其间执行的过程中,免不了有些“误伤”。便如红玉羹这样无伤大雅的习俗,在京城一带恐怕亦是见不到的。   乔裴:“这么说来,我们现在就是去……”   常宝兮:“没错。去尝一尝红玉羹,据说可以沾到福气呢。”   “阿宝相信这个?”乔裴琢磨着要不要在京城推广开来,他家阿宝好像很喜欢的样子!   谁料她只浅笑着道:“你忘了么?我的看法和上次说的一样,只是一个说法罢了,谈什么信不信。主人家失了至亲需要慰藉,邻里无偿上门帮忙,也想讨个吉利。说到底信与不信,又有何关系呢?”常宝兮身为医者,她看待这个故事的角度也与常人略有差异。普通人听到这个故事只会注意到红玉羹,只有医者,尤其是女医者,她们会永远牢记缙安朝开朝之前,那些对女子、对女医者而言,无比黑暗的时代。   龚远听着不由暗暗点头,的确是这么个理。   “那我们且去一看。唔,我们需不需要搭把手?”   “不了。我们是外来人,不方便插入此等大事。且有许多避讳尚不清楚,莫要帮了倒忙才是。”   说着眼神一斜,叮嘱道,“别送礼,免得给人带去麻烦。”   “……我像是那么没常识的傻蛋吗?”   常姑娘的回答是::)   小乔委委屈屈地盯着她,都不肯走路了。   常菇凉:……还说不是傻蛋!像个大宝宝一不开心就不肯走路的人到底是谁?=A=   “乖~”摸摸头摸摸头。   乔宝宝不肯罢休,又伸出手来,常姑娘看了一眼,别过眼去,然后又看了一眼。终于,幼稚地瞪了某人一下,白生生的小手放上去,一大一小的两只手,贴合在一起,奇异的有股融洽和谐的美感。   乔裴:“……”开森~(/▽╲)   宽大且花纹秀雅的袖摆里,十指相交的两只手,时隐时现,时不时相视一眼,着实艳煞旁人!   ——不……龚少府只觉得眼睛都快瞎掉啦!   龚远:瞎!两个幼稚鬼←_←   哼哼,明明我有二娘,我们都拜过堂了( ̄︶ ̄)↗才不羡慕呢!TAT   (远在江陵的龚夫人:阿嚏~)   两人捧着红玉羹,乔裴拿着一把丑丑的木勺子,姿态依旧异常优雅,他忽地看向阿宝道:“阿宝,你说的故事,不止是关于这碗红玉羹,我猜的对么?”   常宝兮扫了他一眼:“你又猜到了?”   “是啊,阿宝是不是觉得我很聪明?告诉我吧,好不好啊?”   “不好。”常宝兮道,“你辣么聪明,自己推测呗。”   乔裴脸一垮。   缙安朝之前的各朝,其惨无人道远不是开明的缙安朝百姓可以想象得到的。当初,女子是禁止习医的。同时,男性医者亦不被允许为女病人看诊。简单两条规定,已然将女子的生路彻底堵死。   男子们宣扬着女子无才便是德,转头又吟诗作对抒发无红颜知己的烦闷,男子想要灵魂伴侣,于是男男之爱成风。繁衍是被刻入动物,尤其是雄性动物血液中的本能和执念。于是,他们与不能生育的男□□人弹琴说爱,举行盛大的仪式,将伴侣的名字刻入宗谱。   然后与愚昧如猪的女子繁衍后代,不需要任何仪式,只要给点吃的像圈养猪狗一样划个院子圈养起来。这种风气甚至蔓延到了底层百姓。毫无道理的疯狂压迫,持续了数百年,期间被逼到死路的女子站起来反抗,太多的不足让她们一次次失败。   政权更迭,因为朝代和统治者的更换,此后情况稍有好转,然而这已经无法抹去黑暗中苟延残喘,挣扎着存活下来的女子心中刻骨的仇恨!   可以说,凤景帝和她一手创建的缙安朝,是一场持续上千年的反抗,最终的胜利。这份果实的成熟,不仅仅是因为凤景帝本身的才华卓绝,亦离不开虽身处封建时代,然而逼到极致后意外地极具反抗精神的女子们。   可不管怎么说,常宝兮对这位风华绝代的缙安朝开国帝王自始至终充满了好感和钦佩,这份好感甚至延续到了凤景帝的后人身上。然而自从她知道乔裴的身份后,心情一度难以言喻。   迷妹.常宝兮:_(3」∠)_幻灭【心碎】   从宴席上回来后,常宝兮立马闭了关。没错,针对新式蛊毒,她突然间有了头绪。第二天,开始着手给那户人家嗜吃生肉、现在更嗜好人肉的儿子解毒。   由于出于试验的目的,事先就与这对父母说明了情况,在对方含泪点头后,她才让乔裴再去准备一部分所需药材和器具。   半个月后,深夜蛙鸣聒噪,一辆马车与其同行的十数护卫,静悄悄地离开了杨家村,马不停蹄赶往运丰城。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乔宝宝:(⊙_⊙)?蠢萌……是森莫? 阿宝:就是蠢得不偏不倚,恰到好处\( ̄︶ ̄)/ 作者:一群蠢萌↑ ☆、041   正是清晨,常宝兮一行人抵达目的地。   走在运丰城内,所见一派萧条。家家户户门户紧闭,街道两边店铺作坊只有零散几处开着门迎客,其余关了门一把大锁锁得死死的,仔细看能发现锁上已然落了灰尘。道路上一片凌乱,风呜呜吹过,隐约夹杂着凄厉渗人的□□。   常宝兮视线投向一处,青底白字的粗布挂幡不知为何歪歪斜斜倒在地上,从这个角度看去,白色大字上沾上了黑红色脏污东西,目光紧紧地钉在那一处,下一刻她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头。   看样子这里的情况,比想象中更要糟糕啊。   乔裴偏首问道:“阿宝是去见羊大夫,还是与我一同去会会这运丰城的官员?”   常宝兮收回视线,也不问乔裴怎么知道羊大夫在运丰城的,简略答道:“我先去找羊大夫。官场的那些我不懂,你且去忙吧。”   “也好。”乔裴道,“不过安全起见,阿宝还是带上几个护卫一起去。另外,龚远你也去。”闻声,龚远眉头一紧,大步上前恭声应道:“是!”   “不了。”常宝兮断然拒绝,“城里没那么危险,我也不会在街上乱走动。有龚少府在,你办起事来会轻松很多。……尽早处理好事情,也能尽早回去。”   原本还一副坚决不同意的样子,听到最后一句他立刻换了表情:“那好吧。”   “……”   陈旧的木门“嘎吱”一声自内打开一条缝,缝隙慢慢扩大,从里探出一个山羊胡子的鹤发老头,眯眼一看来人,刚想招呼着让开门,余光瞥到她后面乌压压十几个人,捋胡须的手登的一紧,翘起的胡须都被捋直了,眼睛瞪大:“常丫头,你咋带了这么多人!”瞧这一个个煞气凌然的样子,一看就是手头沾了血的!   常宝兮:“……此事说来话长,羊老能否先让我进去再说?”   “哎,老头子差点糊涂了!常丫头,快些进来,快进来!”羊老一拍额头,连忙让开,待常宝兮跨过门槛,他又飞快地合上大门,头也不回道,“近来这城里人心惶惶,晚上窗户都不敢开。”   “小红和小青呢?他们两个加起来还不够吗?”不过是有些蛮力的老百姓,单是小青就足以应付过去了。何况这院子里就四个人,清一色不好啃的硬茬,就算有不长眼的凑上来,正好可以用来杀鸡儆猴,至少在运丰城彻底“沦陷”之前,这里都会非常安宁。   “小红小青出去了,不然老头子我又怎么会如此紧张。”羊老手脚麻利地插好门栓,接着上了把铜锁,门后边堆放许多大件沉重的杂物,刚看到时常宝兮还有些不解,不过很快她就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了——八仙桌、椅子、水缸、盛满水的木桶……一件一件摆放好,整整齐齐的,把两扇大门堵得密不透风!   做完这一切,羊老一拍手,心里终于有安全感了。   常宝兮道:“……羊老,护卫还没进来。”   “!”羊老一惊,扭过头来,眼睛瞪得老大,“那群人不是送你过来的吗?”这是还要进来喝茶么?过了段食物紧缺的日子,一向视金钱如粪土的羊老变得小气巴拉。   “……”常宝兮奇异的听出了羊老的话外之意,诡异地沉默了会儿,酝酿下情绪才道,“有护卫在不是会更安全些吗?”不用忙上忙下地搬重物堵住大门,晚上睡觉也安心些嘛。   羊老:“不用了!”斩钉截铁。   不等常宝兮再开口,他一边招呼着常宝兮快走,一边嚷嚷道:“老头子家米缸见底了,别说再加十二个,两个都不行!”   ……羊老绝壁是故意的。常宝兮默默地转身,心道:只好先委屈任劳任怨的护卫们吃个闭门羹了。   门外众护卫:“……”   常宝兮跟在羊老身后走进后院,一眼就看到了正中站着的那个人,一时怔忪,那人眉眼温和道:“阿宝啊,许久不见了。近来一切可好?”   回过神来,她正色行礼道:“先生,劳您挂念,一切皆好。不知先生如何?身体可还好?”   张大夫笑了笑:“说来初来此地时差点也染上了那怪病,若非一时运气,此时也就只能由你与老师研究这病症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常宝兮满脸惊讶。   羊老哼了哼道:“她是被一个病人不慎咬了一口,好在当时问题还不大,换成现在那可就不一定了。”   常宝兮皱眉问道:“传染性已经变得如此强烈了吗?”   谈到正事,三人围着院子正中的桌子坐下。   羊老摇摇头解释道:“我们也不知道常丫头你了解到哪个程度了,老头子就干脆详细给你说说。像我刚才说的被患者咬伤染上病的,在早期就已经存在,但只是个例。经过仔细的对比研究,我们推测,因为此种途径染病,是那个病人恰好有伤口、流了血,正是这种污血沾到了被咬者的伤口,导致后者染病。”   张大夫接着道:“但是,这个结论是我们近期才推测出来的。在早期出现这种情况的非常之少,二十个被不同程度咬伤的人,可能每一个被传染上的。”对于这种状况,张大夫两人的研究一度陷入了死地。   常宝兮则不然。   很显然,无论此病是否人为的“疫病”,有一点是十分明确的,那就是此病的危险性是由轻转重的,早期患病的人多是嗜好暴饮暴食,哪怕不采取恰当的治疗也能活上三两月,而此后越发严重,到如今已然将口腹之欲延伸到活人身上——杨家村的那名青年不就疯狂到连自己母亲的手指都生生地撕咬掉一根!   以这种可怕的情况,若是唾液传播、甚至呼吸道传播,不出一个月不光运丰城,这周围一应城镇都将湮灭,哪还有他们医者研究的余地?   此外,常宝兮自乔裴口中已然得知,此次的“疫病”多半是郦国有意为之,其目的也绝不是拉着整片土地上的人陪葬,是以郦国根本不可放出连他们自己都难以掌控传染范围的蛊毒。否则,一不小心就极有可能引火烧身。   血液传染则不一样。这个世界还没有输血的概念,极少量的血通常起不了什么作用,若是再加少许限制条件,只要能瞒过一段足够长的时间,郦国将有八成以上把握将这场“天灾”控制在缙安朝疆土之内。   “半月之前,情况出现了变化。”张大夫沉声道,“因为咬伤染病的病人大幅度增加,后来经过查看,城内有一部分染上这种病的不光人心智尽失,嗜血疯狂,力气较其他的病人更为增长迅猛,且口中长有异物,内含极猛烈毒素,与毒蛇有几分相似,一旦被咬中即会往伤者伤口中注入毒血,最少七成可能染上此病,不出五日症状即与前者如出一辙。”   “现今最大的问题是,救治所需药材种类繁多,这满城的病人加起来实在价钱不菲。而若是调整药方,药材好说了,然需要医者单独进行施针。”羊老拔下木簪子骚了骚白发,长长叹了口气,语气里有不屑,亦有叹息,“不是老头子我看不起他们,莫说坊间寻常医者,便是太医院那群太医全部扒拉过来,我估摸着只有一半能上阵的,剩下那一大半的都需要回炉重造!”   总的来说,一种方案重物力,一种重人力。硬要选一个的话,当然是前者更容易做到。毕竟一个优秀的医者不是一天两天能培养出来的,可能喝口茶的功夫,一条人命就没了,实在耽误不起!   而现在羊老与张大夫显然还在犹豫,原因也很简单——除了这两种方案,还有第三个,那就是……封城!   张大夫:“运丰城还算好的,这里是府城,事情发现的早,知府很快派人下来控制住了局面。只是不知为何,某天突然有数十人爆发疾病,知府重病不起,底下的官员分成两派闹起了内讧,随后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不过好在刘知府很快醒来大刀阔斧修理了手下的人,幸有这位刘大人顶在上头,是以运丰城至今还能勉强支撑。”   羊老眉头紧锁,不语。   其中的一些事情,便是不说常宝兮也能猜出来,刘知府能及时醒转过来,定是羊老或是张大夫的关系,她觉得羊老的可能性更大,毕竟羊老的医术更高明,紧急情况下还是羊老出手更稳妥迅速。   常宝兮道:“对于药方,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张大夫:“哦?”   羊老也把视线转过来。   于是,她便将自己在杨家村里研究出来,并几次改良后的方案缓缓道来。她不知道羊老他们的法子具体为何,但是能让两人如此犹豫不决,定然是耗费巨大。而她的这个方案却并非如此,虽然还达不到令她满意的地步,但是仍有改良的余地。   果然,听完常宝兮的讲述,两人都陷入了沉思。最后,还是羊老先开口道:“此方法倒是比我们想出来的都好,不过若要大规模施用,还需再稍作修改。”张大夫亦是颔首,眉宇间却有几分忧色。羊老继续说:“且此事非我等能轻易做决定的——以一人之力征召全天下基础扎实经验颇丰的医者,哪怕刘知府也做不下来。”   张大夫犹豫的看向羊老:“老师,你……”   “我们没有时间了!”羊老只能这样回答。以他当初在京□□望,如果延续到今日,此事哪里需要求别人,他一人便足矣担起全部责任!现在不同了,当年他早早厌烦了京城尔虞我诈的生活,弃官远远遁去,潇洒自在了几十年,今日总算是后悔了!   可惜啊可惜!   闻言,常宝兮眉目含笑,只道:“先生与羊老不必为此事担忧,既然提出来了,我必是有足够把握。”   羊老眉梢一跳,似是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道:“老头子差点忘了!那个化名江一的小子,到底是何方人士?”   “哦——”常宝兮拉长了声音,微微笑着看向羊老,虚伪地笑看着羊老,慢悠悠地开口道,“原来您早就知道江一有问题啊?”   “呃!”羊老语噎。 ☆、042   常宝兮也就这么一说,没真想为难羊老,话题转回去,配合地回道:“您正好猜对了,我所说的正是江一。怎么说也是有能耐让您破例放身边的人,想来对其身份,您多少有几分把握。即便拿不准亦无碍,左右您需要的仅是‘江一’的背景镇得住场面。”这个“场面”不是指一众医者,而是一部分蠢蠢欲动的官员。   运丰城之事的确不幸,不管是对百姓,还是地方官吏而言皆是如此。然而,凡事俱有其两面性。   “自古有言‘祸兮福之所倚’,所谓‘疫病’一事若能处理得恰当,则升迁有望。不出意外,刘知府亦能青云直上,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是以,少不得有些个小人会在后头作祟了。在此事真正完结之前,先生还需多多注意自身安全。”   常宝兮这番话正是说给张大夫的。羊老虽然远离朝廷喧嚣多年,但到底浸淫官场多年,对这背后的牵扯依旧看得清楚明白。张大夫跟随羊老学医时,羊老已经离开京城多年,然在当地余威犹盛,张大夫身为羊老唯一的学生,自然也无人敢给她下畔子,在此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张大夫难免有些“单纯”,对某些事看得不清不楚。   张大夫轻皱眉头,有些不解:“在此等危机时刻,真有人如此枉顾良心行不轨之事?且运丰城由刘知府做主,一些个闹事的官吏下属皆被刘知府下手处置了,这当头还有人胆敢跳出来?”   “据两位先生所言,此事从头至尾刘知府并无失职之处。”羊老亦用心教导过她,称一声先生亦不为过。于是,常宝兮继续解释道,“现在是太平盛世,假使此事得以圆满解决,刘知府当仁不让为最大的功臣,这一份大功足以保其这辈子官途顺遂、平步青云。乃至,封侯拜相亦非毫无可能!”无视张先生震惊的面容,她接着讲下去:“不止如此——”   “还、还有?!”   “比如说:一张饼十个人分,每个人都能吃八分饱。然而就好比同辈的兄弟姐妹之间,总有几个相较于其他孩童更受长辈宠爱,于是受宠的吃了十分饱,吃完后还有消食的点心。不讨喜的不但饿肚子,而且只能闻闻点心的香味。”常宝兮打了个比方,“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冒出一个孩童!以极其出色的成绩博得了长辈的喜爱,于是情况变成了这样:受宠的孩童被分走了长辈的偏爱,再也不能过吃一半扔一半的恣意生活。而不受宠的则日子过得更拮据了,饼和点心只有那么多。”   羊老捋了捋山羊胡子,听着年纪轻轻的常丫头将背后的厉害关系分析的一清二楚,忍不住斜了眼自己这唯一的学生,视线转过去,看着常宝兮,语气肯定道:“常丫头,你要说的不止这点吧!”   常宝兮颔首:“自古优秀的将军不怕打仗,因为仅是一场战争的胜利就能带给他们大量战功,封妻荫子不在话下!文人或许比不上武人,可如今遗留的鼎盛世家,哪个不是为缙安朝的建立稳定做出贡献的?若是有心查探不难看出,运丰城已然结合天时地利人和——这一笔功劳,倘若谁都拿不到也就罢了,如若被一群小小的地方官抓住了,而且还被其中一个拿了大头,让京城的一部分权贵怎能善罢甘休?!”   张大夫怔了怔,良久才苦笑着长叹一口气,缓缓摇摇头:“照这样说,运丰城遭此劫难倒是占大便宜了?”   常宝兮:“先生……”   摆了摆手,张大夫勉强扯了个笑容:“阿宝你不必解释了,我差不多懂了。运丰城之事解决的不好,就是个麻烦,处理得恰到好处即是助力。我观刘知府为人,是个正直清明的,其身后怕是无人助益,真要有人眼红下畔子,恐怕会酿成大祸。此种龌龊之事,我是定不能忍的!阿宝与老师且专心医道,此事有我来盯着。”张大夫语气坚定,眼中流露出厌恶愤怒神色。   是了,以张大夫的为人,哪里容得了这些肮脏的小人作祟。   就像很多读书人一样,张大夫是个彻彻底底的医者,无论是钻研医术,还是于医馆教导学生,无一不是为了“病人”。   常宝兮也不再说什么。事实上她还是夸大了,事情应当不会如此严重,混迹官场的人多少有点眼色,有些便宜贪得,有些则不然。运丰城情况之恶劣严峻,显然属于后者,常宝兮省去这段一字未提,是因为注意到羊老在听到刘知府时的态度颇值得玩味,而且之后羊老显然在暗示且配合她把事情说得严重些。   虽然不知为何,可大事上常宝兮还是更信任羊老,张大夫心性纯良,这是好事,但太过善良的人关键时刻很容易让人觉得过分软绵,难以带给人安全感。   张大夫拜在羊老门下,一身医术不说青出于蓝却颇得几分真传,足以让大多数医者望尘莫及。更难得的是,其有一颗较之菩萨也不逊色的好心肠。   医者仁心!   这话不假。   张大夫从羊老身上袭承的不止是高明的医术,同时包括了羊老的为医之道。这是好事,即便此时,常宝兮依然如此认为。   任何一个出色的医者,无一不是一手医,一手毒。一个能妙手回春的良医,也能杀人不留痕迹。缙安朝的开国帝王凤景帝身边,就跟着一名医毒双全的神医,这位神医留下的《医经》至今仍为天下医者奉若至宝,前三册还被杏林世家作为族中子女的启蒙读物。即便传于民间的《医经》乃经由太医院修改编纂后的版本,其中与毒术相关的内容仍占了总篇幅的近四成。   多年的相处,常宝兮很了解张大夫的为人——这是一位十分执着、执着到堪比圣人的医者,完全可以用“伟大”一词来形容——的确是非常好的医者。   朝夕交替,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灿烂的金辉洒满这片土地,然而温暖的阳光仍旧驱散不了人们发自心底的寒冷。青天白日里,宽广平坦的街道上走着零星几个人,运丰城冷冷清清。街上的行人佝偻着脊背,浑身上下用厚厚的布包裹住,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只偶尔露出一双眼睛,充斥着疲惫、惶恐、麻木不堪。   常宝兮到的时候,庭院中除了她认识的两个人,另外还多了个胡须飘飘的中年男子,虽然年纪不小了,脸上法令纹很深,但依然能看出其五官周正,一身知府五品官服理得顺顺贴贴,没有一丝褶皱,一眼看去就知道这是一个十分严谨自持的正派人物。   这人大概就是那位刘知府了。   只稍微看了一眼,转过视线迎向了首座上清俊男子漆黑如墨的双眼,意外地,常宝兮没有一丝犹豫走上前,而待到坐下她才猛然意识过来,下一刻,她不由偏头看过去,入目的是乔裴面庞上毫不掩饰的欢喜满足,她眨了眨眼,似是不在意地移开视线,人却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再没想着是否需要避嫌的问题。   刘知府正在向新来的“上司”汇报工作,哪怕坐在他面前的这位乃是当朝太子,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依旧脊背笔挺,站在原地神情既不谄媚也不至傲慢无礼,当真是不卑不亢的典范。而对于突然插进来的陌生女子,亦没有露出任何不满,这样看来倒也不是古板迂腐之辈。当然可能只是对方善于隐藏情绪也说不定。   待刘知府告退,乔裴随后挥了挥手,龚远接着也离开了此处庭院。   来到运丰城后常宝兮与乔裴两人就因事务繁忙很少能这样安静地坐着聊聊天,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其中常宝兮当了十几年哑巴,不是很懂得如何和人闲聊。乔裴就更不用说了,撇去性格不提,以其太子的身份,这世上也没几个人敢和他“闲聊”。   不过,乔裴此人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擅于学子,尤其是擅于举一反三。只要他有心去做的,就没啥是做不成的。乔裴往日虽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是人家有一对无时无刻不在秀恩爱撒狗粮的姐姐、姐夫啊。   后者虽然就是个致力于拖后腿的辣鸡,前者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友爱幼弟的稳重可信的好长姐。   于是,经过长姐细心教(tiao)导(jiao)的乔裴,扯起闲来那是一溜一溜儿的,话题不要太多好么\\( ̄︶ ̄)/   话是这么说,抵不住常姑娘目前只对和“疫病”有关的事感兴趣!最后,熬夜苦心钻研各式宝典、自认为已掌握要领的乔裴只能与“未婚妻”谈起了一点情趣都木得的正事。没错!就素未婚妻,虽然没有正式的定亲仪式,但他们已经约定好啦,回去就能直接成亲了好么!妥妥的未婚夫妻。   “根据目前掌握的消息,源头出自于这里——”乔裴翻出一张内容精细的地图,摊平后,一边慢慢地讲述,手指轻点在一个小点上。常宝兮定睛看去,写的是——骆头村。   “以骆头村为中心,附近大小十几个城镇均有不同程度的感染情况,金河镇、乌戟镇、梁口郡以及运丰城、郾城最为严重,其中郾城被彻底控制,运丰城与之毗邻,若是没有刘仁以及羊老他们苦苦支撑,运丰城现在的情况亦不会相差不远。”最后总结,“可以说,整个运丰府已全面覆盖在内了。另外不包括运丰府之外的几个郡县。沿着一路的轨迹,看起来有将爪牙向着江陵府和云州府蔓延的趋势。”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可以肯定正是郦国在背后捣鬼。江陵、云州水路陆路四通八达,交通便捷,汇集了来自天下各地的商人游人,其中当然包括了最富庶的京城人士!若是这些人染上“疫病”,然后在回去的一路上传染给其他人——后果将不堪设想!   常宝兮心中一凛。许久,才轻声道:“真是好算计。”   “的确有几分能耐。”乔裴点点头,然后用期待、满怀依靠的眼神凝视着阿宝,“此次便只能仰仗阿宝了。”   “……”呵、呵!常宝兮简直想啐这个不要脸的家伙一口唾沫。忍了又忍,她微抬下巴,高冷地道:“你没有其他后手了?你以为我会信吗?”   ——不!会!   这种情况下,他家可爱的阿宝不是应该[划掉]怜、惜[划掉]进而两人感情突飞猛进么?小乔沮丧地垂下脑袋。   ——为什么这招又双叒叕没用呢?   不过,乔裴露出来蜜汁微笑,他家阿宝怎么那么了解他呢!(/▽╲) ☆、043   两人聊了许久。   乔裴问道:“阿宝认为刘知府如何?”   说着说着,两人就说到了之前来这里的刘知府身上。乔裴很明显注意到阿宝专注度高了些,心神更集中了。   不得不说,哪怕常宝兮早已形成了自己的个性,但在张大夫十年如一日的教导下,亦免不了受到了一定影响。   更别说原本常宝兮就不是一个心肠狠毒的人,家里的教育引导也是积极正面的居多,张大夫的出现只是让她彻底隔绝了常家过于功利守旧的家风影响。   除此之外,她在慢慢融入这个时代的同时,在张大夫的谆谆教导下将最后一丝“平等”“仁心”保留下来,就像每一个恪守规矩的大家闺秀,面对其他人的卑躬屈膝可以面不改色,无动于衷。可同时作为医者,她待病人又一视同仁。   对此,乔裴心情很棒,觉得自己对阿宝的了解又多了一些,心情也就更明朗了。   对于乔裴的这个问题,常宝兮仔细想了想,回答道:“目若朗星,正气凛然。”   至少目前看来,这位刘知府为人很是正派。常宝兮亦由衷地希望这位知府大人表里如一,不求其两袖清风,至少也要是个为人得去的清官。知府掌一府权责,尤其这运丰府地处偏远,如若不是上面来人,一位掌权的知府在这里几乎可以横着走,统辖数个郡县,其下更有多个乡里。而在此次灾祸中受害百姓不计其数,不少已家破人亡。这种时候当地官员要是再做些不得当的事,极有可能发展成压死骆驼的那根稻草。   ——这绝不是常宝兮想要看到的。   乔裴表示不开心:“阿宝,你都没这么夸过我。”   常宝兮:“你最好看了。”   小乔表示……他表示很满意!(/▽╲)   于是被大力夸奖了一番的乔太子,矜持地笑了笑,然后对阿宝做出的评价给予大力肯定:“刘仁的的确确是个颇为正派的官,刚正不阿,做起事来一板一眼,事必躬亲。”   “从仕几十载,从未干过贪墨银饷之事,在他的上任期间,颇受当地百姓爱戴,每每交接职务离开时,几乎都能收到百姓为其亲手缝制的万民伞。据说有几次刘仁离任时,万民伞一顶接一顶,几乎汇成长河,当时的景象十分壮观……阿宝真是慧眼识人,真聪明!”末了,他又夸了夸阿宝,可不是么!一眼就能看出刘仁的本质,慧眼如炬!   常姑娘表示不受糖衣炮弹诱惑,眼神犀利直指乔太子本心:“就这样?能让你这么夸赞的人,还真是挺少见!”不,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乔裴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忽地笑了,之后才道:“没想到阿宝这么了解我。”   常宝兮矜持颔首:“嗯。说吧。”还不快从实招来。   乔裴懒洋洋地靠着椅背,这会儿又凑近了些,白玉般的脸庞距离常宝兮不到一掌的距离,能清楚地闻到身边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眼底浮现出痴迷神色,唔,要不把太医院的人都扔过来,然后他带着最心爱的阿宝回京城——成亲!!=v=   ——我扯,我扯扯。   见某人又露出奇奇怪怪的表情【诶??握为什么要说又?~】,常姑娘一点也不矜持地上手抚摸,然后用力朝两边拉了拉这张漂亮的厚脸皮。   “……”幻想被打破的乔裴心情不大美妙,磨着牙齿问道,“手感怎么样?”   常宝兮认真地思索后答道:“嗯,很好……我很满意。”语末还不忘给予肯定。   乔裴一噎。   往常太子殿下威(xiong)名(ming)远扬,不说如刚才那样显而易见的不开森,即便是显露出一咪咪不悦,周围的人均是战战兢兢,那一日太子殿下所过之处,人遁鸟逃,连御花园的鲜花开得都不辣么美好了,蔫哒哒,像是被人辣手摧花了般。   于是,在这一日,熊了这么多年的乔裴,终于知道了被人制住的滋味!   味道还不错!~~   与此同时,京城。   凌宗玉在外奔波数日后回到家中,走进屏风后,一眼就注意到打扮素净的妻子,刚一坐下来,妻子便笑盈盈地迎上来,为他倒了杯茶,并坐在他身边。   凌宗玉不由得问了句:“今日怎穿得如此素?莫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不过想想,除了岳母,月儿似乎也并没有其他亲近的人。至于他这一边的,那就更不可能了,他父母的祭日是同一天,可并不是今日。   月儿,或者说常良玥许是天生带着股媚意,轻轻地一笑也流露出娇媚之态,只听她道:“倒不是甚特殊日子,不过的确有些缘由。”   凌宗玉好奇问道:“哦?与何人有关?我听说过吗?”   常良玥莞尔:“我也不知有没有与元绪说起过,不过你却是‘见’过的。”元绪正是凌宗玉的字。   “噢?是谁?”凌宗玉一时间更好奇了。   “轮常家排行,她还是我六姐呢。当年我与元绪离开云州府之前,听闻她在水路上出了意外,生死不明。倘若有一丝活命的希望,极有可能是顺着河水一路向南飘去了。今日我自李三口中听闻,南方似是出了疫灾,为了不引起百姓恐慌朝廷封锁了消息。”常良玥半真半假地稍微讲述了下缘由,随后将常宝兮为何会独自乘坐小舟离开云州也一并说了。   凌宗玉听完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这未免太过分了!”实际上凌宗玉更想说的是“厚颜无耻”!不过他到底还顾及着妻子的颜面,没把话说出来。   不过,一个大家族的长房长子,自幼饱读诗书,更是堂堂一府通判,竟然做出将嫡亲的女儿主动予人做小妾此等卑劣下作之事,着实闻所未闻!   常良玥哪能看不出丈夫的话底的意思,两辈子加起来处了几十年,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对于丈夫的那些顾及,她其实一点也不在乎,常家的人她统统都不喜欢。   至于元绪同情的常宝兮,呵,常良玥眼底流露出一丝讽意,可以说一开始在整个常家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常宝兮,因为嫉妒,嫉妒更生恨意!   最初的时候,常宝兮得到了她想要得到的一切——长房嫡长女,深受长辈喜爱,尤其是常家老太太,简直恨不得把这个孙女儿捧在手心里,无论是现在常家公认最受宠的常良瑾还是常良瑷,没一个能与当时的常宝兮相比。   可惜啊!   常良玥想起小时候,在常宝兮被舍弃的时候,她心里隐隐不平,一个鄙陋的喑人,竟然占据了这么好的身份,锦衣玉食仆从环绕,哪怕她现在暴露了,被舍弃了,可是她至少得到过、享受过。   可自己呢?   从来没有!   一想起这个,年幼的常良玥就咬牙切齿。   而今的常良玥却只是笑了笑,似乎释然了,隐隐的带着几分恶意。   ——从云端跌落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得到后再失去,这才是最大的惩罚。想到这点后,常良玥彻底放下了这段执念——常宝兮是嫡长房的嫡长女,她常良玥却只庶房的“嫡”女,头上还压着个别的窝抱过来的外室子,她还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兄长,就因为那个杂种被硬塞在她母亲名下!常宝兮过得像个真正的世家娘子,而她和母亲却要时不时被那群捧高踩低的下人或明或暗讥讽……   哪怕到了今天,常良玥对此仍倍感耻辱!   ……不过,一切都结束了。   常良玥微微低下头,掩饰住翘起的唇角,声音沙哑道:“其实,她曾经救过我一命。”虽然我依然不喜欢她。   凌宗玉微微睁大眼。   常良玥抿了抿唇,继续道:“她是整个常家,我唯一不讨厌的人。”反正对方已是个死人了,她又何必抓着不放呢?   凌宗玉犹豫道:“月儿你……”   “李三打探来的消息从来没有出过错,南方真的出事了。她是医者,而且她向来很善良,不可能坐视不管——我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常良玥眼角泛着水光,神情似哭似笑。凌宗玉连忙将妻子抱入怀中,笨拙地安慰道:“月儿,别难过,还有我在呢。”   听着丈夫傻乎乎的安慰,常良玥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傻子……”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姓常的人难过,上辈子都没有的情绪,哪会在这么多年后才冒出来?   何况,常良玥倚在丈夫怀里,暗想:如果她不想要常宝兮死的话,在常家的那些年她有太多的机会弥补改变,可她没有。   她常良玥,重来一次,绝不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上辈子她唯一痛心的,就是没有保护好元绪。好在她熟知日后的发展,这辈子,她和元绪一定都会好好的。   面对阿宝的不依不饶,小乔不得不妥协了,好吧,其实某人就是突发奇想要作上一作,在发现阿宝辣么想知道后,才勉(xin)勉(man)强(yi)强(zu)地同意了,他清了清嗓子,道:“此前我便说了,刘仁确实是个清官,也是一个好官。同时,缺点也不少。”   闻言常宝兮瞬间想起来了,乔裴对刘知府的评价中有一句是“一板一眼,事必躬亲”,这句话可以说是对他的赞赏,也可以理解是为对他的否定。一个明君必要懂得的一点便是知人善用,从善如流。而身为一府长官,第一点刘仁显然就没有做到,身边两个掌权的下属都有了异心,身为统领全局的知府非但没有进行合理地敲打调控,甚至直到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才醒悟过来,整个运丰府差点变了天。   “刘仁以前在其他郡县任职时,衙门里无论大事小事,几乎全都是他做主处理,手下的佐官成了摆设。事后,刘仁得到了百姓的爱戴,但是百姓却猜不到,这位正直的父母官,与手下的同僚关系并不和睦,几次都差点打起来。”   常宝兮:“……” ☆、044   乔裴笑眯眯地接着说下去:“圣上对这个刘仁亦是略有耳闻,有这么几位极为忠诚正直的老臣也对其有几分好感,于是便有了栽培之意。所以刘仁的官不大,但是一路来的仕途其实算是走得很顺畅,接下来的事,阿宝可能猜出来了。”   常宝兮木着脸:“所以说,刘知府之所以成为刘知府,就是圣上和几位大人的意思?”   这话听起来很绕,其实意思很简单。刘仁的优点很明确,但缺点也十分显著。只不过正直的本性这东西可遇不可求,能力什么的后天完全可以培养,于是,京城的几位就稍微动了点手脚,希望刘仁能够学会“放权”,或者说学会“用人”。   “很显然,刘知府许是懂得了放权,但他依然不知道如何用人。”   乔裴道:“差不多吧。我倒认为刘仁并不是懂了,而是迫于无奈才放的权。”然后信错了人。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依他看,这个刘仁恐怕是要让那位失望了。   常宝兮秒懂。运丰府虽不富庶,地域也并不广博,但好歹是府,知府一职与刘仁以前接任的所有职位远远不同。别的不说,每天提上来的公务数量翻了三四翻不止,难易繁琐程度均大有区别,刘仁哪怕三头六臂,也很难一人包办所有公务。   恐怕刘仁正是在一次次碰壁后,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曾经用惯了的方式如今照搬过来竟然不合适,多次尝试后只能无可奈何下放给下属处理。   于是,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半晌,她眼中流露出深深的遗憾,摇摇头:“却是可惜了。不过,刘知府作为地方官还是很适合的。”   刘仁或许不适合当大官,但是腐败往往是基层最难抑止。天子脚下,有众多谏官一双双眼珠子盯着,头顶还有个随时能将人抄家灭族的皇帝坐镇,那些朝廷命宫,做起一些勾当来也要提着脑袋。   反倒是看似不起眼的地方官,所谓天高皇帝远,少数地方,那些芝麻大的地方官,简直是堪比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这种人做起坏事来,是最没有心理压力的那一批。只有刘仁这类顽固到极点的性格,通常只要不出太大意外,这辈子都是这样了,正是最好的父母官人选。   乔裴“嗯”了声,赞同道:“英雄所见略同。”   “……”常姑娘斜了某个厚脸皮的家伙一眼。   庭院里的海棠花开得正烂漫,在秋日的阳光下,尽情地绽放,展示着曼妙的身姿、动人心魄的美丽。   太子殿下捧着茶盏,却一心想着,金秋桂花香,食谱里有好多好多当季的菜肴点心,他要一个一个做给阿宝吃,首先以桂花为主题好啦=v=   随着上头一声令下,底下的人立刻紧锣密鼓地展开布置,而乔裴本人则取代刘仁掌管整个运丰府的大权。   和刘仁这种实心眼的全然不同,乔裴身为太子,深谙御下之道,在这一点上乔裴较之当今圣上却是更甚一筹,想要驾驭一个庞大的皇朝,身为统治者,最重要的不是文武双全,博古通今,而是眼界深远,立于高堂宝座之上,足不出皇城却能轻松掌控整片天下的情况——假如将天下比作一盘棋,文臣武将都是帝王手中的一枚棋子,构成遍布天下的密密麻麻的脉络,成为帝王的眼睛和命令的执行者。   羊老三人中论医术张大夫略逊一筹,羊老不必说,常宝兮的出色离不开系统,别看她年岁不到十七,普通人开始学医至少得五六岁,她却是打出生起就在系统的引导下打磨基础。即使当时因为一个意外常宝兮暂时失去了来到这个世界前的记忆,她的记忆力和理解能力亦不是寻常孩童能与之匹敌。   更别提不过五年后常宝兮便恢复了记忆,离了原本的亲人,同时收获了常晋豪、高氏这对糟心的父母,常宝兮恨不得把每一分每一秒都攒起来提升自己的医术,尤其当时她还不知道这个世界虽是封建社会,对女子却是意外地宽容。可想而知,一朝恢复记忆发现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朋友,上头顶着两个随时有可能卖女儿的父母,常宝兮心底有多么焦躁不安。   这一回,三人商量了下,由张大夫负责对外事务,羊老和常宝兮只要一心放在如何更有效解决“疫病”一事上。   原本常宝兮特意把事情说的这么透彻,为的就是怕张大夫一时不慎着了道,一时也没想到竟然出现这样的效果。羊老拽着胡子很是赞同地点头,他早些年便觉得他这个学生缺乏历练,精明谨慎并不一定意味着心胸狭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身在世俗便少不了出现龃龉,有人胸怀坦荡,亦有人睚眦必报。一个医者如果连起码的谨慎都没有,连自己的小命都把握不稳,谈何医者仁心、悬壶济世?   商量完备之后,羊老与常宝兮没日没夜的钻研治病方案,还需精简精简、再精简!不光是药材器具等带来的银两上的负担,治疗的步骤也需要进一步修改简化,与医者的数目比起来,病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尤其是蛊毒发作起来极为迅猛,适宜治疗时间短暂,导致其中绝大多数病患急需医者治疗,根本推迟不起。   重兵重重封锁保护的小院子中,常宝兮神情专注,完全沉浸在自己一方世界,快速地写下一个个方案,下一秒又唰唰几笔划掉。   因为服用特殊药物,无论是羊老还是常宝兮,即使已连续两天两夜没休息,两人依旧不觉疲惫。羊老一身衣服邹巴巴,披头散发,眼底透出几分疯狂和执拗,这个往日里看起来瘦巴巴的面目无奇的糟老头,于此刻终于显露出属于顶尖医者的一面。   与此同时。   郾城。   一轮弯月斜斜挂于夜幕中,漆黑的天幕上只余星星点点,厚厚的云层遮住璀璨繁星。这片天幕之下,最耀眼光亮便数那一道细细的弦月。郾城的布置与运丰城颇为相似,此时城内无论大街小巷,都不见一盏灯笼,真真伸手不见五指。加上城内冷清的吓人,走在其中,即便是常年行走在外的成年男子也不免有些发憷。   夜深人静,数道黑影一闪而过,他们身手敏捷,速度快的不可思议!四周十分寂静,然靴子踏在地上的声音几不可闻,令普通人胆寒的暗夜给了这群夜行者最好的掩护。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道凄厉惨叫划破天际!   “——夜!袭!!”   这道临死前的呐喊,仿佛带着神秘的力量,拨开笼罩在夜幕的浓雾,繁星满天,照亮了天空的同时,也将光明带给了夜幕下的不见光亮的郾城。然而,在这一刻暴露出来的场景却并不光明,横尸遍地,血流成河,视觉上的冲击加上刺鼻的浓重血腥味,有人登时脸色发白,握着兵器的手开始发抖——地上的这些尸体,占据了他们全部兵力的近八成!   他们完了!   意志稍微不那么坚定的士兵刺激之下很快心神动摇,失去了斗志,只剩下少部分仍在负隅顽抗。   这群毫无征兆冒出来的凶残黑衣人出手极其狠辣,一招一式都是冲着要害而去,煞气凛然但眼神坚定平稳,武功出色却不像是普通武林中人,如此训练有素倒更像是战场上杀出血路的战士!   想到这一点,躲在暗处的几名头头简直睚眦欲裂!   “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密室中,四五个穿着异域暗紫长袍的男女坐成一圈,由于兜帽罩着脑袋,昏暗的油灯下在场几人的面容均看不清晰,其中一人压抑着沸腾的怒火低吼道,“这群人绝不是先前猜测的二愣子,而是军队!军队懂吗!忘了我们在哪里了吗?还要自欺欺人下去吗?!”   “这里是缙安朝,我们站在缙安朝的土地上,现在他们的军队已经来了!我们被发现了,一切……都完了!”   也有人愤愤不满,狠狠一捶桌子,恼恨道:“守城的官兵都去哪了?这么一大群人走进来,就没一个人发现吗?!”   “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从郦国带来的兵力全都集中在我们这儿,只偶尔去巡逻一趟,城楼上只关了群疯狗!你让这群东西向我们通风报信?”这人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先前说话的人一时语塞,随后颓然低下了头。   郾城的情况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了,现在活着的人绝大多都是郦国人,其余的“人”不是被他们关起来等待随时拉出来“使用”,便只有被刻意圈养在城楼上的几十个中了蛊毒的原郾城百姓,目的除去迷惑城外的人还有让他们心生恐惧而不敢靠近此地。   一室寂静。   气氛一时凝滞,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只一会儿,其中一人抬起头,目光看向在场五人中唯二没开口说过话的……其中一年轻男子,眼神一闪,神情坚定大气,缓缓开口道:“俐大人,你还是先走吧。有我们在这里挡着,您正好可以从密道逃走。”   此人话一出口,另外两人表情沉重地附声道:“是啊是啊。我们几个会为您争取时间,反正想必来人也不知道我们这有哪些人,俐大人回去郦国罢……”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您是国师大人最器重的承继者,郦国下一任守护者,郦国不能失去您!至于我们,任务既然都失败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尽最后的微薄力量……您快走吧!时间不等人。”   风俐压在桌下的双手死死握拳,垂下眼眸,复而睁眼,以极其坚忍、忍辱负重的口吻道:“诸位,我风俐此次苟且偷生回去,必将这条性命献于郦国大兴!”丝毫未觉察下属们神情怪异之处。   众人互相看了看,齐声道:“恭送大人。”   ……   一日后。   乔裴将常宝兮从铺天盖地的草稿堆中拖了出来,对此,常大夫很是不满。   “乔裴!你要拉着我去哪里?我现在没空,等以后行不行……”   对于阿宝的不满,乔裴不以为意,笑眯眯道:“别气别气,气坏了身体就不好了。等你去了就知道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常大夫表示她一个字都不信。   然而——   “这、这是哪里弄来的?”翻阅着手里的资料,常宝兮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喜!这里面是造成这场灾难的蛊毒最原始且极其完备的资料,真是不可思议! ☆、045   乔裴嘚瑟地哼哼道:“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嗯嗯,你真厉害!棒棒哒!”常大夫转身给了自家能干的大宝宝一个爱的抱抱,“看了这个我突然有头绪了,先走了啊,这几天不要来打扰我哦……”说着人已经跑远了。喔,怀里紧紧地抱着那堆在乔裴眼里十分之碍眼的“废纸”。   小乔:TAT好气哟!   不过,棒……棒哒是什么意思?是在夸他吗?嗯,一定是这样。所以阿宝不光夸了他,还主动抱~了~他~   小乔瞬间被治愈了,心情荡漾得不要不要哒=v=   立于一旁的龚远上前一步:“殿下,我们就这样放走风俐吗?”   “……呵。”乔裴扫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一个不成器的小虫子,也值得你这么上心。”   龚远愣神,仍是不解:“可是……”   乔裴摆摆手:“好了,无事。本宫自有打算,退下罢。”   “是。”   龚远退下后,乔裴倚着门扉目光遥遥地望向那个不起眼的小院子,眼底波光柔柔。   舍弃一条小虫子,勾上来一条大鱼,再划算不过。   却说常宝兮这边,有了这份详细的资料,与羊老联手,两人很快攻克了之前数天都没有丝毫进展的难点,次日天亮前,就整理出了详细的解毒方案。   然后,发生了一件有惊无险的事。   乔裴挡在常宝兮身前,龚远护卫一侧,三人对面站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正是满脸阴沉,眉宇间染上冷凝的霜色,老者冷哼一声:“老夫活了大半辈子,没想到今日竟被你这小儿给算计了。”   从一开始,风闻就刻意伪装成侍从,跟在风俐身后,夜袭当夜风闻正是坐在圆桌前一声不吭的沉默管事,三个下属演的一出亦是早先便准备好的,到关键时刻,区区一个徒弟算得了什么,风闻的徒弟不说上百,至少有几十人,何况近年来风俐因为碰巧发现了蛊虫的妙用,自信心膨胀,自以为是而狂妄自大,对风闻这个师傅亦不如以往那般尊敬推崇,背地里俨然一副欲取风闻而代之的嚣张气焰!   种种不满叠加起来,风俐早早便在无知无觉中从顶端跌下,成了一个不自知的诱饵。风闻很清楚,缙安朝不会立刻杀了他们,解药的研制离不开他们这群郦国蛊师,他的目的是让缙安朝朝中派下来的官员把视线集中到风俐身上,方便他实施自己的计划。   万万没想到的是,来运丰城的竟是太子乔裴,轻而易举识破了他的计划,就连风俐这个废弃的棋子,也因此弄巧成拙被放回郦国。   风闻恨不能生啖乔裴血肉!   乔裴漫不经心理了理长袖,抬头看向他,轻飘飘一句:“好说。”   乔裴一向随心所欲,见风闻还要继续叽叽歪歪,不耐烦地给龚远使了个眼色。龚远摸摸鼻子,默默地挺身而出,恰好挡住了老者的视线。   老者脸色蓦然一沉,刚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被龚远出声打断:“风闻国师,你不用再拖延时间了。”   老者,也就是郦国国师风闻陡然一惊,面上佯装镇定,皱起眉头,欲要发问,龚远不是祝筠冉,习惯了直来直去,亦不耐得和他扯皮,剑眉一挑,直言道:“你也不用装了,你的那些人,我们已替你处理好了。不过我们没那么多地方给死人用,只好于昨夜一把火烧了干净,尘归尘土归土,风闻国师想来可以安心了罢。”   “——!”   风闻登时克制不住了!莫说风闻此次带来了三百余人,即使只被抓住其中一半,多大的火势才能在一夜之间烧毁百来具尸体还不引起旁人注意?!风闻绝不会怀疑龚远话的真假,别人或许听不出来,作为这一切的主导者,风闻一下子就听出了龚远言下之意。   郦国有胆量策划一场疫病,针对国力远比他们强盛数倍的缙安朝,郦国人又哪儿来的自信这把火真不会烧到自己身上去?答案是:有。   风俐在一次意外中发现了一种极其凶猛霸道的燃料,遇风不灭遇水更猛。在发现这一特质后,风闻迅速安排数位精通此类的能人专心研究,最后终于得出详细配方。这种燃料无论是固体还是液体状,一旦燃烧起来火焰具有极强的附着性,温度之高为世间罕见。   中了蛊毒的人变得极为残暴,力气增长,看起来似乎什么都不怕。但只要细心就能发现,这种“东西”不光怕水,也惧怕火。挖一条水渠作为防御线,再加上此种奇异燃料,二者合一用来清理干净这些“脏东西”再方便不过了。按照风闻的计划,如果成功的话,不用浪费多少郦国兵力,就可以收获一大片丰饶富庶的土地。   实在太美好了!然而,现实很残酷。   “老夫要杀了你这小儿!”风闻脸上青筋凸起,兀的暴起,面目狰狞直冲龚远扑杀过去!   龚远冷笑一声,毫不避让迎身上前!论到手脚上的功夫,这世上也就这么几个能让他避退的,而其中绝不包括这个郦国渣滓!   不远处的乔裴微微眯起眼眸,身体微动,已然将阿宝严密的保护在背后。   果然,下一刻——数道利芒向着乔裴飞射而来,其中大半对准了其身后的女子。常宝兮微微瞪大了眼,一眨眼的功夫,地上落满了细细的芒针,针尖泛着莹绿的诡异色彩,稍微有些常识的人也能一眼看出这些芒针上分明淬了剧毒!   常宝兮倒吸一口冷气,为的却不是这些毒针,而是她刚才竟然看到乔裴徒手挡下了所有的毒针。   “——你疯了!有没有受伤,快给我看看!”常宝兮一把抓住他的手,上上下下仔细翻看,乔裴的手很好看,莹白修长,像一块顶好的软玉,抓在手里温温凉凉,手感棒极了,此外没有一点瑕疵。   乔裴安慰道:“阿宝别气,我不会有事的。”   常宝兮愣了愣,看着乔裴的眼神让当事人感觉灰常怪异,这种惊异、好奇夹杂着叹服等等复杂情绪的眼神……到底是为甚?   不过乔裴没来得及思考,因为龚远那边又出乱子了。与远在京城的祝筠冉相比,龚远在武力上的确可以碾压那只百无一用的书呆子,但是说到头脑灵活,龚远却是远远比不上祝筠冉。风闻的确有几分实力,但是身为一国国师,他绝壁不是走武夫路线的,狡猾和善于隐忍才是风闻国师的代名词。在这种情况下,与龚远缠斗只能陷入僵持,最后敌众我寡毫无疑问对风闻是不利的,所以老国师毫不犹豫选择了——逃跑!   用暗器拖住在场唯二对他有威胁的人,接着转身向着一个方向飞快奔逃而去。他的计划当然是很好的,至少一般情况下都没问题,毕竟对外以奸猾狡诈著称的风闻,一身绝学中,除了蛊毒和权谋之术,最出色的就是他的轻功!   ——只可惜,他遇上了乔裴。   看到被抓回来后风闻那震惊绝望的褶子脸,龚远不屑地轻轻哼了一声,在太子面前玩轻功,不异于鲁班门前弄大斧。   风闻为人一贯自负,掌控欲极强,从来只有他把其他人捏在手心里玩弄。连在郦国风头正盛,公认最得风闻信任重视的弟子风俐,其实也不过一颗待遇稍微好点的棋子,其自以为的威信由始至终仅是一场“狐假虎威”的闹剧,下属或畏惧或尊崇的都是伪装在他身旁的风闻。风闻的确有几把刷子,今日于太子手中屡屡失算,带给他的打击想必不小吧。   几乎同一时刻,欣赏到了“踏雪无痕”轻功的常宝兮——好吧,其实根本没看清楚,乔裴的速度太快了。不过这并不影响到常宝兮激动的心情——她扑上去,一把扯住乔裴的长袖,双眼亮晶晶的瞅着眼前的人。惊喜来的太突然,乔裴、乔裴呆住了。   常宝兮斟酌词语,小心翼翼又带了点小期待地问道:“乔裴,你会轻功水上漂吗?……这个太难的话,飞檐走壁怎么样?”猴猴奇肿么破!传说中的武林高手诶!她怎么今天才意识到呢=v=   乔裴:“……”   被丢弃在角落里的郦国国师,一双老眼瞪得圆鼓鼓,血丝根根暴起,看到这一幕哪里还会不明白,登时被气得一口血呕出来!   “噗——!”   失算了,他怎么没早点想到!早知道那个医者就是乔裴小儿的软肋,他此前的一切布置都应该把目标转向这个她!   这边常宝兮拉着乔裴陪她玩耍,乔裴一边老高兴老高兴了,一边又忍不住森森地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原来只要秀一秀轻功就能得到如此棒的待遇,心好痛!=A=   一旁的龚远自觉地退避三舍,走之前顺便拖走了已倒地不起的风闻老头。心里默默感叹:这位未来的太子妃殿下还真是心大啊!   他却不知道,他以为的“心大”,只不过是常宝兮根本不知道乔裴的赫赫凶名,以致于就算知道了好盆友是太子,除了开始有些不自在,之后也就无感了。在常宝兮的记忆中,上辈子读过的历史上那些太子有残暴的,但也有仁善的,居中的也不少。凭借她自身感觉,乔裴绝壁不是前者辣,毕竟乔裴脾气辣么棒,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还长得秀色可餐,恰好是她最欣赏的类型——倘若刚恢复前世记忆的常宝兮遇到了成年版的乔裴,一定会少女心爆棚=v=   当然也不排除乔裴现在的一面只是伪装的可能。只是以常宝兮的视角看来,对乔裴极为了解的两个下属,对于乔裴表现出来的这一面没有显露出丝毫异样情绪,反而一副习以为然的样子。于是,这种可能被她排除了。   然而恰恰是相似的理由,常宝兮不知道,龚远所谓的“习以为常”只不过是因为他太了解缙安朝皇室的特点了,常宝兮不关注此类消息是以至今仍不清楚,历代缙安朝的帝王,俱个性鲜明,不是后宫三千,就是孤独终生抑或心系一人。若是前者,莫说如乔裴这般年纪,往往未及冠后院已塞满了莺莺燕燕,显然乔裴并不是。而后者,这群死心眼的乔氏人只要遇上了命中所爱,爱了便是一辈子,且素来奉行生死与共的准则。   祝筠冉就曾拉着家里妹子和龚远吐槽过野史上的一件“轶事”。据说有一个皇帝,五六十岁啦,一辈子都没正眼看过哪个,突然春心萌动,看上了一个青葱的少年,后面的事大家都懂的——没几年皇帝病重一口气快要咽下去了,依旧青葱的少年没过几年好日子,接着就被一杯毒酒死在了皇帝身边,然后老皇帝满足地阖上了眼。   ┌(。Д。)┐简直槽多无口!   虽然说是野史,亦无指名道姓,但以祝筠冉的身份和学识,分分钟就能分辨出真假好么,这分明就是本朝史上的某某皇帝。   ——乔.乖巧.裴的祖宗之一。   就连祝筠冉家一向彪悍的祝家妹子也表示:“若这就是诗词里传颂的情爱,未免太可怕了。”   这些远去的例子都不在龚少府的思考范围之内,单是以当今圣上为了心爱之人的所作所为,龚少府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别看太子殿下在常姑娘面前一副贤夫良父的软包样子,真遇上相似的情况,绝对做得出拖爱人一起去死的凶残行为。   更何况,太子从来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046   幕后黑手被拿下了,灾难却还远远没有结束。受召而来的天下医者纷纷奔赴各个灾区,每日因郦国蛊毒身亡的人用白布包裹抬出,入目之处惨白一片,哀嚎□□无数,外人看到此番场景除却兔死狐悲的哀伤,更是由心底泛起一阵阵浸透浑身的寒冷。   话虽如此,一切也正朝着好的方向迈去。   后续事务不仅繁琐也极其重要,绝不容有任何遗漏之处,乔裴身为太子自有不容推卸的责任,常宝兮作为羊老的半个学生,更是药方的主要贡献者之一,毫无争议地成为了众医者中的领头者之一。   秋去冬来,一晃又到了暮春。   阑窗外细雨霏霏,树下落了一地残花,常良玥立于檐下,目光幽幽,艳丽容颜上染上一层愁绪。近来不知为何,常良玥心底不时有些烦闷,坐立不安。   雨幕中两个侍女快步走近,领头的侍女道:“夫人,郎中请到了。”另一侍女为身旁背着药箱的白发老妇人撑着伞,紧紧跟在其后。   常良玥闻声看去,敛了心绪,一行人走进屋里,屏风后郎中坐于绣墩上,放下药箱,对常良玥道:“凌夫人,且让老身为你把下脉。”   常良玥颔首:“有劳郎中了。”   ……   金銮殿上,九龙缠绕的龙椅上一人高高端坐其上,白玉台阶之下,文武百官垂首站于两侧,右手边一列皆是广袖官服,上绣飞禽,头戴官帽,气质内敛儒雅,显然为文官。左手一列穿戴相仿,飞禽换成了走兽,一身气势却是截然不同,站在首位的老将发丝霜白,微阖双目远看与寻常老太太并无区别,祥和无害,只近处的人才能感受到老将浑身溢出的蓬勃血煞之气,几乎逼人两股战战!   金銮殿中间留出一片宽广的空地,数十名年龄大小不一的布衣男女大多神情拘谨,两手置于腰侧攥紧手心满是汗水,心里又是期待又是惧怕,紧抿嘴唇立在殿中一动都不敢动。尤其站位靠近几位凭借实打实的战功拼杀出来的武将的学子,已然脸色一片苍白,豆大的冷汗颗颗渗出,顺着脸颊滴落。   上首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紧接着一道沉稳舒缓的声音道:“祝筠冉略胜一筹点为状元,尹深芷、吴媛分别为榜眼、探花!”   余下众多名次则由立于下首的女官代为宣读。   待得退朝后,三甲新鲜出炉的消息迅速传遍京城,平民出身的探花娘吴媛更是爆了个大大的冷门,一时间满城热议纷纷。当然,除了榜眼,另外两位也不容小觑。   “祝大人恭喜了!”稍有交情的百官皆与兵部尚书恭贺道喜,这位祝尚书虽然一如既往地板着张脸,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其神情缓和了不知几何。可不是么!祝筠冉不光是状元,更是各朝各代都少有的三元及第!   另一边尹深芷虽然只是榜眼,其祖母却是更高一级的中书令,围上去道喜的只多不少。且除此之外,尹家嫡长孙女尹深艽正是以状元之身入仕。如此一来,尹家就是一门一状元一探花,又闻尹家有一孙子才识亦是不凡,待下次参考若是被钦点榜眼,尹家正好一门三甲齐全了!可不让人艳羡无比!   如潮水般涌出宫门的众学子中,一名年轻俊逸的男子紧随大流,目光晦涩,心底说不出是喜是悲。观其容貌,不恰是常宝兮的长兄常瑜昇吗?   一年轻男子走上去,面带笑意唤住常瑜昇,热情对他道:“伯玉,此番我们总算有个交代了。不如明日一同出去游玩耍乐,你家中的几个弟妹怕是在客栈里快憋坏了,带上他们一起去如何?”   听到周齐檀的一贯爽朗的声音,常瑜昇眼底迅速闪过一丝暗色,此次殿试他的名次竟比周齐檀还要低上许多,实在是、实在是……不过他到底忍下了这股几欲令他失控的强烈郁愤,没有显露于表面,转身神态如常与周齐檀应和起来。   几位武将走在热络攀谈的人群之外,其中一人道:“祝家那小子还挺厉害,三元及第可不多见。”   另一人眉毛皱成一团,撇撇胡须道:“老子可不管什么状元、三元的,换成武举勉强还能打发时间,文绉绉酸了吧唧的文人有甚看头,无趣无趣!”一说起来便连连摇头,一副嫌弃不已的样子。   先头夸祝筠冉的将军扭头冲他呵呵一声冷笑,赏对方两个字:“莽夫。”   “说的好像你不是一样!”   “我是武将,可不是没脑子。”   “你……”   两个年近半百的老头老太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别提多火热了。其余几人望天望地,全都装作没看见。几人皆是战场上能彼此交托后背的同袍,感情深厚不说,对于彼此亦是极为了解。走在中间的花甲老人面上笑呵呵的,像是寻常拉家常一般侧头问道:“已启程了?”   这话问的无头无尾,几人却一瞬间听明白了,立时有人回道:“可不是,若路上没耽搁,此时估摸已到了南华镇。”   “喔。”老人家沉吟半晌点点头,“那便是这两日了。”老太太面容慈祥,只看其形貌恐怕谁也看不出这位年轻时在战场上闯下了令敌军闻风丧胆的赫赫威名,脚踏尸山血海一步一步走出来,晚年凭借与帝王早年的情谊更进一步封为太尉,整个朝堂上,这位才是真正的位极人臣!   “这京城啊,乱的很,不然哪会出现这么多人被猪油蒙了心,爪子都伸到虎头铡下去了,也是时候清洗清洗喽。你们几个,别说老太婆没提醒,真到那时候可别一个个都装死,老太婆我在那位面前可没什么脸面,千万莫打我的算盘。”   老将军一开口,两个吵来吵去的人立刻闭上了嘴巴,听完立马点头应是。最先说话的那人笑道:“太尉还不知道我们吗,一切以圣上的旨意为先,杂七杂八的那些你争我斗,与我等有何干系?”   其余人附和道:“正是正是。”   太尉微微点头,话题蓦地一转:“说起来你们两个,一大把年纪了,打情骂俏几十年也不嫌腻味儿,老太婆看了都替你们脸红。”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而两个在家里威严无比的大家长,这时候却像个被长辈教训的孩童,登时结结巴巴,老脸一红。   几位皆是上了年纪的老将,走在一起气氛祥和融洽,神情缓和,任谁也想不到几位老将用这幅轻松惬意的语气否定了被多位大臣寄予厚望的皇位争夺者。   京城酒楼客栈无数,望鹤楼无疑是最奇特的一个。   此次祝家公子祝筠冉高中状元,消息一传出望鹤楼的众管事立即笑开了花,嘿哟,这位祝公子考前可是特意搬出自家府邸,在他们望鹤楼住了大半个月!望鹤楼一贯以多“出”状元闻名天下,祝筠冉的夺魁毫无疑问为这座大名鼎鼎的望鹤楼再一次擦亮了招牌,顺带镀了层闪眼金箔。   身姿轻盈的侍女端着盘子,脚步轻缓地穿过珠帘走到屏风后,屈膝一礼:“夫人,该喝药了。”   常良玥靠在软榻上,微微睁眼,伸手道:“拿来吧,我自己喝。”侍女依言照做,常良玥接过药一口喝下,侍女接过碗,一礼便要退下,常良玥叫住她,随口问了句:“外面这般嘈杂,你可知他们在议论些什么?”   侍女心一紧,立刻跪下告罪:“请夫人恕罪,奴婢这就去教训他们——”   “不用了。”常良玥轻笑道,“你不用紧张,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侍女这才道:“回夫人:是、是这样的。兵部尚书家的公子祝筠冉,亦即祝状元,此番三元及第,下人们感到稀奇,这才有些管不住嘴巴。”   常良玥目光一凝,喃喃道:“三元及第……常瑜昇上榜与否?”她忽地转头问道。这个侍女是常良玥从常家谋划了一番才拿到契据带出来的,是以对主子的过往很是清楚明白,当下回道:“是。常大公子于榜末前几位。”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呵呵呵呵。”常良玥闻此言稍一愣神,不出一会儿掩唇笑出了声,末了止住笑声才道,“也不知这常瑜昇是幸还是不幸,一举上榜啊。”   话是这么说,常良玥的眼底却是满溢的嘲讽,考上这种拿来凑数的名次还不如名落孙山,来年不定能再博一番,而今却是无可能了。皇帝亲自监考的殿试哪有任人多次参考的道理。   没错,上辈子也是如此。常良玥又是舒畅又是安心,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只除了一件事,不过这是一个美好的意外。   思及此她不由得伸手抚摸向腹部,嘴角轻轻翘起。侍女一见,很有眼色地软声道:“待姑爷知晓小主子的存在,一定会很高兴。”   常良玥轻声道:“嗯,元绪定然是高兴的。”哪怕这个孩子比前世来早了许久,她依然欢喜,即便不是她最期待的那个孩子,她仍旧是喜欢的。   三日后。   “小十,要不要吃糖葫芦?”   “要!可是我没银钱,七哥可以给我买吗?”   对自家妹妹的请求,常珺昇自然只有点头的份:“当然可以,有七哥在,怎么会让小十付钱呢!”说着常珺昇爽快地掏出银子,一连买了六串糖葫芦,十娘常良瑛一手抓了一串,剩下四串大房的八娘常良瑾与三房的常良珍常良珠姐妹各一串,多出一串常珺昇就自己享用了。大人之间且不论,单看常家小辈之间相处起来倒是颇为和睦,你来我往和和气气。   常玮昇与常瑜昇年岁相仿,而两人在常家受到的重视程度却是天差地别。那年常瑜昇落榜,整个常家都把这事挂在心上,同样情况下的常玮昇就只得到父母一句轻叹,末了却又庆幸,不然大郎没考上二郎却考上了,家里没得又是一团乱。尤其老太太将长幼之分看得极为重要,这么一比较反倒是落榜更有利。   好在常玮昇心态极好,这一次他仍是落榜了,此趟来京城心里也不觉得嫉恨委屈。他看了眼含笑与友人交谈的常瑜昇,唇角一勾,受到常家独特家风的影响,母亲她们哪里懂,常瑜昇表面上是“幸运”地中榜了,可实际上呢?心里怕是未尝笑得出来,幸与不幸哪里这么简单说得准呢? ☆、047   常瑜昇名列三甲之内,按照望鹤楼的规矩,在望鹤楼吃饭享有一次六折优惠——据说这种经营方式是由凤景帝首创——当然若是一二甲待遇更好,一甲前三名直接免费。文人在乎的自然不是省钱,至少明面上不会表现出这种想法,他们绝不会放弃这个优惠机会的最大原因就是——炫耀。   理所当然的,常瑜昇带着一众亲朋来到了望鹤楼,常瑜昇和周齐檀的名额合二为一勉强拿下了二楼的一个雅间。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楼,常良珍常良珠姐妹正在笑语间忽然脚步一顿,目光朝一处看去,脸上显露不可置信的神情。   常良珠咽了咽口水:“……你看到了吗瑷之?”   常良珍嘴里含着糖葫芦,眨眨眼,犹犹豫豫:“璧之,我们是不是看晃眼了?刚才那个小娘子怎么长得那么像六……”娘子。   忽然一道声音插进来:“小四小五,你们怎么还不过来?”两人对视一眼,转身一面应着一面快步走过去。注意到两人落下的正是常玮昇,待两人走近了,常玮昇神色无异,只压低声音问道:“你们俩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若是不急这一会,且先忍耐一二,待会儿再说。”   姐妹俩对视一眼,常良珍先道:“二哥,我和璧之好像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对于常家二郎两姐妹还是颇为信任的。常玮昇瞥了两人一眼,放缓脚步,不动声色道:“你们看到谁了?”   常良珠轻声说了几个字,常玮昇心里一咯噔,面上镇定道:“这事你们先别和其他人说,事后与我去告之大哥。”   两人愣了下,回过神来连连道:“好,好!我们听二哥的。”   这头常瑜昇等人刚入了雅间,三楼闲置已久的枫棠居迎来了久违的客人。   常宝兮和乔裴前两日抵达京城,羊老几人也一道来了京城,张大夫却是在几人即将动身回京之时便向羊老辞别,说是准备于各方游医几年,来运丰城之前特意向医馆告了长假。   小二哥殷勤的引着三人步入枫棠居,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不止三人点的菜,连着其余几道没提及的招牌菜也一并送上了桌,同时笑得十分热络的小二哥真诚地表示这只是店家的一点小心意,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请务必提出来,他们安排了专人等候在枫棠居外。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一应消费全免。   目送无比热情的小二哥离开后,祝颜华才靠着椅背,端的一副大爷样,慢悠悠道了句:“如今知道我为何要带你们来望鹤楼了吧?”   范绮儿刚随同羊老来到京城,与祝颜华相识不久,但两人很是合得来,打了一架后更是互相引为知己——哪天不过过招就浑身不舒服的那种!   对此常宝兮并不意外,两人的性格爱好十分相近,成为好友再正常不过了。而用祝颜华的兄长祝筠冉的话来说,就是王八看绿豆——对了眼。祝颜华的回答是呵呵一笑,并在第二天顺走了祝筠冉的令牌,大摇大摆地领着常医生和范绮儿走进望鹤楼,准备借用她家兄长的名头好好地搓一顿。   范绮儿咋舌:“这一大桌子花费可不少啊,就这么轻轻松松全免了?”世上还有如此慷慨的商人?总是禁不住诱惑坑在商贾套路里一次又一次的范绮儿,今日却觉得自己可能还是见识太浅薄了。   “小红还是一如既往好骗。”常宝兮抿唇浅笑,祝颜华在一边偷笑,范绮儿看着她们俩,奇怪道:“我又猜错了?莫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来,快说说,我都没心思吃饭了。”一提起八卦,范绮儿立时来劲儿了。   常宝兮含笑望着祝颜华道:“想来祝公子三元及第的名头也给望鹤楼带来了不少客源,也怪不得这里的人一看到祝公子的令牌便热切如斯,恰似看到了为他们招财进宝的财神爷。”   祝颜华则笑得别提多得意了!   范绮儿噗嗤一笑,嘴里咬着竹筷:“这样啊,倒真没想到,令华的兄长念书这么厉害。”   祝颜华赞同地点头:“对于这一点,我与父亲也甚是不解。常大夫你说,祝景竹真的不是数银子管账本的师爷吗?”打从知晓常宝兮在运丰城一带的丰功伟绩后,祝颜华就不叫她常医生,改叫常大夫了。   “虽然我了解的不多,但是祝公子的确是少府而不是师爷,我很确信自己没有记错,祝公子的能力很出色。”祝颜华已多次向常宝兮确认此事,常宝兮好脾气地又回答了一遍。她对祝筠冉并不熟悉,硬要说起来还比不上一路跟在乔裴身边沉默少言的龚远。可谁让乔裴简直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常宝兮身边,每次两人或其他人来向乔裴进行汇报时,常宝兮就算不主动去听……还是听了不少隐秘_(3」∠)_   突然,她想到那位只见过一两面但留给她深刻印象的京官——为人严肃又刻板守礼的兵部尚书,于是友情提醒:“令华你又直呼你兄长的名字,当心哪天在祝尚书面前说漏嘴。”   连名,呸,连字带姓喊人是很不礼貌的,尤其是当家里的大家长对长幼礼教很看重的时候,下场会很不美好哒。常宝兮回想了下被祝少府冠以“血腥、残暴”等等词汇的祝家家法,不由得深深佩服,令华姑娘简直是用绳命在作死啊!   祝颜华一言不发,血腥地戳爆了一颗鱼眼睛,抬头道:“我叫的是祝景竹,又不是祝筠冉。”字景竹的又不止祝筠冉一个哼。   范绮儿:“……”取字景竹的可能是不少,但世上姓祝字景竹,还是你认识的人,恐怕的确只有这么一个。   常宝兮:“……”你开心就好。=A=   吃饱喝足后总算可以谈正事了。   祝颜华啃着梨子:“常大夫在京城呆了没多久,对京城的一些事可能不甚熟悉,以那位的性格怕是也不会提及此。不过我还是想要说一声,倘若常大夫有兴趣的话,过两日尹家许是会送上帖子,常大夫有空不妨去那儿转转,权当凑个热闹,左右有尹家长姑娘的面子在那儿撑着,通常不会出现那些个不长眼的挑事精。”   祝颜华会说这番话也是把常宝兮当朋友看待,不出意外常宝兮会久住京城,以她的身份日后说不定连京城都出不了几次,皇宫美则美矣,却未尝不是一个华美的囚笼?   拜家中的某个大嘴巴所赐,祝颜华着实知道不少有关本朝皇室的虐.恋.情.深的野史。高处不胜寒,何况常大夫在京城一个朋友都没有,祝颜华真怕哪天从外头浪啊浪地浪回来,却发现自家好看又好脾气的常大夫活成了某篇野史的主角。   祝颜华暗暗擦了把汗,打定主意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把常大夫忽悠过去。常大夫的性子太安静了,而且左看右看都不是个舍弃一切,愿一门心思待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前朝老古董.姑娘,还是多交些朋友更稳妥。祝颜华一向认定朋友是比所谓的夫君重要许多的存在,毕竟后者的话,这辈子到底会不会出现都不能确定呢。╮(╯_╰)╭   不得不说,祝姑娘想得也是挺远的。身为当事人的常宝兮愣是半点没想到这茬,只以为对方是好心劝自己主动习惯世家贵女公子们的处世方式。想到日后免不了要与这些人打交道,常宝兮略一思索,应下来。   “好啊。”   祝颜华舒了口气:“那好,到时我来找你,绮儿有空吗?咱们一起去,有好吃的哦。”   范绮儿“咦”了声,眼睛一亮,不过她很快克制住想要满口答应的冲动,擦擦口水,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对这种事可没兴趣!免得给你们招麻烦,还是算了吧。”   范绮儿不喜欢两人也不勉强,祝颜华其实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她与范绮儿不同,很多时候只是没得选择。   随便聊了会儿,三人便起身离开了望鹤楼。   在走过一条巷子跟前时,忽地闪出来的人影,让常宝兮眼神几不可察一沉,同时脚步一顿。   那人目光复杂地盯视着眼前的常宝兮,久久一言不发。   范绮儿和祝颜华恰好都对常宝兮的过往有些了解,虽不甚详细,但大体的事却知道了个七八分。这一刻哪怕这人一句话没说,也并不妨碍两人对这个长相与常宝兮有些许相像,疑似亲人的男子打心底地厌恶。   不过怎么说也是家事,常宝兮不说,她们也不便插手。虽然以范绮儿一贯的暴脾气,实在是恨不得直接上拳头!   范绮儿:(╬ ̄皿 ̄)=○好狗不挡道!嗨哟我这暴脾气,好想一脚把他踢开啊!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莫名艰涩:“——你是,六娘?”   常宝兮被他这幅情深义重的样子膈应住了,感觉这人莫名其妙,不过一贯的作风还是让她耐下性子,道:“你有什么事吗?不介意的话,请长话短说,我很忙。”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这还是常宝兮第一次说话如此不客气。惹得范绮儿两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怎么说呢?能让温开水一般的阿宝/常大夫上火,从某种方面来说,这人也是挺厉害的。   “你……你那时为何一字未留便离家而去?家中的人都很担心你。”开口时,常瑜昇心底一瞬间闪过一丝犹豫,目光触及常宝兮身上的衣着饰物时,摇摆的心又迅速坚定下来。   想来她也不知道父亲和自己当时的谋划,抱着这样的想法,常瑜昇立时打好了腹稿,“家里的人现在都在京城里,阿爹阿娘还有阿瑾都在……”   而以常宝兮的视角看来,常瑜昇的表情十分怪异,说的话也极其可笑。显然他并没有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一如既往的自以为是。常宝兮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冷声道:“够了!常家的事与我没有干系,没有别的事的话,可否让让?我们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常瑜昇只当常宝兮的话是在闹脾气,皱眉道:“小六,我是你的长兄,你离了一趟家门,现在连长幼尊卑都不记得了吗?” ☆、048   常瑜昇直到如今依然端着那副长兄如父的居高临下姿态,说是高傲倒也不至于,就好像是对待一个不知事的幼童,稍微动动眉头就能把人糊弄过去。   常宝兮:“……”妈哒,好想爆粗口哦:)   祝颜华上前一步,目光直指常瑜昇,常年浸淫在武学上,祝颜华手头绝对是沾了几条人命的,凌厉的气势释放出来,备受家里宠爱得常瑜昇就好像是温室里长大的花朵,登时脸色一白:“这位公子,听你的语气应该是来京城参加会试的吧?冒昧问一句,不知名次如何?上了一   甲没?”祝颜华直勾勾地盯着常瑜昇。   常瑜昇禁不住后退几步,眉头皱了皱,强撑着温和的表情:“这位姑娘,不知此言何意?”   祝颜华冷哼一声,嘴角一勾露出讥讽,道:“我看你也不是上得了一甲的料子。却是不巧,我兄长名讳祝筠冉,我想你应该知道的吧?”   祝、筠、冉!   在祝颜华说出“祝筠冉”这三个字的那一瞬间,常瑜昇脸上表情顷刻裂开,好好一个外表气质温润如玉的俊秀公子,此时看上去竟是不堪又狼狈。   同范绮儿比起来,祝颜华对常家的某些腌臜事更了解几分。就好比,常家的这对父兄当初想要把嫡女/胞妹送给人做妾的这件事,祝颜华恰好知道那么一点点。   祝家还算不上真正的世家,但父兄的地位均是不凡,祝颜华勉强算是半个世家女,从小在众多先生的教导下成长,祝颜华的脾气的确不像范绮儿那般易燥易怒,可偏偏正是由于她的出身,所以才更不可能“理解”常家人的做法。   商人重利,世家亦是,只不过与前者相较,后者更看重颜面。除非关乎一族生死,所谓的利益永远只是一时的,在世人的眼中,堂堂一个大家族将长房的嫡长女给人做妾,踩的不就是整个族的脸面?!这才是真正的堕落。   而况,常家想搭上的船不过是个什么东西?区区芝麻小官,心也是蛮大的。   在数百年前世家发展到顶峰的时候,帝王也不敢把心思动到世家女头上,就连后位上坐着的,不是普通家族的嫡女,就是世家庶女,少有把嫡女送到宫里去的。   像常家这样的,一边扒着世家的名头死不放手,一边恬不知耻的做着下三流的落魄家族才做得出的下作事,可不是世间少有么?   常宝兮冷淡地扫了常瑜昇一眼:“让开,不想仕途终结于此的话。”有系统通风报信,常宝兮对常瑜昇当初打的小算盘了如指掌。常家众人之中,她称得上厌恶的,就是她这对所谓的父兄,卑劣恶心至极!   常瑜昇脸颊一颤,紧了紧拳头,压抑着恼怒不甘侧身让开。常宝兮三人越过常瑜昇,看也不看他一眼走远。   是夜。   凌宗玉自外地赶回来,陪着妻子常良玥说话。两人本就感情甚笃,正蜜里调油的时刻,忽然得知将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降临在这个新生的家庭中,一时间,夫妻俩更是说不完的话。   常良玥忽地问了句:“元绪,家里的事务可都还顺畅?”   凌宗玉自是点头,又道:“月儿,我并非不信任你。……只是当前的情况你也看得出来,那位……”说到这里忽地止住了话头,说的含含糊糊,半晌,叹息道:“算了吧月儿,我们没必要掺和进来,风险太大了,我们很快就会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我不想我们的孩子也活在恐慌之中,月儿我相信你也不愿这样的,不是么?”   若仅仅是摊浑水也就罢了,可在凌宗玉看来,这场所谓的皇位争夺无异于一场闹剧,储君早已半只脚踏上了皇位,皇帝的心始终没有变过,甚至自始至终连一丁点的犹疑都没有过。   他甚至怀疑只要太子一句话,皇帝就愿将皇位交托给太子。这种揣测无疑是很荒唐的,然而自缙安朝开朝以来已经发生了多少曾经被定义为“荒唐”的事?无论是大兴学堂或是女子入朝为官甚至封侯拜相,在缙安朝以前这都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而到了如今,除了极少部分迂腐至极的人,谁还会认为这些事是无稽之谈、不可理喻?都只会用敬仰地语气感叹一句“圣上圣明!”,如此罢了。   常良玥沉默了半晌,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平静道:“元绪,我以为我们早已商量好了的。”   “月儿,我不懂。真的不懂,你到底为何对平王有如此不同寻常的把握?论才干,晋王世子和勤王世子并不比平王差。论家世背景,恕我直言。”凌宗玉顿了下,“平王拍马难及前二者半分。”   常良玥不耐:“元绪你又怎知不会是枪打出头鸟?”   “这就是你的理由吗?”凌宗玉忽地问道,常良玥顿时语塞。凌宗玉却继续道:“如果这就是理由,那么为何不是祁王世女?能在这场纷争中不受半点影响,这位世女想来也不简单吧。连我都能轻易想到的问题,晋王勤王总不至于还不如我?可尽管如此,至今没有任何一方势力刻意针对祁王,就连看似最势单力薄的平王都被隐隐盯上的情况下,祁王那一边依旧风平浪静。所以,如果只是为了这个原因的话,月儿你为何在最初的时候,不选择祁王一派?”   常良玥不想讨论这件事,侧过脸去,只道:“元绪你别问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上了船,到岸之前就别想那么多了。”   凌宗玉目光包容地注视着常良玥,轻轻叹口气,罢了,既然月儿坚持如此,他也只好随着她,便道:“好好,那就这样罢。听月儿的。”   常良玥眼中晦暗不明,闷不吭声。   她要怎么告诉元绪,太子确实登上了皇位,可是没坐上几年就崩逝了,临死前留旨将皇位传给了乔宜阑?理清关系后其实也很好理解,太子自幼身体孱弱,身边一个女子也没有,就更不可能留下血脉。而几位能入眼的皇室宗亲中,唯独平王兄妹俩是太子嫡亲的二皇姐所出,整个皇室论及血脉,平王兄妹才是与太子最近的。   然而正因为常良玥知晓“未来”,所以对这位太子殿下的手段,她是真真正正地敬畏且恐惧着。当年太子出了趟京城,回来后便倒下了,对外宣称重病,实际上稍有些许门路的都知道,太子分明是被人暗害下毒的。不过光知道有什么用?太子本就不甚康健的身体一下子更糟糕了。   雪上加霜的是,弘正二十三年初夏,帝后离京后不幸罹难,太子拖着病体登上帝位。一个半死不活的新帝能有多少威信可言?朝中各路人马分派割据,互相倾轧,朝野一片混乱。   当时谁也不知道,这种肆无忌惮的狂欢不过是新帝有意构造的假象,当他觉得无用之后,便毫不迟疑撕开虚假的帷幕,几乎所有参与其中的朝臣宗室都被处置,手段血腥又残忍,法场被鲜血浸透染成暗红色,尸骸遍野,肥肠拖了满地,散发出阵阵难以忍受的恶臭,铺天盖地的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十几个刽子手轮番上阵,刀刃都卷了起来……   短短一个月后,整个京城一半以上的宅邸空置了出来,即使太阳高照,微风和煦,曾经热闹繁华的京城依旧冷冷清清,无论百姓还是官宦皆噤若寒蝉,尤其是后者,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被开刀问斩。   上辈子的常良玥在那段时间无疑是痛苦的,唯一笑出声的时刻便是晋王一家被尽数压赴法场,为首的晋王夫妻及两个儿子更是被处以凌迟处死之刑!想当年,元绪只为感念晋王的提携之恩,一辈子为其卖命,做牛做马,到头来却被他们像扔弃废物一般随意抛舍,她的元绪,那年仅仅二十啊!   重来一次,常良玥每每思及此,心头都在滴血,她不敢想象元绪当时有多么痛苦、又有多么失望。   常良玥想,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等着,安静地等下去!太子活不了多久,平王也很快就要死了,等最后剩下一个好命的乔宜阑,她只要站在乔宜阑这边,加上元绪家族的势力,到时候便是从龙之功,一辈子富贵安顺。   同她的皇叔乔裴不一样,乔宜阑没有大聪明,又一直被保护在兄长身后,丝毫没有为君者的果敢狠辣,但好在还算听得进话,身边有几个能干的手下,在太平年代守住江山基本没有问题。因为对自己的出身不满意,对于在自己眼中自身没多少能力偏偏运气奇好的乔宜阑,常良玥是打心底地不屑和嫉妒。可是即便她重生一次,也不可能有能耐从乔氏手中把江山抢夺过来,权衡之下,只好作出了这个最安全稳妥的选择。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常良玥有这份自信。   次日,果然如祝颜华所言,尹家送上了请柬。   请柬制作的很精致,入手手感极好,杏色打底上书隽秀楷体,封面字迹描金,浮纹华丽,打开请柬看到内部会发现,不同于其外的精美却稍显花哨,内里只是白底墨字,边角处蜻蜓点水简略几笔勾勒一枝翠竹,古拙而秀雅,细腻有致。   开宴当日,祝颜华掐好时间乘马车到乔裴于宫外的别院处,看到常宝兮便笑着打了声招呼:“常大夫!”   “令华,让你久等了。”常宝兮不喜欢让人等候,早早穿戴完毕,祝颜华一来她立即随其上了马车,当然,坐的是乔裴准备的另一辆马车。祝颜华与常宝兮同乘,她本来就只是想陪常宝兮走一趟。尹家邀请的是未来的太子妃,而不是一位在甲等考核中新晋的大夫,是以乔裴需要“明白“地表示他对未来妻子的重视,也是借此警告一些心思浮动的人。   ——切勿轻举妄动!   寒暄了几句,祝颜华眼珠一转,问:“那……太子殿下不在吗?”她家不靠谱的兄长果真是不靠谱。硬说太子性格扭曲变态得要命,时时刻刻会死死跟着常大夫半步也别想让他离开。太子是这种人吗?作为除去龚远家小崽子阿秀之外,另一名太子的死忠粉,祝颜华早早就说,太子哪有他说得那么奇怪?   然后祝姑娘就被打脸了。   “哦,他今日天还没亮就进宫了。我们回来这么多天,他还是头一次踏出大门。”常宝兮感觉一言难尽,她家乔小裴放前朝实在堪称大家闺秀的典范,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包括府衙里的事务全都被他放在别院里处理。   祝颜华:“……” ☆、049   马车内,两人相对而坐。手里拿着一份请柬,祝颜华随意翻开看了下,朝旁边坐着的常宝兮晃了晃请柬,笑问道:“常大夫对这位尹大姑娘感觉如何?”这一场春日宴的主人便是尹家嫡长孙女,尹深艽。   常宝兮翻开自己的那份请柬,偏头莫名问了句:“难不成请柬全是尹大姑娘亲手誊写的?”倒是用心了。“我听……”常宝兮顿了顿,“少非说,尹大姑娘当年以状元入仕,现今亦应于京中领了职务,这当头不是应专心忙于政务吗?”   尹深艽与祝筠冉相仿,也是位状元,虽不是三元及第,但才华不菲自幼便颇有盛名。再加上家世极好,哪怕在许多官宦之家的子女心中,尹深艽都是天之骄女一般的存在。   “按理说是这样没错,可谁让现今时局不明,莫说这些个把精明和家族利益刻入骨子里的世家子女,就是一般的官宦之后,指不定也在琢磨着自己的小算盘。”说到这里祝颜华禁不住乐了,眼底流露出几分轻讽,“常大夫恐怕还不知道,我偷偷与你说句大逆不道之言,外头的这些人,怕都在衡量着不知要把赌注压到其他几位宗室身上,还是赌不知道能活几日的太子殿下能熬到最后。”   “……这些人想的也太多了。”常宝兮觉得不可思议,嘴角一抽一抽的,有些无语。有乔裴在身边,只要常宝兮主动提出来,乔裴惯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以她能很有把握地说:“即使没了少非,这些人也不可能如愿以偿。”   祝颜华有些好奇:“噢?这是为何?”   事关当今圣上,常宝兮也不得不小心措辞:“据我所知,圣上对待家人,颇有些护短。”嗯!其说白了也就是“心胸狭窄”,一群隔了不知道多少代的所谓宗室,也胆敢觊觎太子的位子?那么一旦太子出事,这些人都要做好被这个处在皇权顶端的人迁怒的准备。   “……好像是这么回事。”祝颜华沉默了,许久才微微点头,语气沉重道:“常大夫你让我想起来与圣上有关的一件事。”   常宝兮好奇道:“何事?”   祝颜华掀开帘子扫了眼,这里整条街聚集了京城绝大多数权贵,道路修得宽广笔直,遥遥看去能看到挂着“尹府”二字匾额的气派府邸,回头对她道:“此事待会回去的时候再与常大夫说,现下还是先说叨说叨当前的事。”   这倒也是。常宝兮没意见,两人随即换了话题。   祝颜华道:“常大夫觉得这字写得如何?”   常宝兮一笑:“笔锋凌厉,既刚而柔,气势和韵味皆是不俗。这年头,热衷于书写草书的女子可不多,真是难得。”   没错,这位曾名动京师的世家女写得正是草书,而且是最狂放洒脱的狂草哦=V=   祝颜华有些意外,听起来常大夫似乎对草书颇为了解,一时惊异问:“常大夫亦喜好草书?”   常宝兮矜持颔首:“略有涉猎。”   祝颜华忍俊不禁。   不多久,马车缓缓停下,正是尹府到了。出示请柬,常宝兮与祝颜华在府上侍女的引领下穿过重重庭门,走过游廊,约莫一盏茶后抵达宴会举行的地方。引客的侍女福了一福便原路离开了,园子里已然到了不少贵客,统一着芽绿裙衫的侍女穿梭其间,捧扇研磨,举手投足谦卑恭谨又不怯懦拘谨,额头饱满白皙,乌压压的发间插一枝慧兰,衬得人愈发娇艳可人,气质如兰。   而即便如此,园中的女客依然丝毫没有被压下去的趋势,身上穿着的精美华贵的服饰是一方面,其本身由家族教养袭承、浸透到骨子里的矜贵风仪则是将她们与普通人彻底区别开来的根本。各家的公子气质清雅,风度翩翩,姑娘噙着浅笑,笑语嫣然。   常宝兮与祝颜华两人刻意挑了处僻静无人的小巧八角亭,静侍一旁的仆役很有眼色地快步上前换下石桌上的茶水点心,仆役一身墨绿色齐襟窄袖长衫,领口绣着一枚雅致兰花,不说面如冠玉但也五官周正,面上挂着怡人的笑容,看起来亦是赏心悦目。   茗香阵阵,衣香鬓影,夹杂着男男女女赋诗作对的声音,琴乐萧音若山涧流水潺潺汩汩,细细品来不由得令人会心一笑。   宴会的主人姗姗来迟,到此时几位最重要的贵客也都到齐了。祝颜华为她解说道:“穿着竹青色深衣的就是尹家大姑娘,小字伯九,也是这次宴会的主办人。左手边的那位身穿杏红曲裾垂髾服的是平王的妹妹慧怡郡主,名唤宜阑。此外还有两人则是勤王与晋王家的二公子,若这两人得了消息来挑事,常大夫且无需理会,这两人掀不起风浪,很快自有人收拾。”   祝颜华继续介绍道:“右手边两人依次为尹家四姑娘尹深芷,与齐家长公子齐锦俍。说来这位齐家公子与尹家尹深艽名气不相上下,当年同时参加科举,前者中了探花,后者中了状元,此事在京城沸沸扬扬传了许久未得停歇。”说到这后面,祝颜华忍不住调笑起来。   尹家的继承人与齐家的继承人之间的对垒可不多见,便是在官宦世家圈里也热议了许久,甚至有好事者开了赌局,放榜那日有人欢喜有人失望,人数相差无几,足以见这两人多年来你追我赶,却是势均力敌,胜负总在伯仲之间。   今年的科举常宝兮回京后稍有关注,听到一个人名时眼神一闪:“今年的科举有齐家公子参加吗?”   祝颜华摸了摸下巴,朝一处用眼神示意了下:“齐长公子旁边那位,瞧见没,齐家六公子齐锦晖,名列一甲之内。只不过,还是差了些啊。”   常宝兮瞥了眼,轻呷了一口茶微微笑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尹家四姑娘正是新科探花吧?”虽然同是一甲,但这差别可不是一般的大。   祝颜华扭过头吃吃笑着:“你没看出来么?齐锦晖脸上傅了多厚的一层粉哈哈哈,这副妆面怕是在出门前花了不少时间吧?哈哈哈!”说着说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就差打个滚儿。   常宝兮一囧:“……我还真没注意。”不过,令华姑娘,你和这位齐六公子绝逼是有过节的吧?=A=   常宝兮:“令华,别笑了……”祝姑娘还在笑,笑得十分欢乐。   一道寒气森然的磨牙声响起:“祝、令、华!”   ——呃!   祝姑娘颇富魔性的笑声一下子止住了。   常宝兮:“……”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看吧,被抓了个现行。:)   齐锦晖冷声道:“许久不见,祝家姑娘依旧喜好在背后说人坏话。”   祝姑娘毫不畏惧迎上,表情十分愉悦:“哟,这不是齐文阳吗!瞧这浓浓的一身脂粉味,怎么了,不爱男装爱女妆?行了行了,又被揍了吧,啧啧都说打人不打脸,文阳你怎么老被自家人打脸呢?”祝姑娘一摊手,状似很无奈、十分惋惜。   气得齐锦晖怒发冲冠!   祝颜华和齐锦晖均是受父母兄姐宠爱着长大的,祝颜华虽然没有姐姐,但她家祝筠冉一个顶十个不带喘气儿!而论家世背景,祝家底蕴不如齐家,但祝筠冉却是太子跟前的大红人,真要怼起来,祝姑娘半点不心虚!   换而言之——大家都是宝宝,谁怕谁啊?   尹深艽领着众人呷茶赏花,间或赋首诗,对个对子,谈论一些无伤大雅的时事。当然此次宴会取名为赏春宴自然离不开一个“赏”,尤其一个“春”字。今时已是初夏,园中水塘里的景致恰应了那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美倒是美,却与“春”字不合。尹深艽既然取了个“春”字,必然要有春才是。   于是,随着侍女侍从鱼贯而入,报春花、梅花、海棠花、山茶花、蝴蝶花、金盏、连翘等等本开在春日里的娇艳欲滴的花儿朵朵或娇俏地含苞待放或热情地绽放开来,无数盆栽摆了满园,姹紫嫣红,满园春光看得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   如此一来,似乎一切齐全了。   常宝兮一手轻轻托腮,目光平淡地看了眼人群中几个疑似平民出身的新科进士,语意不明喃喃道:“赏春宴?也不知赏的是哪个‘春’……”   这边两人玩起了凶残的肉搏,那边角落里几个年轻男女面色复杂。   “七哥你们在看什么呀?小十也要看。”常良瑛不满地嘟囔道。满园子的人群里,常良瑛属于年龄最小的那一批,混在里头被前面的人一挡,任凭她怎么垫脚尖……还是看不到。   常珺昇的心里也是十分讶异,此前他就听二哥说了这事,但是恐怕连二哥都预想不到,在常家时连话都不会说的哑巴六娘,离开常家后竟然展现出如此能耐,连尹家的宴会都有人带愿意她参加。常珺昇不由得暗暗看了眼常瑜昇,说起来,六娘还是他的亲妹妹。   常瑜昇脸色阴沉沉。   因着常家长孙常瑜昇一举金榜题名,多年不出云州的常老太太喜不自禁,拉着其余几房一大家子齐齐奔赴京城,当然,小妾生的四房直接被常老太太无视了。   尹家赏春宴的邀请则是第二个惊喜,差点没把年事已高的常老太太喜得一连几夜睡不着觉。这类的请柬明面上是不限制人数的,大家都是读书人,有些事情不需要说的太直白,自己掂量着来便是。常老太太也晓得分寸,独独点名要求把常良瑛带上,整个常家小一辈里头,除了长孙常瑜昇,最得老太太重视的便是十娘。   老太太的话常瑜昇自是听的,不过十娘年岁太小,为防照顾不来又加了同属二房的七郎常珺昇,最后常瑜昇自然不会忘记带上自己的嫡亲的妹妹——行八的常良瑾。   四年一度春闱落下帷幕,撇开一甲头三名不说,参加殿试的考生在安安稳稳地走出考场的那一刻不论名次,都算是半个官老爷。前三人必然留在京内,其余的新科进士同样能分配到一份官职,当然仅是地方官职。因为新上任的官员须在规定的期限内赶到上任地,若不是陡然收到尹家赏春宴的请柬,常瑜昇今日恐怕在赶去就任的路上了。   在整个京城,尹家是数一数二的百年世家,对常瑜昇的吸引力也着实不小。宴会过半,常瑜昇已和好几个出身不错的公子姑娘相谈甚欢,心情无比舒畅。然而大好的心情都在他无意看到八角亭的那个身影时消失殆尽。   神情有一瞬间扭曲。 ☆、050   这一日,周齐檀随同齐家几位兄弟姐妹参加了这场宴会,花儿很美,但周齐檀的目光却被一个出现在这里他意料之外的女子牢牢吸引住了。可是来之前母亲千般交代叮嘱,到了外面切记老老实实跟着母族的几位弟兄,莫要浮躁,举止要有度,最后,切莫独自行动。对于母亲的话周齐檀一向很听得进去,可是这一次,周齐檀深深感受到了左右为难的纠结。   尹深艽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对与会的每一个客人都十分友好,温和有礼,与其他女子不一样,尹深艽一袭端庄严谨的深衣,浑身上下都溢出一股子压不住的文人雅士的洒脱飘逸之感。一些公子姑娘心中不禁暗忖,与穿了一身以飘逸著称的曲裾垂髾服的慧怡郡主乔宜阑相比,反倒是尹家长姑娘更对韵味,不过慧怡郡主也并不差就是了。   余光不经意扫到某处,正在与人交谈的尹深艽手捧茶盏不着痕迹掩唇微微一勾唇,这个齐家带来的男子,目光直勾勾地看的是……尹深艽眼眸蓦地一深,茶盏放下的一瞬间垂手立于一旁的侍女快速伸手,手心捧着丝帕接住茶盏,莲步轻移迅速退去一旁,身姿之轻盈敏捷绝非普通人可比,显然是个练家子。   无论祖父是怎么盘算的,这个与太子牵扯甚深的常姑娘,决计不能在这里出事。   “常姑娘,我可有认错?”   常宝兮忽地闻到此声,回身看去,却没料是祝颜华多次提及的尹深艽姑娘,她稍一愣神很快调整过来,浅笑着敛衽回礼:“尹姑娘,久仰。”   尹深艽眼睛一瞥,蠢蠢欲动的周齐檀一见大名鼎鼎的尹家长姑娘站在了常宝兮身前,立时怂了。尹深艽满意一笑,眼波流转间注意到不远处更偏僻的一处空地里,两个打得你死我活的男女,便笑言道:“令华和文阳怎的又闹起来了?”状似头疼地摇了摇头。   常宝兮抿唇一笑,顺着这话说了下去。随后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素不相识的两个人从场面话说起,谁料最后说着说着竟面对面坐了下来,待那边打斗的两个家伙总算停手后走回八角亭中,亭中的两个姑娘已经互相唤起了对方的小字,一人一支笔较量起书法,并十分有默契地对对方的字发自内心地表达欣赏之意。=v=   齐锦晖:“……”   祝颜华:“……(⊙v⊙)?”   等到身为东道主的尹深艽不得不遗憾地离开后,祝颜华两步并作一步扑上去,急急扒着桌子探身问道:“常……阿宝你和尹姑娘以前认识?”立即,齐锦晖状似无意地把耳朵凑过去,他也很好奇。   常宝兮茫然地眨巴眼睛:“并无此事。”为何会这样想?   祝颜华:“……一见如故?”   常宝兮认真端详着桌上的字卷,头也不抬轻声道:“是,也不是。不过果真如我所料……”   祝颜华:“??”   常宝兮两颊泛红,目露痴迷,缓声道:“请柬上的字迹虽是尹姑娘亲笔所书,但却太过收敛锋芒,远不如其真实地字迹洒脱恣意!真是太可惜了。”末了喟叹一声。尹府送去的请柬是双份,所以家中恰好留下了一份,而现在见到了这幅更真实的墨宝,常宝兮对请柬上的字就提不起半分兴趣了。   祝颜华已经知道了常大夫某项奇特的嗜好,唯一不知道的齐锦晖免不了流露出怪异的目光,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位看起来温婉端丽的姑娘,竟然和尹深艽一样独爱狂草?!也是一支奇葩。   常宝兮可不知道有人将她比作了奇葩,她在内心深处陷入了于理智和情感之中摇摆不定的纠结里。最后她还是没将这几幅“墨宝”带走,无奈,实在是祝姑娘的武力值太过彪悍,碾压常宝兮不费吹灰之力。   而常宝兮不知道的是,待所有人离去后,尹深艽姑娘解决完最后一个客人,立刻扭身回了某个偏僻角落里的八角亭,因她事先的吩咐,亭子里的东西没有其他人动过。是以尹姑娘如愿以偿拿到了两卷她眼中的“墨宝”。   正如常宝兮喜爱尹深艽的草书中的洒脱,尹深艽却偏爱常宝兮那手草书中的大气而不拘一格。侍候在一旁的贴身侍女面色如常地看着自家在人前各种有气质,人后时不时发傻的大姑娘,小心翼翼地捧着几张写满了字的宣纸,喜滋滋地荡回自己院里。   上了马车,祝颜华轻咳几声,重提来时的话题。常宝兮总算舍得收回心神,严肃地表示自己会认真听故事的。   祝颜华:“……”   茗了口茶,祝颜华手指轻扣,缓缓道来。   当今帝后鹣鲽情深,多年来后宫只皇后一人。然帝后成婚多载,至今无子无女,好在圣上有一胞弟,也就是现在的太子殿下。缙安朝不兴皇太弟、皇太孙这样的说法,故而圣上继位不久,这个本该被封王的皇幼弟直接送入东宫变成了太子。   看起来这一切似乎理所当然,也并没有影响到江山的稳定。可是朝臣不这么想啊,皇帝无后那是没办法的事,这种做法无可厚非,但他们这里能这么说吗?必须不能啊!这分明仅是皇后身体有问题,再纳几个妃嫔不就正好解决子嗣问题了吗?这么一想,朝臣也觉得自己很开明——事实上这是因为这群人太了解乔氏人的性格特点,根本不敢提出废后另立的脑残谏言。   可是事情发展远不如他们想得那么顺畅。那年圣上刚刚登基,新帝一出手,立马就用行动告诉这群喊着忠言逆耳的所谓“忠臣”,什么叫皇权至上,什么叫帝王之怒,伏尸百万!   ——什么叫,家务事莫掺和。╮(╯_╰)╭   当然,这位帝上病得,啊呸,脾气没那么糟糕。最后也就是挑出一批想要做皇亲国戚的臣子直接砍了其中几个蹦跶得最欢、触了皇后霉头的,再挑出一批没眼力见、忘了谁才是老大的出头鸟,一人一个包袱扫出京城。   最后除了少数真正的死忠,其余就只剩中立或干脆坐山观虎斗的中庸派就留在朝堂上当牛使,然而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后面这一批的仕途算是走到尽头了。唯有那些经过了考验的死忠派,只要不是太无能,日后必能平步青云直达云霄。   总之经那一事后,不论是打着何算盘的文臣武将,一下子皆乖如鹌鹑,甭提多听话了。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再深刻的记忆也被时间冲淡了。这人呵,就是这样,顺遂又富足的日子过久了,那颗心就稳不住,免不了乱了。”祝颜华慢悠悠地说道,常宝兮奇怪地瞅了她一眼,似乎是没想到大大咧咧的祝颜华会说出这么番话。   祝颜华对着她轻哼,面上有些不自在。兵部尚书上朝被一些“同僚”气到了,外面端着架子,回到家里就忍不住哼哼几句,祝筠冉听到了也凑上去,好家伙!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好不热闹。祝颜华深以为,祝景竹那张大嘴巴就是给她爹影响的。   常宝兮回到别院,乔裴果然从宫里回来了。上着玄色朝服,衣襟袖口赭红滚边,蟒纹刺绣,暗纹隐隐流光浮动,下穿玄色云纹靴,华丽异常,贵气逼人。   “你又披头散发。”她伸手扯了扯乔裴肩头垂落的长发,他不会去皇宫也这副模样吧?……应不会。她还是问了声,“你今天去的好早,头发束了没?”不知为何,常宝兮很怀疑。   “顺便上早朝,披着舒服。”他不以为意一笑,握住那只作弄的手,白白软软,又腻又滑,让他不自觉下手捏了捏,捏完后心里一跳,眼睛偷偷瞥了下阿宝的神情,见她面无异色似乎没有察觉或并不在意,松口气的同时另一只手也蠢蠢欲动。“阿宝在尹家玩的开心吗?”如果不开心,我去给阿宝找场子=V=   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这家伙果真是披头散发地去了皇宫,还顺便去朝臣面前晃了一圈咯?真任性。虽然乔裴往日就极少戴冠,一条发带束住满头青丝,于这方面,较之乡野村夫还不讲究,但任性到这种程度,她也是不知该说什么了。她都没嫌满头沉甸甸的簪钗碍事呢。   “挺好。”她简单说了下在尹家的事。想着祝颜华此前说的一些事,心里有些在意,便道,“……乔裴,你的身体,确定没事?”   乔裴讶异,转念一想许是祝颜华说了什么,当下毫不隐瞒道:“阿宝莫多想,早些年身体的确不大好,不过那都是许久以前的事。我很少出宫门,可能因此给一些人造成了错觉。”怕阿宝不信,乔裴接着道:“母后怀上我的那年已临近四十,后来出了点意外不足月就生下了我,也因此我在幼年时便体弱多病,很多人都望着我能多熬几年,待到现在又嫌弃我太能熬了。”说着他半真半假地轻叹了口气。   “……”她一时失笑,顺着他的话说道,“那可不能再让这些人如愿以偿,气死他们哼。”   常宝兮不知道当今圣上多大岁数,不过从乔裴的话语里多少能推测出来些事,好比乔裴年幼时皇帝的年纪应该还不算老,至少愿意的话还能有自己的子嗣,所以皇室的一部分人就希望乔裴多活几年,吊着皇帝。   然而这群人没想到的是,等到皇帝生不了了,乔裴这个病秧子竟然还活着!┌(。Д。)┐   于是,乔裴立刻成了这群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无时无刻不想除之后快!   手里捏着两只小手,他乖顺应道:“好。”   常宝兮定定的看着他,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堵得慌,挣开手无视对方震惊的神情贴近抱住他,笨拙地顺毛摸。   常宝兮突如其来的这一举动让乔裴喜悦的同时,更坚定了他的某个念头,他轻声喃喃道:“你会答应……”一定会的。   “?”   没听清楚(⊙o⊙)?   眼神定在一处,闪了闪,他忽地说:“阿宝很少梳这么繁复的发式,真漂亮。会不会感觉很沉?”   她捋了捋垂在耳际的金步摇,皱眉:“可不是么,今晨芸音梳了足足半个多时辰。若非必要我可真不愿这般繁琐妆扮。”芸音是新来的仆妇,与丈夫何冰一道来的,平日里负责别院的各项杂务,平时很少出现在两人面前。   “不喜欢就算了,阿宝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勉强。”乔裴语气自然,神情里说不出的高傲嚣张,“像以前那样扎起来便十分好看。”   常宝兮:“扎辫子?”脑海中灵光一闪,她突然说。   乔裴:“嗯嗯。”   她表情怪异,扎辫子啊,那是她还在崇明医馆的时候,医馆的医生都扎着这么条长辫子,发尾绑一根发带,浑身上下除了腰际一枚压佩再无其他饰物,是出于卫生安全和行事方便考虑。   所以,这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051   是夜,月上梢头,凉风习习。   “阿宝。”   “什么事?”放下书,扭头看过去。   乔裴一双乌亮的眼睛盯视着她,一动不动。常宝兮伸手揉了揉乔小裴白白的脸蛋,棒棒的手感让她不禁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儿,随口又问了遍:“乔裴你说呀?”语气难得有几分娇俏。   乔裴乖乖地站在原地任揉任捏,矮下身体以照顾某人的身高:“阿宝之前明明叫我少非。”回来后又变成乔裴了。而且——   “连名带姓地称呼不合礼数。”一本正经。   “……乔小裴你偷听我们说话!”常姑娘不开心了,她只在小红她们面前这么说过,乔小裴不在场。   乔裴一僵:“呃……”   常宝兮突然道:“今日在尹府,我又看到他们了。”她坐在亭子中,视线十分开阔,常瑜昇拖家带口的又那么活跃,她想不注意到都难。   听在乔裴耳里,就是明晃晃地表示:我很不爽。   乔裴眼神一暗,声音轻柔:“阿宝不想见到他们,派人‘送’他们离开便是,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我保证。”乔裴当然明白阿宝的态度,长久以来常家待阿宝平平,近些年愈发过火,她对常家人没有眷恋,也不想如何报复对方——乔裴屡次想在暗地里动动手脚,每次动手前顾虑到阿宝的感受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说到底,常家是她的亲族,里面有生她的父母,同胞兄妹,以及其他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十几年的其他亲人。乖张无度如乔裴,在面对与阿宝有关的事的时候,也会有小心胆怯、犹豫不决的一面。   常宝兮下意识道:“不用了。”顿了下,继续道:“乔裴……少非,你不需要理会他们。左右以常瑜昇的能耐,几乎没有回到京城的可能。”   的确正如乔裴所忌惮的那样,不管怎么说,她自认没有理由去做些什么,与什么所谓的血缘无关,不提互相感情如何,在物质上常家还真没亏待过常宝兮这个嫡女,无论只是为了面子还是不缺这点银两,抑或两者皆有,结果是一样的,她十几年来高床软枕绫罗绸缎样样没少,过得一点不差。   只偶尔一大家子聚在厅堂,要么被无视,要么被单独提出来刺上几句,若她真将常家人当做了亲人也许会被刺痛,会感到每日都是煎熬,然而事实恰好相反,所以也谈不上什么恨不恨的。   对于这一点,常宝兮很看得开。人都是这样,她的记忆中已有了更慈爱疼她在乎她的家人,便也再难接纳另一个家庭,更别提后者对她厌恶异常,恨不得她从来没出现过。   其实,如果不是临走前她这对所谓的父兄太奇葩,十足地恶心到她了,今日常瑜昇所望之事,她一点不介意搭把手——无非仕途之事,能一次了断才好。   乔裴没那么大度,仍有些不甘心,阿宝明确表达态度,他也只好同意:“常瑜昇的能力不差却也算不得出众,地方官员这么多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加上一无人脉二无背景,的确不可能调到京城来。而常家的其他人,更没有这种可能了。”   乔裴这话倒是没掺水份,为官的才能不是光读书就能读出来的,以常瑜昇心胸狭隘又自视甚高的个性,运气好点顶多是仕途不顺,运气再差点,到时能不能保住小命都是个问题。   论起心机和城府,蜜罐里泡大的常瑜昇其实只算得上是个新手,第一次玩弄心机就用在算计自家老子和亲妹妹身上,一个是根本没想到,一个是完全不在乎,狗屎运地让常瑜昇自以为“算计成功”,尤其是觉得自己已胜过了当官数载的父亲,常瑜昇一时间自我膨胀,打心底地瞧不起绝大多数人。   常宝兮对此表示理解,但并不打算勉强自己去配合对方的幻想。通常怀有“我不是针对某个人,我是说在场的各位都是辣鸡”这种想法的人,不是日天日地日宇宙的……主角,就是用生命在竭力作死的炮灰。   显然,常瑜昇不具备前者必备的特征,反倒是常良玥挺符合主角要素——常宝兮突然想到了常良玥,现在想想,对方的许多行为都有些怪异,当时不在意,没有深思,轻易放过去了。   从某个角度来说,常姑娘其实真相了。:)   常宝兮盯着他的眼睛,忽地一笑:“说说看少非,你在尹家的赏春宴上放了多少眼线?”   乔裴一愣,稍会也笑了,眸光点点,带着些赞许:“参加赏春宴的人里不多,丫鬟小厮倒是不少都是我的人。”笑容清浅,语调悠悠不甚在意的样子:“科举选的是天子门生,可不是给这些世家新贵送人的,防患于未然——毕竟,妄造杀孽总是不好的。”   常宝兮:“……”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人笑得忒虚伪。   乔裴一脸我是好人的温柔表情。   然而真相是——   太子:养肥了就少不了闹事的,怕是不怕,一个个宰起来略麻烦,重新□□一批像如今这般吃苦耐劳的臣(ku)子(li)更是麻烦。╮(╯_╰)╭   皇帝:没错没错!弟弟说得太好了!   “哦。——你什么时候知道常家人出现在赏春宴上?”   “……阿宝你回来的路上。”   “……”常宝兮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在我身边放了几个钉子?”   乔小裴眼神躲躲闪闪:“三、十三个。”细声细气,像个弱气的小白脸,就是画风略清奇,总爱做些痴.汉的事。=V=   明面上十三个,暗地里三十个都不止。对于这一点,太子殿下会说吗?:)   她还想说些什么,眼尖看到外头有人来了,眨了眨眼扭身走开,不想说了。   祝少府来的时候正好撞上这一幕,一向笑着的常姑娘冷着脸,威武霸气(?)的东家垂头丧气,活像一只被抛弃的大旺。祝少府心情突然有些暗暗酸爽,他一下子联想到了家里那条碍眼的大黑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人不如狗的残酷现实T^T   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心情不好的太子宛如浑身冒着诡异黑雾的大魔头,平时只是阴晴不定,现在是面上笑着,心整个是黑的。一言不合就……瞎!祝筠冉敢发誓,他小心翼翼半点霉头没触到,就被这个不讲道理的怨夫发配边疆。   不过祝少府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眼珠一转,把话题扯到了常姑娘身上,东家果然把目光投向自己,祝少府发挥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总算得到了宽恕——好吧,改成了缓刑。   乔裴掀了掀眼皮,语气平静:“你确定这样可以?”   祝筠冉猛点头:“当然可以……”试试又没什么坏处,常姑娘脾气辣么好,反正也不会一言不合就一刀两断的啦~~祝筠冉表示他真的不明白殿下这么犹犹豫豫的为个啥子,是男人就该勇往直前,往前冲啊!!   乔裴眼眸暗沉沉的,看得祝筠冉心里直发虚,就在他以为要出什么变故的时候,对方忽地一点头:“好,暂且信你一次。”祝筠冉心里松了口气。   “——如果不行,你就等着参加你妹妹的昏礼吧。”说着,乔裴微微朝他一笑。   祝筠冉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憋得小白脸通红。在祝筠冉看来,这个笑容无比狰狞丑陋,满是嫉妒的臭味。   乔裴从长椅上站起来,长身玉立,乌发垂落于肩侧,玉冠衬得其面容柔和又透着些矜贵之气,脸色有些不同于正常人的苍白,眸若星辰,轻轻一勾唇,浑身散发着不似凡间的清贵秀雅。这个在其他人眼中好似谪仙的年轻男子,却让胆子老肥的祝筠冉生生打了个寒战,然后便听到一道好听的声音道:“本宫听闻兵部尚书的小女同齐相宠爱的六孙,关系极为不错,想来两家不会介意结个亲,说不准又是一段金玉良缘。你觉得如何啊,祝公子?”   祝筠冉【死人脸】:本公子觉得不如何!(╯°Д°)╯︵┻━┻   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祝筠冉不得不绞尽脑汁,努力地完善完善再完善。等到这尊大佛终于肯大发慈悲发他走得时候,祝筠冉眼巴巴地望着案上的茶水,抹了把汗,口干舌燥地离开了。   连口水都不给喝,非人哉!   院落里,常宝兮转过身,忽地看到一个穿着白衣服,披着长长的头发,走起路来就跟飘儿似得人影时,猛地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发现是乔裴,拍着胸口长长舒了口气,她惊魂未定道:“乔、乔裴?!你走路都不带声音的吗?”大晚上的,没事你换什么白衣服?   “吓、吓到你了?!阿宝对不起,你……捏我吧。”吓人的反而更紧张的样子。莫名心虚的乔裴语无伦次,忽然想到阿宝好像很喜欢捏自己的脸,连忙俯下身把脸凑过去——任揉任搓不要钱!=V=   “……”常宝兮觉得自家乔小裴的反应有些不正常,这么紧张作甚?常宝兮眼神一利:“说吧,你想要说什么?”还是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所以心虚了?   还不快从实招来。   一开场就不按流程走的奇怪发展,让紧张过度的太子殿下一下子懵了,身体的反应可悲的快过大脑反射。   “——我们成亲吧,阿宝。”   “……”(⊙_⊙)   “……”┌(。Д。)┐说、说快了!一下子跳到最后面辣,肿么会这样?乔小裴被自己惊呆了,但是他仍试图挽救一下,“阿宝别气,你听我说,我准备了聘礼的……”   “好啊。”常宝兮点点头,反正迟早的事,也没想过赶潮流谈一场说分就分的恋爱,谈恋爱不就是奔着结婚去的吗?   诡异地沉默。   乔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仿佛怕打碎美好的梦境,声音极轻:“你答应了,我听到了阿宝。”我听到了,你就不能反悔了,否则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来。常宝兮被乔裴一把用力抱住,倚在男子温暖宽阔的怀里,只听得到噗通噗通急促的心跳声,听不到对方心声,只忽而恍然,她好像一下子理解了他之前的种种别扭和紧张。   “嗯,我也听到了。”常宝兮接着说,“你说准备了聘礼。所以,是什么?”能让你不由自主脱口而出,这么有把握吗?这么一想,她不禁莞尔一笑。   “《医经》,是后半部的《医经》。” ☆、052   他把脸贴近,几乎触碰到鼻梁,呼吸交融,让她呼吸急促了些。他目露迷醉,面带笑容,恍惚间她瞪大了眼,觉得这个笑容分外好看,一时间忘了移开视线。   “我看到了,阿宝一直在研究毒术。流传在外的《医经》主要包含医道和少量的毒道,两者都不全,阿宝想看看完整的《医经》吗?我用这套《医经》做聘礼如何?”   “完整的《医经》?!”常宝兮一下子清醒了,眼眸蹭地锃亮。   “没错,阿宝愿意收下吗?”乔裴仿佛突然间变得“狡猾”起来,故意省略了关键字。   “嗯嗯。”   乔裴:“那我们明日进宫,可好?”争取在月末前成亲=V=   常宝兮急不可耐:“好啊。”( ̄︶ ̄)↗   一整夜没睡,第二日清晨乔裴神清气爽,本来不打算接见任何人,在听到来人的名字时又改了主意。   在得知东家成功后,同样一晚上没睡的祝筠冉顶着大大的黑眼圈,露出今天第一个舒心的笑容,然后在下一刻僵住了。   “景竹,听闻祝姑娘一直把你当做亲兄长看待啊。”冷血冷心的太子殿下人生中头一次露出了一个怜悯同情的微笑,虽然看起来虚伪的要死。   “!!”祝景竹心口正中一刀,顷刻间血槽见底,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书生被阳光一照,竟有些晕晃晃,咬着牙根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殿、下!下官告退。”   京城府衙归于太子名下,一众官吏皆是太子的班底,得到皇帝特许,可以随意起用白身而无需向朝廷汇报,祝景竹没有功名在身时便当上了少府,只不过这份官职倾数压在太子身上,太子一句话就可以将其打回原形。   祝景竹已经通过了科举,是登记在册的正式官员了,哪怕太子不需要他了,凭着状元出身,他依旧可以从朝廷领一份官职,然后按部就班地从底层重新爬回来。   可谁让官大一级压死人呢?何况不止一级,简直是天堑啊!祝景竹憋着口老血,步履蹒跚地走出书房。   去吧去吧。   乔裴笑得春风拂面,眉梢都浸透着浓的晕不开的幸福笑意,表示一点不介意下属一时的失态,人之常情嘛,完全可以理解。   宽敞明亮的内室,两扇绣山水松林的屏风围绕两侧,两边各席地坐着一老人,左边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右边则是皮肤皱巴巴的留着长胡须的老太爷。   “今日早朝,礼部上了份折子。”老太太不疾不徐说了句,右手执白子,徐徐落于棋盘一处。   “唔?”另一老人含糊应声,落子后才问道,“什么事啊,让你记到现在?”   “缙安朝又要有喜事了。”   “喜事?”   “是啊,大喜事。”“嗒”地一声落子,老太太手指皮包骨,干瘪得像晒干了水分的橘子皮,动作慢悠悠的,每当捏起棋子儿来灵活又迅速。收了几颗黑子,接着说:“太子殿下——唔我记得你当年还做过太子的先生,老太婆我没记错吧?总之,这位啊,就要成婚了。”   “有这事儿?”长胡须老太爷眯起了眼,“时间过得可真快。”   老太太呵呵笑着:“就这样?没其他的了?”   “不然呢?你个老抠门的也别一个劲儿试探我的口风,还是先理理你自家的事罢!”一子落下,清脆一声响。“老头子我的记性一直很好,祁王妃是从你尹家走出去的,他们夫妻俩没啥本事,偏生生了个怪聪明的女儿,换成别人你还能抱回自家养着,可惜人家进了皇室的宗牒,你是羡慕也羡慕不来哟呵、呵呵……好笑不好笑?——哎呦,你这老太婆,趁我不注意吃了我这么多棋子!”齐老怪声惊叫起来。   “这话说得,这光明正大下棋,我还不能吃你的子儿不成?”   “嘿你这——”   “怎的怎的?我倒要看看你这老狐狸能说出个什么理儿来?”   一时间,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挤在一张棋盘跟前,吵得面红耳赤,就差“一个不小心”掀掉棋盘。   乔裴上完早朝回来,马车就停在别院门口,茶水都没喝一口又拉着阿宝马不停蹄赶回皇宫。   养心殿中,只因幼弟一句话,皇帝一下朝便携皇后早早等候在此处。   一踏入养心殿,乔裴面色如常,常宝兮微微垂下眼睑,目不斜视。皇帝与皇后端坐大殿之上,皆着玄色的冕服,头戴华贵冠冕,长久居于高位手握权柄,凌然气势已浸透到骨子里,只是坐在那儿便让人有种不可侵犯的威严感。   乔裴行了个揖礼,常宝兮敛衽而拜。常姑娘心中有点方,对帝后如此无礼真的没问题么?   事实证明,常宝兮实在多虑了。   帝后目露诧异,皇帝轻咳一声:“不必多礼。”这句话皇帝对不少臣子说过,这一次感觉格外不同。脑海中刚想着接下来是说“赐座”还是直接说“坐下吧”的时候,太子手里紧紧牵着他家阿宝,十分自然地坐在下首。   “……”皇帝嘴角一抽,心道她果然是想多了。   “少非啊,你算是难得给我带来了份喜报。”撇去这个糟心的幼弟,皇帝目光柔柔地投向幼弟身侧的姑娘,“这位便是阿宝吧?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常宝兮眨眨眼,皇帝意外的和蔼,倒是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当即回道:“自然……”可以。   “——不可以。”乔裴断然拒绝,“阿宝只有我能叫,长姐也不可以。”   常宝兮:“……”心好方TAT   皇帝:“……”这破弟弟!   皇后半点不给面子地噗嗤笑出声,嚣张的大笑声在空荡荡的宫中回荡,特别刺耳。皇帝转头瞪了他一眼,皇后立刻捂住嘴巴,一副我很老实的样子,表示自己不笑了,待皇帝头转回去,又闷笑起来,肩膀不住抖啊抖。   “行了行了。”皇帝显然有些头疼,“我不和你抢,这总行了吧。”太子这臭脾气,说得好听点叫洒脱率性有名士之风,直白地说就是任性、幼稚,哪个姑娘家受的来这等烂脾气?皇帝不由得忧心了。   若皇后知道了皇帝此时心中说想,必然回以呵呵一声,任性也就罢了,幼稚?谁幼稚?乔裴这个鬼见愁吗?别闹,护短也要有个限度。   皇帝努力维持形象,偏偏忽略了身边有个爱挑事的皇后。   “好啦,少非啊,你那爪……手,放一放,好歹松点力,瞧瞧,人小姑娘白嫩嫩的小手都被你抓红了。”皇后抬起二郎腿,很不正经地调侃道。   常宝兮:==总感觉皇后的画风有点不正常,是她的错觉么?   闻言,乔裴下意识地低头看向阿宝被他牢牢抓在手心的小手,细细打量了下并没有出现任何痕迹,不过乔裴自己也感觉到今天用的力比以前大了些,眼神凝视着阿宝轻声道:“我用的力气太大了,对不起,阿宝。”   在他想要松手的一刹那,还贴在他手心的那只小手,却突然拉住他的手指——乔裴看见阿宝朝他轻轻抿唇一笑,道:“没事。”   不得不说,突然要面对整个皇朝的最高统治者,常宝兮心底还是有些胆怯的,这座华丽的宫殿里,唯有身旁坐着的乔裴能带给她些许安全感。感觉到右手再次被紧紧包在温凉的手心里,常宝兮暗暗舒了口气。   “咳咳,礼部于早朝时已递上折子,今年适宜婚嫁的好日子都写在上面,我看就定在下个月初八,你们俩觉得怎么样?放心,一应所需都由我这里出,近期朝中无甚大事,你俩的婚事便是重中之重,定然办得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皇帝又咳了两声,说话的语速不急不缓,声音和柔煦然,一点面对朝臣时的冰冷严肃气息都没有,常宝兮不了解所以感触不深,皇后却是撇嘴轻哼了声,随即就被瞪了眼,心下更是不爽快,还以为乔裴这讨厌的小子总算有人要,可以滚出去了,合着不但没少还又添了个新人。   乔裴倒是感觉出来了,他的长姐似乎急着把婚期定下来,这点正合他意,心情尤其晴朗。   乔裴:“我们没意见,全凭皇姐安排。”   常宝兮虽然觉得太急了点,但是实在没胆提出来,何况也不是多大的事,反正都是要成婚的,早些晚些似乎也没多大区别?便亦是颔首称是。   得到了准信——尤其是小姑娘的点头,皇帝总算松了口气,就算是皇家,也不好意思强压着人拜堂不是?   说完了正事,皇帝出言留下两人,宫中侍人送上御膳、香茗,气氛刚刚好,三人,皇后不算在内,简单聊了聊,准确说是皇帝说,常宝兮接话,偶尔搭上乔裴,皇后坐在一边当花瓶。皇帝对幼弟选的弟媳妇越来越满意,过了会便让乔裴带着她【未来的】弟媳妇在宫里逛逛,闻声乔裴紧皱的眉间一松,立即点头答应了,迫不及待地牵着阿宝的手离开养心殿。   皇帝:“……”这糟心的弟弟。   时间缓缓流逝,倏地,皇后眼睛一眯,狐狸眼一转,道:“看起来,你对小乔带来的小姑娘挺满意?”   “这是自然,宝兮丫头温婉可人,还有一手好医术,整个京城都找不出几个比她更好的姑娘了,我当然喜欢。更何况,这是少非选择的妻子,日后是和少非过日子的,只要少非满意便好,我也做不了他的主。”都说这成了家的人,无论男女都会在短时间内变得成熟起来,皇帝对此很是期待。   “唔,最重要的还是脾气好,我说的可对?”皇后懒洋洋地斜靠在靠背上,毫不留情地拆穿道。   “……”   皇后再接再厉:“你别说,乔裴这小子性子不讨喜,那张小脸生得极讨姑娘喜欢。”   皇帝拿着奏折的手一紧,扭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皇后不怕死地接着添火:“好歹也是我们乔家一枝花嘛,是吧小乔?”   “阿泽。”皇帝磨牙齿。   皇后投降道:“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行吧?”皇后见好就收。   反正他想说的都说完了,嗯,想做的差不多都做了。   “皇姐。”   听到一声“皇姐”,皇帝僵着脸看过去,果然,包括她【未来】弟媳妇在内,她家糟心的弟弟神态平平地站在下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殿外的侍卫都哪去了,也没人通报一声?!皇帝选择性遗忘了她早早说过,这座皇宫内太子想去哪儿都可以,平日里若无必要,无需进来通报。   太子殿下通行无阻,径直走进养心殿,这次他是特意来说一声,他要带着阿宝回别院里去了,阿宝不愿住在东宫。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乔:对比一下下,幸福感爆棚=V= ☆、053   听到他来此的缘由,皇帝僵住的脸裂开一丝缝隙,这臭小子办起事来瞧着挺聪明能干,怎么在这事上就蠢成这样?武功这么好没听见你姐夫在挑事么?偏要傻不溜秋地走进来听一耳朵,你就不怕你媳妇被吓跑了么?!   平时也没见你这么懂事有礼貌啊!   皇帝差点没憋住咆哮出来。   “怎么不直接住在东宫?”被极力的自家皇后气得呕血,偏生怕吓跑还没定下来的弟媳妇,只得生生咽下这口气,面上仍温声道。   乔裴:“不了皇姐,住别院处理事务更方便。”   皇帝:“这样也好。对了,宝兮丫头出嫁还是另择一处,少非你在京城的宅邸不止那一处吧?选一个位置最好、最气派的宅邸整饬整饬,到时正好作为宝兮丫头出嫁的地方。”   乔裴不假思索道:“好,这我知道。”他现在住的别院属于较僻静的一处,虽然其中一应摆设俱是价值不菲之物,但在外人看来这座别院位置偏、面积也不大,未免寒酸落魄,若是让阿宝在这里出嫁,免不了有些嘴碎的要说三道四。乔裴容忍不了这种事情发生。   “太尉,您看现在京城这情势……”   老将军微阖着双目,打断他的话:“我们不管什么形势不形势的,圣上的意思就是我们的意志!”   来人抱拳肃声道:“末将身为缙安朝武官,万万不敢有异心。末将只忧心京城的那些虚伪酸腐的文人,这些人抱团扎堆的,聚合起来的势力亦不容小觑。”   就怕这群人妄想所谓的“从龙之功”,外患未除,又要解决内讧。   老将军掀了掀眼皮:“呵呵,这个用不着我们操心,这群家伙蹦跶不了几日。”   来人先是一怔,然后想起来,现在的东宫也不是个好惹的啊。旋即摇摇头,他倒是想岔了,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当年,这位战场上踏着敌人尸骸爬上高位的大将军从战场上回京面圣,第一次见到乔裴,当时便直言道:“此子大凶!”   而乔裴的确没有“堕”大将军的名声,几乎在皇帝的一众亲信老臣中活成了个鬼见愁,胆子小点的一见到太子就两股战战,恨不得夺门而逃!   等到她在皇帝身侧看到那个少年时心里登时就一紧,皇帝和颜悦色地把日前已立下储君的事情告之深受重用的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整个人都懵了!身躯羸弱的垂髫小童静静地立在那儿,苍白的小脸面容精致清秀,着一袭宽大华丽的袍服,衬得他更显瘦弱不堪,一副弱不胜衣的无害模样。   历经各种大风大浪后的大将军显然并不这么认为,甚至在私下里和亲信说,别看那小子一副站都站不稳、风吹都能刮跑的弱鸡样,真把他给扔战场上去,活得最恣意快活的就是他!   冷静!果断!狠辣!   齐全了。   这种人生在乱世,有一统天下之才。而生在太平盛世,却不免让人忧心忡忡,治世需要手段偏向温和的帝王,太子正恰恰相反,与温和同类的形容词压根不沾边。   想来当今圣上也正是担忧此事,不过,现在却是不必害怕了。   乔氏人啊,不是佳丽三千游戏人间,就是冷心冷血,孤独终老——除非,遇上那唯一对的人,一刹那的光景,把一辈子都栽了进去。   如此疯狂又执着,这样的乔氏人,让旁人不知该惋惜,还是艳羡。   龚远禀报道:“殿下,属下已确查,答鲁人与郦国勾结已久,以及雲河一带的蛊毒亦有答鲁人插手的痕迹,除此之外,答鲁人首领正于暗地里大肆锻铁制造兵器,目前尚未探查出其出于何目的。”   “打造兵器?这倒是奇怪了。”祝筠冉挑眉,不是他低看这些蛮子,事实就是如此,缙安朝的国力稳稳碾压周边各部落小国,这些人全部加起来也撼动不了缙安朝一星半点,不然这些蛮子哪会如此老实地蜷缩在南部荒凉的旮沓里,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祝筠冉琢磨着:“按理说,以答鲁人奸猾,他们不会做没有意义或者没有绝对把握的事,若是针对我们缙安朝,会有什么是他们觉得十拿九稳呢?”   龚远面露嘲讽:“痴心妄想,怎么可能?!”蜉蝣撼树!   祝筠冉摇摇头,沉思片刻,抬头看着他道:“话不能这么说,虽然我也实在想不出理由,但是郦国且不说,风闻一死基本也就废了,答鲁人的部落和郦国的情况截然不同,整个部落都掌控在首领一人手中,而这个首领据闻有几分手段,无利不起早,绝不是个蠢材。”   两人开始争执不休,其余幕僚早就被祝筠冉那张嘴巴堵怕了,也只有龚远这个固执性子的武夫,每每都要和祝筠冉争个你死我活。   几步之外回廊上,乔裴长身鹤立,周身气息恬淡平和,可只要是熟悉的亲信,一眼就能看出这位殿下心情十分阴郁。   好在太子虽然脾气略古怪,但只要你有本事,不触太子的霉头,相对来说,太子是位宽厚的主子。   远处青山绵延,天色蔚蓝,厚厚的云层遮挡住刺目的烈阳,投下一片和煦怡人的微凉,乔裴立于檐下,目光定在天际一处,又仿佛什么也没放入眼底,就这么不动声色的。   “够了。”淡淡的一声,两人立时偃旗息鼓,幽静的廊上一时寂静无声,耳边仿佛响起了微风拂过枝叶的沙沙声,躁乱的心不由平息下来。   “属下失仪,望殿下恕罪。”龚远和祝筠冉立刻跪下,垂首齐齐告罪。   乔裴转过身,逆着阳光脸上神情明灭莫测,眸底如一汪千年不化的寒潭,语气一如往常平静:“金越。”   一道灰扑扑的人影无声无息闪现于廊下,单膝跪地低眉顺首回道:“殿下。”   “带上暗影,随本宫去南部走一趟。”乔裴无视龚远两人,对金越吩咐道。   金越:“是,殿下。”话音刚落,人影一闪消失不见。   “你二人,且留在京城,务必留意各方异动,若有行迹不轨者。”乔裴面上平静无波,“杀了便是。切记保护好太子妃。”   龚远和祝筠冉此时也来不及为太子突如其来的决定震惊,下一刻便领会了太子言下之意——绞杀对象包括皇室宗亲在内,立马肃声回道:“谨遵殿下之命。”   “退下罢。”   “是,殿下。”   回去的路上,祝筠冉对龚远道:“也不知殿下为何要亲自去南部,明明下月初八就是殿下与太子妃大婚的日子,真的没问题吗?”大婚在即,新郎官抛下新娘子跑路了,发生这种事,即使太子妃脾气好,也没那么容易放过去吧?   龚远拧起眉头,睨着他:“正是因为殿下即将与太子妃大婚,所以殿下才急着解决南部的事。”   祝筠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过,答鲁部落那群渣滓,原来是盯上了太子与太子妃么,准备再大喜之日动手?可是,他们真的有可能成功吗?”   如果不是太子的威名已深入人心,祝筠冉肯定问都懒得问,答鲁人那群吝啬鬼,像这种明摆着回不了本的事,他们不可能做。   龚远用看白痴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眼中流露出鄙夷的神色,祝筠冉忍下这口气,扬起下巴,一副“你有何高见”的样子,龚远轻蔑一笑:“听说你喜欢祝令华?啧!我看祝令华至今还未知晓此事吧?祝少府果真是少有的人才。”   朝夕相处二十多年,还说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追了这么久,结果人家压根不知道这回事,龚远原来还纳闷,他是看这只弱鸡不顺眼,可他也承认,祝筠冉确有几分能耐,不然也不会早早被太子看入眼,除了不知出于何缘故一直未参加科举考取功名,在太子幕下是少有能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人。   龚远忽地站住,上下扫了祝筠冉一遍,嗤笑一声,蠢成这样还想娶媳妇?   长成太子那样还有点可能,毕竟女子多(yan)慕(gou)俏=V=   “?!”这话是啥子意思?   有家室了不起哦!就可以随便歧视好(dan)儿(shen)郎(wang)么??祝筠冉火冒三丈,表示这绝壁不能忍啊。眼神锐利刺向龚远,语气不善追问道:“龚远你什么意思?好好地说正事,你扯到我妹妹身上作甚?还有,你叫她什么,令华?我可提醒你啊龚长伯,你可是有妇之夫,别起什么龌龊心思!”   龚远呵呵:“有看上自己妹妹的某人龌龊?”   祝筠冉冷声道:“你我都清楚,令华不是我妹妹。”他和令华没有血缘关系。   龚远毫不客气:“是啊,不光是我,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祝令华也知道,所以呢?她还是你妹妹,唯一的‘嫡亲’妹子。”龚远着重强调“嫡亲”两个字,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极其恶劣的笑,“连你都承认了,不是么?”祝尚书只一个妻子,祝颜华自然是记在祝夫人名下,按理说的确是祝筠冉的嫡亲妹妹。   麻蛋!祝公子气得心口痛。   “你觉得答鲁人不可能成功?呵,你以为怎样才算赢?杀了人闹完事再全身而退?”龚远抱胸,淡淡地反诘祝筠冉,祝筠冉很想说一声是,张了张口心里莫名一动,龚远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沉声道:“他们只要在大婚当日闹出些动静,随便弄死迎亲队伍里几个人,哪怕连太子和太子妃的身都近不了,对缙安朝来说也是耻辱。”   “最重要,能给太子和太子妃添堵。”太子妃不好说,对太子来说,在最心爱的女人面前被一群从不放在眼里的蝼蚁踩脸,远远不是一个“耻辱”能形容得了的,即便日后将答鲁人和郦国屠灭干净,他也快活不起来,乃至每每想起便如鲠在喉。   以微小国力做到这种程度,从某种角度来说,答鲁人简直赚翻了。   祝筠冉立刻想到皇室的个性,眉头一紧,不得不承认龚远的话很有道理:“确有此种可能。”太子有多高傲他们这些心腹再清楚不过,说目下无尘都是委婉的,目空一切比较实在。偏偏这样性格古怪孤傲的太子,在太子妃面前端茶倒水,捧着食谱日日钻研,变着花样做各种吃食,就差没捏起绣花针把太子妃的衣物一并包揽=V=   但是——   “这得多大仇?”祝筠冉深深地叹服了。 ☆、054   众所周知,郦国人阴毒,答鲁人疯疯癫癫,在一众附属小国和部落里,他们的实力排在头两名,可答鲁人脑子就算再不清楚,也不至于无缘无故闹这么一出,对自己未免太狠了。   龚远一默,不大确定地猜测:“许是圣上做了什么?”不然的确说不过去。   祝筠冉翻了个大白眼:“你还不如说是殿下做、做了……”   “……”   说起来,他们这位太子殿下有时的作风,活脱一疯子,较之答鲁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嗟乎!   祝筠冉:如此说来,怎么好像太子是自找的报应??QAQ   龚远: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你要出远门?”   “嗯。”乔裴小心翼翼瞅了阿宝两眼。   “喔,我知道了。”常宝兮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乔裴:“阿宝,你是不是生气了?”   “并无。不过,如若你在下月初还未回京,婚事便作罢了,少非你意下如何?”常宝兮面无表情看着他,平淡地道。   乔裴眉心一跳,心里更慌,连连应道:“我定会在此之前赶回来的,不会对我们的婚事带来分毫影响。近来我不在京城,安全起见,阿宝住到宫中去可好?你不用担心人多嘈杂,除了别院里用着的两个下人,其余人等一定不会到你面前乱晃的。”   常宝兮眼睛眨也不眨同意了,点头道:“可以啊,我没问题。”   “……”阿宝这么好说话,乔裴更加放不下心了。   常宝兮眸中一闪,突然问他道:“对了。你的聘礼呢?”   “嗯?”他一愣。   “《医经》。”看他一副傻愣愣的模样,常宝兮眼睛危险一眯,语气不大友好,“忘了吗?还是说,你之前是在唬我?”   乔裴立刻自证清白:“在宫里。待会我们一同进宫,就在东宫的书房里,除了《医经》还有别的孤本,我把钥匙给你,想看什么随便拿,派人去拿也可以,我的令牌留给你。”他记得长姐那儿有不少与医毒相关的珍藏,顺便都搬到东宫好了。   正在批阅奏折的皇帝:——阿嚏!阿嚏!   几日后。   “阿宝听说你要成亲了?”范绮儿满面惊叹,她往日还以为阿宝会像羊老他们一样,就连张大夫至今亦独身一人。医者见惯了生死,对儿女之情往往比常人看得淡。   祝颜华:“……”   常宝兮面色无异,笑道:“是啊。”   “江一就是传说中的太子?”   祝颜华:“咳。”   常宝兮点头:“嗯,江一是他的化名,真名乔裴。”   “哦。还有还有,听令华说,阿宝你现在住在皇宫里?那里怎么样?好看吗?”   祝颜华:“咳咳。”   常宝兮:“挺好。”   范绮儿总算注意到祝姑娘,担忧道:“令华你嗓子不舒服吗?”   祝颜华一僵:“……没有。”   范绮儿放心了,话头又转了回去,捧着脸一脸梦幻地说道:“我以前一直听人说,皇宫金碧辉煌,铺着的瓦片是翡翠,柱子是金的,连脚下踩着的地板都是玉做的。”土包子范小红表示不敢想象。   “没有这么夸张,但确实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羊老没说过么?”   范绮儿脸一垮:“羊老从来不肯和我说这个。”经常听人说这个说那个,她真的老好奇了,偏偏羊老就是不肯满足一下她的小小好奇心,好气哟QAQ   范绮儿还想再问,一只手抓着颗大桃子塞进她嘴里:“唔唔唔——”   就不信连吃都堵不住你的嘴。祝颜华挤出一个笑容,看起来狰狞扭曲:“好啦好啦,莫说闲话了,再不动筷子,菜都要凉了。”不知道太子出门了么?刚定下亲事,某人就跑路,常大夫能高兴就怪了。   范绮儿:“……QAQ”说好的吃菜,你给我塞个大桃子做啥?   在望鹤楼坐了会,三人在东大街逛了起来。   “啪!”精巧的琉璃摆件猛地落下,顷刻碎了一地。   一人望着常宝兮惊呼出声:“六、六……”   “六娘子?!”怎么可能?!   四人面色各异,其中穿着富贵的少妇妍丽的面庞上极快的闪过嫉恨,不过她很快调整好表情。   范绮儿没有注意到这点,但直觉这些人神情不太对,冷脸上前一步,隐隐将常宝兮挡在身后,侧首问道:“阿宝,认识的人?”   常宝兮平静地看了四人一眼,收回视线不甚在意地道:“嗯,算是吧。”三个有些面熟的是崇明医馆的医学子?另一个倒是能一眼确认,常家四房的常良玥,似乎对她有很大敌意?   而且,常良玥给她的感觉有些怪怪的。   郑云溪神情激动道:“常医者,没想到您竟然到京城来了!您还记得我们吗?我们也是崇明医馆的医学子,以前向您请教过医道上的问题,我一直很感激您。”   唐可琼怪异地瞥了她一眼,三人中郑云溪的性格最是内向腼腆,没想到今日却会主动站出去和常六娘搭话,真真奇怪。陶俐文没唐可琼心思缜密,天生直肠子,丝毫没注意到好友郑云溪的反常之处。   【宿主,握感觉到——咦咦?就素这个人!】   常宝兮心中一凛,面上不露半分,对郑云溪微微笑着道:“记得呢,用不着这么客气,有缘在同一所学堂学医,亦算得上半个同窗,互相帮助本就是理所应当。”   唐可琼刚想开口,却蓦地被一道尖利的问话打断了。   “——六姐,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祖母日日在念叨,而且你不是不会说话吗?怎么突然好了,也不同家里说一声,前两年兀的离开家中,连父母兄长都未曾告诉一声,大家都很担心你呢。”常良玥的声音不大,正好周围的人都可以听到,一时间不由得被其话中透露的信息吸引住了,停下脚步围观起来。   范绮儿和祝颜华顿时拧起眉头,世家圈里长大的祝颜华一瞬间就明白了此人的用意,看来是来者不善啊。   祝颜华“呵呵”轻笑,在众人看过来后,扬眉笑看着常良玥道:“这位夫人,你是哪家的小媳妇?我怎的从未见过你?待我盘算盘算,楼家?孙家?还是邰家?”无视常良玥僵硬的神态,祝颜华慢悠悠数着有适龄公子的京城家族,接着用打量货物的眼神上上下下将常良玥打量一番,忽地语调一转,语气轻佻道,“莫不是,钱老爷家的新媳妇?”   钱老爷是京城有名的富商,不过其真正出名的不是有多富裕,而是这位钱老爷身为女子,偏偏自称老爷,取了一房又一房的小妾,小妾们各个貌美如花。恰好近来,钱老爷又抬了一房小妾,据看到的人说,那小妾生得极为美丽,尤其妖娆娇艳,妩媚动人。   在这里的多是京城本地人,哪能不知道这位鼎鼎大名的钱老爷呢,都捧场的哈哈大笑起来。有多事的人笑完同旁边的人品头论足,常良玥不幸地就被“小妾”了。   所有人的关注点都转到了常良玥身上。   常良玥那受过这等侮辱!当即气得不行,偏偏她还不敢和祝颜华杠上,京城上层圈子里出名的贵女就那么些,常良玥反应过来立刻就认出了祝颜华,兵部尚书的女儿绝不是她能惹得起的,至少现在不行。   “我还有事,你们自己逛吧。”甩下这么句话,候在一旁的丫鬟上前护持着常良玥,狼狈地逃离现场。   常宝兮很好奇系统接下来的话,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恐怕会让她大吃一惊,为防让人看出来,她决定还是回去后一个待着的时候再听系统的八卦。   于是,她对剩下的三个小姑娘颔首:“告辞了。”   转身走了没几步,郑云溪急急喊住她:“六娘子!请留步。”   常宝兮不明所以回头看向她:“有什么事么?”   郑云溪快步上前,双手垂在身侧紧张地握紧又松开,她深深地凝视着常宝兮,面上有局促更多还是感激:“六娘子,我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三岁那年我无意掉进了河里,是六娘子救了我,一直没能向你当面道谢,真的非常抱歉。”   常宝兮怔忪了一瞬,旋即淡淡道:“不必了,事后你母亲亦帮了我一把,没什么好愧疚的。好了,我有事先走一步,愿诸位玩的愉快。”说完点头示意,转身离开。   路上,范绮儿好奇问常宝兮:“阿宝你之前说那个小姑娘的母亲帮过你,是真的吗?”   常宝兮:“是的,张大夫说过,当初是郑夫人向她推荐了我。”   范绮儿了然。祝颜华却嗤笑道:“她女儿的命就只值这么点儿?一句感谢拖了近十年,啧,未免太廉价了吧。”这话说得,不知是郑云溪的命廉价,还是这家人所谓的报恩廉价。   常宝兮无所谓地笑了笑:“凡事都是对比出来的,对当时的我来说,这份意料之外的谢礼来得恰到好处。而且以我父母的做派,郑家人还敢提着谢礼登门道谢,也许那才叫愚不可及。”云州府内的家族中,常家渐渐败落,郑家慢慢崛起,对于常家来说,郑家身上的油水不要太多。   范绮儿点头:“原来如此。不过,阿宝的脾气还真好。”   常宝兮浅浅一笑,不置可否。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没有说,最大的谢礼可不是郑家的引荐,而是经过那日的刺激,她恢复了潜藏在脑海深处关于前世的记忆。   常良玥厌恶常宝兮,前世到今生,从未变过。   一路上,她仔细回想,常宝兮与前世并无不同,依旧是又蠢又天真,这个傻子一辈子只做过一件聪明事,就是成功从常家逃跑——该死的及时——常良玥无数次恶狠狠地幻想,如果当时常宝兮失败了呢?   她一定会很惨,狼狈又凄惨,常家的嫡女,沦落到被一个老头子蹂躏作践,对以往不放在眼里的人卑躬屈膝,任打任骂,甚至会生下恶心的贱种。   最初,常良玥会为自己如此阴暗的想法感到心惊狼狈,慢慢地她不这么想了,她有什么不对?怪只怪常宝兮是常家人,她厌恶每一个常家人,常宝兮恰好是她最讨厌的那个。所以她有什么不对吗?   她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关于打喷嚏。 皇帝:阿嚏!阿嚏! 皇帝:“咦?真奇怪……” 皇后【恬不知耻】:“因为我太想你了。” ☆、055   常宝兮做蠢事,就好比跳到河里去救她,没捞到半点好处不说,反而被唯一对她有几分感情的常老太太彻底厌弃。   对于这种种的事,她嫌弃的同时又有一股发自内心奇异的愉悦感。这么无能的常宝兮怎么可能与她一样得天独爱,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不过是个巧合罢了,虽然她试图如此说服自己,依旧面色煞白,嘴唇隐隐哆嗦,她喃喃道:“没错一定是巧合!”   丫鬟被她可怕的脸色吓到了,惊呼:“夫人,您怎么了?可要请大夫来看看?”   “不用。我们回去。”常良玥狠狠闭上眼,收敛满心不安,复而睁开,一咬唇,她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她此生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   丫鬟:“是,夫人。”   深夜。   常良玥陡然自床上惊醒,额头密密麻麻的冷汗,衬得她脸色惨白如纸。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仿佛呆滞,又仿佛疯魔。   “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常良玥像着了魔一般喃喃自语。   前世,常良玥曾有一次陷害过常宝兮,当时常老太太嫁出去的二女儿带着几个孩子回娘家省亲,长辈们聚在厅堂里,几个孩子包括常老太太二女儿带回来的孩子,一同在园子里玩耍,看到常宝兮和江四郎挨得近。   常良玥不知怎么突然心生恶念,趁着没人注意,故意走近从后面推倒了江四郎,半大的小鬼哇哇大哭,引来其他人后,她也顺利地将事情推到了常宝兮身上。常良玥不确定常宝兮当时知不知道这件事,毕竟常宝兮背对着她,或许也以为是自己无意中蹭倒了江四郎。   之后,常宝兮被老太太勒令回自己院子里关禁闭,一个月内都不准走出院子。常良玥自己也没讨到好,老太太直接扣了四房半年的月例,回去后,常良玥的父亲一进门就甩了她一耳光。   常良玥用力咬着下唇,口中泛起了铁锈味。   而这一世,她知道常宝兮有一手好医术,更知道日后元绪会因为负伤出现在自己面前,为了元绪,她没有再做这件事。何况,她早就知道这种程度的陷害,根本无关痛痒,反倒是她自己吃了更大的亏。于情于理,常良玥也没理由去重蹈覆辙。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她一时的心软,竟然给常宝兮带来这么大的转折!常良玥悔得肠子都请了!   毫无理由的,常良玥笃定就是那件事彻底扭转了常宝兮的命运。   屏风另一侧传来开门声,常良玥垂下眼睑。等到凌宗玉走到她面前时,常良玥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凌宗玉坐在床边,担忧的看了看妻子:“月儿,怎么突然醒了?莫不是孩子闹腾你了?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常良玥对他温柔一笑,俯身埋入他怀里:“不了,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有点怕。”   “月儿别怕,没事的。我应该陪着你睡的,抱歉。”   “没关系,元绪也是为了我们一家努力。”   “都忙得差不多了,我不会耽误正事的,你放心。”   “真的吗?”   “真的,我怎么会骗你呢。”   凌宗玉抱着妻子躺到床上,目光落在她的面庞上,微微一笑,待妻子渐渐沉睡,面上才浮现出几许晦涩。他没有告诉月儿,平王近来已经很少交给他任务了,不是平王突然不信任他,而是有传言说太子身体早就治好了,他们这些苦心积虑地谋夺皇位的宗室,多年来不过是被皇宫里的那两人当猴儿耍着玩。   平王是皇帝的亲侄子,亦没底气和胆量与太子叫板,谁让后者还是皇帝自小抚养的亲弟弟,不是亲子,更甚亲子。   说到皇后和太子的关系,只有一个词能形容,积怨已久。从太子还是只小包子的时候,就能轻轻松松从皇后手中夺走皇上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可以说,自打这个名为乔裴的小鬼出现后,从未守过空房的皇后娘娘,屡屡被独自撇在空旷寂寥的寝殿。   近侍来报:“陛下!太子殿下昏倒了!”   皇上:“什么?太医在哪?!朕去看看……”   皇后:“……”   “陛下,太子……”   “陛下!大事不好了!太子他又……”   一次又一次,简直没完没了。皇后磨牙切齿,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然后,众宫娥心中一阵风都能刮跑的小太子,被心!狠!手!辣的皇后单手拧出温暖舒适的寝殿,“被迫”于飒飒寒风中扎马步,眼角不禁泛起泪花——如果初秋的风也算是寒风的话。   当然,和蔼可亲的皇桑是坚决反对的,至少一开始是这样没错。然而皇后他就是不听嘛,不听不听就是不听。漫漫一个月后,太医竟然告诉皇桑,太子殿下的身子状况比之前好上许多!   众宫娥:绝逼是被皇后买通了,可怜的太子殿下嘤嘤嘤QAQ   太医此言一出,皇桑也不得不退步。然后得意洋洋的皇后开始了他对太子长达十年零九个月13天的虐(tiao)待(jiao)=A=前期皇后单方面恶整太子,中期太子能小小反击一下,但还是被完虐,后期太子总算能小胜一次,每次赢了后又被解开束缚火力全开的皇后暴打一顿。局面彻底翻转是在一个夏天,那日岚风徐徐,翠竹挺拔,繁花似锦,蝴蝶翩翩流连其中,御花园的一角,缙安朝最尊贵的两个男人——虽然其中一个毛都没长齐——大打出手,咳小小切磋了一把。还未及冠的少年太子,当着皇桑的面,拳头挥得虎虎生风,几乎每一拳都对准了皇后那张小白脸。   皇桑:……都是一家人,相煎何太急TAT算了,还是先把这两个家伙分开来吧。   大感受伤的皇帝素手一挥,太子被“丢出”京城历练去了。听到这个消息,本来窝在寝宫里正处于愤怒之中的皇后,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   皇后心道:哈哈哈哈我终于赢了这小子一回!   旁边坐着的皇帝:“脸肿成这样就不要乱动了。”还想一直顶着张猪头脸么?   皇后:“……”麻蛋!   在京城窝了近十六年的太子,毫无征兆地被姐姐大人轰出家门,太子一向波澜不惊的内心,一时也有些懵逼。   【护夫狂魔】皇桑:身为太子,应当志存高远,心系黎民,所以,幼弟你且出门历练一年半载,日后回来向我禀报一路的体会。   【宅男】太子:……呵呵。   通常来说,太子此次一去待日后回京必定与皇后更加不和,皇帝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为此失眠了三个晚上。等皇上做好一切准备,并对皇后再三劝诫。终于一日,太子回宫了,皇上一边高兴,一边忍不住心方方。皇后心里盘算着,要不待会儿让让那个臭小鬼?帝后二人内心像跑马场一样飞快闪过无数想法。   谁也没想到——   回来后的太子对皇后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好。   太子表示,看在你帮了我一次的份上,以后便让让你好了。   皇帝大感欣慰:“少非长大了。”   皇后冷漠脸:“……”总觉得那里有古怪,心里隐隐不安是为啥子?   不得不说,皇后的第六感总是辣么灵验!   皇上坐在石凳上,笑得宛若春风化雨:“我是少非的长姐,宝兮不介意的话便随少非,喊我一声姐姐。另外,我叫你阿宝可好?”也许是和皇后混久了,把乔裴当眼珠子疼宠的皇上,偶尔也会产生不爽的情绪,想要故意作弄作弄。你小子不让我这么喊你媳妇,我还就偏要这么喊,你能把我怎么地?   看到传说中威严无比的皇上,此刻坐在自己面前冲自己挤眉弄眼,常宝兮嘴角一抽,不过心里那点不自在和惶恐,终究是彻底消散了。   常宝兮:讲真,对着这么和气,一点架子都没有,言谈举止都像极了邻家大姐姐的……皇上,实在很难让人产生距离感。   犹豫了下,常宝兮轻轻点头,微笑着回道:“长姐,自然可以。”   长姐就长姐,总比喊皇姐好啊。在弟弟和自家男人的厮杀中挣扎的皇上,非常容易满足,并且对乖巧能干还特别尊重长辈的常宝兮好感度蹭蹭往上飙。皇上笑眯眯地继续拉着未来弟媳妇扯谈:“对了皇后的事阿宝千万别放心上,阿泽那人就是嘴巴讨厌得很,其实人还是挺好相处的,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去问他,皇后平时多待在乾坤宫,不出意外一找一个准。”   常宝兮自然应是。   “少非打生出来便身子弱,还是皇后手把手地教他武艺,才渐渐有所好转。虽然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武功却是极好。当年我与皇后出去游玩,恰好遇上了武林大会,皇后还差点当了武林盟主。不过从几年前,他就不是少非的对手了。”皇上敢豪气地表示,放眼天下,就没几个人是她幼弟的对手。皇上特意说这些,只是以防乔裴没有和人家说清楚,连累阿宝为他的身体状况整日担惊受怕。最重要的是,皇上生怕快到嘴的弟媳妇飞了,这才努力地在她面前刷乔裴的好感度。   闻讯赶来的皇后不高兴了:“哼哼,说我坏话呢这是?”   皇上:“……又被你听到了?”   皇后:“呵,好说。不止这一句,之前说的也被我听到了。”当劳资的内力是摆着看的么?   “我要吃千味鸡、玉竹糯米糕、八珍汤,阿泽?”皇上说了一串菜名,末了凝视着皇后。   皇后:“……我、去、给、你、做!”一字一句,字字带血。走之前还不忘隐晦地给某人一记冷眼。   轰走了皇后,皇上拉着常宝兮继续聊天。   皇后:QAQ我就知道!乔裴那小子还不算,又多了一个抢(zheng)媳(chong)妇的。   “忘了说了,敲定婚期的当日我就给太上皇和太后送了消息,让他们回京一趟,至少要赶在典礼举行之前抵达皇宫。”   常宝兮:原来……还有太上皇和太后么?从没听少非提起过这两位。   皇上说越说越头疼,十分火大:“但这两人不一定能准时到。如果真没赶回来的话,阿宝日后见到他们也不用理会,反正这两人丝毫不负责任,少非生下了就放在我身边养着,二十多年就回来过三次。总之,少非什么态度阿宝你随着他就是,用不着多热情,左右住不到一块去,怕他们作甚?”   这话她要怎么接?常宝兮默默地内伤了。 ☆、056   这话她要怎么接?常宝兮默默地内伤了。   若皇上知道常宝兮内心的纠结,会十分爽快地告诉她:你不用理我,真的。   直到皇后又来了,皇上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心情如何?484特别想念你那位伴侣?宿主宿主?】   脑海中熟悉的声音毫无征兆响起,常宝兮瞳孔一缩,半晌,轻声问道:“系统你没事了?彻底恢复了么?”   【矮油~宿主你忘了么?不用说出来哒,你在心里问握就可以辣。】   “……”好久没听到系统销魂的腔调,常宝兮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握已经都好了哦~另外握还升级了呢,宿主你也升级辣,最高级了哦,有奖励要不要哇?算惹系统是好系统,不吊宿主胃口哒,握放在宿主常用的那个书案上,三本典籍,一为蛊毒,一为其他毒类,最后一本是专门针对疫病的记载,宿主可以慢慢看哦。】   常宝兮在心里问道:“系统你升级后有什么变化?另外,我已经升到最高级了,是不是以后不会再收到任务和奖励了?”   【不是哦宿主,握还会继续发下任务哒!只不过与升级无关联了,且任务和握升级后的功能有关哦,宿主猜猜是神马?】   常宝兮:“难道是可以长时间在外面浪?”   【……】   “我猜错了?”   【不。宿主你肿么辣么腻害,这都被你猜到了_(3」∠)_】   常宝兮继续猜:“任务的形式莫非是,系统你在外面寻找目标,然后发布任务,由我去治病,甚至可能是疫病?”   【没错没错,就是酱紫啦≧▽≦】   “奖励呢?”   【奖励随机发放哦宿主,这点和以前一样哒~会有很多有趣的奖励哦,以前没有的那种呢。】   “比如?”常宝兮有点好奇。   【比如非常腻害,可以让人服下后能隐身的丹药,当然隐身是有时限哒。还有服下后让人增加内力,至少一甲子,宿主的伴侣就用得着哦。还有还有,吃了变大力金刚的……】   常宝兮抓住一个重点:“全部都是丹药?”   【当然不止。大多数是丹药,少部分是医术一类的,也有极为珍贵的珍稀药材,主要就是这三类啦!】   常宝兮表示明白了。   【宿主要不要握陪你聊天?系统会为宿主你提供最优质的服务,保证不会让宿主感到孤单寂寞冷~宿主要试试么?么么哒~】   “……不用了。你去忙吧。”   【QAQ好吧。】系统哭唧唧地跑出去浪了。   回到皇宫,常宝兮打发走一应宫娥侍从,坐在贵妃榻上总算抽出空来,不及她询问,系统已然兴奋地不能自已,尖声叫着。   【啊啊~~宿主宿主!那个人类,嘿握记得她是宿主现在的妹妹?不管啦,握一定要说~!】   常宝兮:“说吧。”她很想听呢。   【那个人类磁场有异常,握怀疑这个人身上可能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很稀奇事,具体是什么握就不缩辣,宿主嘿嘿嘿,你要玩个游戏么~~】系统用软萌的萝莉音,生生说出了痴.汉的猥琐。   常宝兮略一思索,听系统的语气想来不会有危险,试试也无妨:“可以。我要怎么做?”她潜意识里感觉这件事很重要。   【宿主安啦,躺到床上睡一觉就可以辣,剩下的就交给可爱又能干的宿主你亲爱的系统握吧。】系统蹦跶出来,依旧是上次升级后一团光团的模样,多了两个小触手,疯狂地挥舞着,显示着它内心有多么欢腾雀跃。   常宝兮依言照做,放下床幔,枕着软枕盖上薄被,闭上眼睛之前蓦然开口:“以前我们还在常家的时候,系统怎么没察觉到常良玥的异常?”   光团两只触手左右摆动,因为光团的跳跃转动时而向上时而向下,还活泼地一跳一跳:【本系统已经升级辣,她只要出现在宿主周围,本系统一眼就看出来了=V=】   “噢,其实系统你还不能确定常良玥的情况是吧?”   【……】   “呀,看来我又猜对了。”   【人艰不拆QAQ】   常宝兮合上眼,不久沉沉入睡,与此同时,她跌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中。   暮霭沉沉,钩月穿过层层云雾,月色阴凉如许,巡夜的侍卫领队一阵心悸,一股从心底腾升而出的寒意使他包裹在护甲内的手臂泛了层鸡皮疙瘩,这种突如其来的怪异感觉让他一瞬间警惕,   “停!”侍卫领队叫停队伍,继而屏住呼吸,目光如利刃警觉地环视四周,抬头望了望天际,新月如钩,散发朦胧微光,看起来与往常并无不同。侍卫领队顿了顿,想着或许自己想多了,就要交班了,还是抓紧时间在那之前完成这一轮巡逻要紧。   黑暗中,嘴唇翕动,男子扯出一丝狞笑,手把在腰刀上,一道锋芒乍现。   下一刻,异变突生!   地面轻微颤动,只见远处密林中,数千身披护甲手握长剑的兵卒冲杀而来,气势浩然,杀气腾腾。侍卫领队悚然一惊,双目瞪圆,提起一口气咆哮:“敌袭警戒——”   密林中,一男一女随意地把肩靠在树干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外面的战况。   “嘿,我们真的不用打断吗?”   “急什么?且看看便是,吃了这么多军饷总要出点力,光吃干饭怎么行?”   “好吧。”那人摊摊手,反正也来不及了。   整个山谷沸腾了,无数或布衣或身披铠甲的将士从石门内冲出,不小片刻双方交战在一起,铿锵声不绝于耳,鲜血很快染红了脚下这片黄土地,一股肃杀的气氛愈见浓郁。   刺鼻的血腥味随着空气散布开,先前说话的那人眼睛一眯,不禁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嗜血的神情:“我去陪他们玩玩。”说完不待对方回答,大步走出密林。   “去罢去罢,左右我是斯文人,拦不住你这煞星……”轻笑声几不可闻。   密林外,双方将士都杀红了眼,突然加入一人本不会引起众人注意,然而敌方一名骑在战马上全副武装的将领在见到这人的一刹那,满脸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惊惧之下吼道:“是那个女煞星!”缙安朝那个疯子手下的煞星!   这个被称作“煞星”的女人看起来三十左右,明眸善睐长得挺出众,抓着一把□□毫不犹豫冲进了战场,瞬息间□□染血,一声嫌弃的轻啧,一个高大的身躯颓然倒下,脖颈鲜血如注,宛如一道美丽的喷泉,衬得女人的面容娇艳异常。   “再来!今夜可要杀个痛快!”她大笑着挥舞□□,寒星点点,所过之处如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怎么回事?他们竟然打过来了?”部落里还什么都没做啊!   “呵!缙安朝国力远胜我族数倍,自然想做甚就做甚,哪管你符不符合道义?拳头硬就是理。”   “别吵了!我们现在该如何应对?!”   “怎么能这样?”   一群人争成一团,其中一人咬牙道:“当初我们就不应再招惹他们!”   立刻有人反驳:“那乔裴小儿毁了我族祭坛,岂能轻易放过?!”   “所以现在就要将全族搭进去吗?如此便如意了?!”   “这、这不可能!”   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扣扣扣”三声后,一道温润有礼的男声响起:“诸位,如果商量好了,还请劳烦诸位出来一趟,把客人晾在屋外未免有些不厚道,你们说是么?”   众人神情一僵。唯独坐在首位的年轻人缓缓勾起唇角,开口道:“客人到了,还不快出去迎客?”   “这——是。”   ……   “弓箭手准备——放箭!”   箭支铺天盖地射入战场,箭支刺入血肉的“噗嗤”声在战场上回荡,尸山血海场景异常惨烈,在场众人无一人面露怯色,皆是冷眼旁观。   “这是我新研制的箭弩,你们觉得怎么样?是不是特别佩服小爷我!”男子有张标准的娃娃脸,嘚瑟地摇头晃脑,“让小爷高兴了,说不定会赏你们一把由小爷我精心特制的箭弩,射程比这更远哦。想不想要?”想要就快来讨好我吧。   年长男子抽出别在腰间的折扇,仗着身高淡淡俯视他一眼,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不理会某人跳起脚的叫骂声,径直越过走了。而娃娃脸嘚瑟地另一个对象——女煞星斜睨了眼,不屑地撇撇嘴,在他面前挥了挥拳头,简单粗暴:“给不给?嗯?”   不给就揍你哦。:)   娃娃脸气急败坏,从衣服里掏出一物,然后老老实实地上交了TAT。   女人微抬下巴:“算你识相。”拿到这把小巧的机关箭弩,女人拍了拍娃娃脸的肩膀,无视他瞬间一白的脸蛋,单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箭弩端详,慢悠悠地走远。   娃娃脸:好气哦,可是媳妇不在,打不过,只能憋着QAQ   这边的战斗接近尾声,而另一边——   “乔裴!把命留下来吧哈哈哈!!”答鲁族首领,那个年轻人,倒在血泊中,神情依旧猖狂无比。   乔裴长袍飘飘,沾染了几缕血色,极度任性的太子殿下神色不动,目光沉沉,几名跟在其身边多年的下属眼角一抽,表情顿时冷了下来,快点收拾完残局,主子要换衣服,不然就要发飙了!!   说话的仍是此前敲门的男子:“我说答鲁首领,你自个儿都成这副德行,活不了几刻,说这些大话还有什么意思呢?”话是这么说,男子神情凝重,显然他并不认为答鲁部落的这个首领有这么好对付,实在有些可疑。   答鲁的首领只自顾自笑,笑到后面已然没了气劲,强撑着眼皮,双目圆鼓,一动不动望着上头的天空。 ☆、057   乔裴一方,一个冷面女子脸色倏地一变,倒在血河中年轻的答鲁首领满足地闭上了眼,很快,你们就要下来陪我了,包括缙安朝唯一的皇嗣。   “快逃!这里有郦国的巫蛊师,全部都死了。”而且是虐杀惨死!冷面女子惨白着脸,“他们使用了秘法,这些巫蛊师豢养的蛊虫,□□了!”   成千上万密密麻麻,几乎汇成黑云的蛊虫自数十米外飞速掠来,众人面色一凝,立即闪身往外逃去!   此时若有人回头,就会惊悚地看到,倒在地上的答鲁人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蚕食殆尽,最终剩下一具惨白破碎的骨骸。   这些数量巨大、发疯的蛊虫的确厉害,但速度并不快,至少乔裴可以轻松躲过,若说乔裴的武功之高为当世少有匹敌,那么他一身轻功就是冠绝天下!   “!!”冷面女子大喝一声,“——前面还有一群!”   前后夹击,形势立时变得更严峻,原本在旁人的帮扶下还勉强支撑的人,在这种情况下,顿时绝望了。而有余力的人也咬紧牙根,做好了撑不过就把命留在这里的准备。   乔裴凤眼一眯,不耐烦地抓起几个面露疲惫的人朝左侧扔了出去:“愣什么?薄弱处在左侧,还不快跑?!”   ……   另一边,娃娃脸站在高处,一手搭凉棚望向一方,大喊一声:“快看,是不是太子他们回来了?”   年长男子眯眼望了望,看不明确,问身边的女人道:“你看出什么吗?是太子吗?”   女煞星扔掉西瓜皮,随便甩了甩手上的汁液,看了会儿神色猛地一沉:“是太子没错,不过情况有些不大对。”   娃娃脸紧张兮兮地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有人受伤了?肯定不会是太子,难道是我媳妇?”   年长男子嫌弃地把这张小白脸一推,女煞星没空理他,提气几个纵跃消失在山坳。   “莉莉,发什么愣呢?”   常宝兮呆呆的:“……奶奶?”   老人腰杆笔直,看起来很是健朗,手上提着一篮子新鲜的菜:“回家的路不认得了?五点半了,奶奶要赶着去做晚饭,你也快跟上来。年纪轻轻的,走得比我这老人家还慢腾。”   常宝兮跟在后头,周围熟悉又陌生的景致让她有些失神,她这是,回来了?   常妈妈喜欢茉莉花,最喜欢的歌曲是《茉莉花》,而常爸爸喜欢听戏曲,两人生了个女儿,取名常曲禾,小名茉莉。   来到这个世界一个星期了,常宝兮,或者说常曲禾,仍未回过神来。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爷爷奶奶对此事绝口不提。常曲禾把目标转向外公,嘴巴最严的外婆直接略去,反倒是外公,只要一喝酒,套话一套一个准。   于是,提了壶好酒,常曲禾以果汁代酒,陪她家酒坛子外公喝了整整……三杯酒,没错,外公嗜好喝酒,不幸的是生来就不是这块料,早年往往一杯就倒。磨练了这许多年,总算有点起色,三杯白酒下肚,勉强保留了点神志。   “什么?你说那个疯子?”外公面红耳赤,狠狠一挥手,怒道,“说起这事我就气,把我家茉莉害得在医院里躺了大半年,竟然打算赔点钱就了事!我们家缺这钱吗?老头子我的藏品都放墙角积灰了,随便拿一个去买了,换成现金能砸死他们一家子!”   常曲禾:“……”外公别闹,你那些藏品不是一个个被你把玩得油光水滑,别说灰尘了,保养花费就能在京城中心带买一套商品房。   “和你说啊,茉莉,你外公我可是把那群家伙气得不行,脸是一阵青一阵白,看得心里别提多爽利了。”   “可是啊,外公还是没能将那个害你的东西送进监狱。那是个疯子,呵!就因为他是个精神病,所以就可以随便杀人了?……”   外公絮絮叨叨,一向奉行男儿流血不流泪的他不禁眼睛泛红。常曲禾心里不舒服,堵得慌,眨眨眼眼泪噗通落下,在木桌上溅起泪花。俯下身抱住外公有些佝偻的背,声音沙哑轻声安慰道:“我没事,外公不气了……”   离开时,常曲禾义正言辞地向外婆坦白:“外公今天把这个月的量都喝了。”   外婆爽快点头:“茉莉做得很好,外婆知道了,会好好盯着他的,这个月决不让他再沾一滴酒。”   常曲禾矜持一笑,卖队友卖得毫无负罪感。   由于父母工作繁忙,常曲禾打小就是由两边的老人抚养照顾,为以示公平,两边轮流住一个月。本来今天住在外婆家也可以,但是想到被她坑了一把的外公,常曲禾默默地撤退。   路上,常曲禾理清了思路。她应是没有记错,她当时有一个好友,这个好友家里有个精神病的伯伯,那日放假,她与这位好友走在路上,好友的精神病伯伯不知怎么从家里跑了出来,还偏偏找上了这个在读高中的侄女。   常曲禾并不知道这个中年大叔精神有问题,且十分严重,等红绿灯的时候一个不料,被他背后一把推到了斑马线上,然后毫无意外被车撞了,一辆大卡车。   回到奶奶家,总是忙于工作的爸爸妈妈出现在饭桌上,常曲禾喊了声,不知为何目光直直盯视着妈妈的腹部,有些微微凸起,但还不明显。注意到女儿的视线,常爸爸面上一顿,坐到女儿身边,小心翼翼道:“莉莉啊,那个,妈妈怀孕了,你……”   “喔,很好啊。”   常爸爸不敢置信,蠢蠢地眨巴眨巴眼睛:“什、什么?”   常曲禾笑着道:“这样很好啊,以后还能替我照顾你们。”   常妈妈很高兴,心里却有些隐隐不安,故意板起脸道:“什么叫照顾我们?你爸妈看起来是需要人照顾的吗?还有啊,你这个做姐姐的,也好意思让弟弟妹妹替你?”   常爸爸附和:“就是就是。”   七个月后。   家里办起了满月酒,常爸爸在大学里的关系不错的教授都来了,常妈妈开了家公司,商场上的伙伴也携礼赴邀。常曲禾随爸爸姓,这个刚满月小二就随妈妈姓,叫曲然,是个漂亮又安静的小闺女,看着常曲禾长大的人都说,曲然和她姐姐简直一个模子抠出来的。   当然,这话说得夸张了些,老一辈看到新生儿总爱说这句话,年轻人对此则不以为然,这么丁点的婴儿,看得出什么来,婴儿不都长一个样儿么?   常曲禾忍不住戳了戳小曲然胖胖的脸蛋儿,硬是把人给戳醒了,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睛,盯着凑在婴儿床前的姐姐,眼睛一眨不眨。这个距离,一个月的宝宝看得清楚吗?常曲禾想要上网查一下,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乖巧的小宝宝哼唧唧哭了起来。   还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常曲禾眼前一黑,再看时,婴儿房里只剩下了哼哼唧唧哭着的小曲然。   【……宿主?宿主你醒辣!嘤嘤嘤~~宿主你终于醒啦吓死系统了你知道不!】   “系统?我回来……了?”   常宝兮强撑着从榻上起身,抬手一把抓住在她周围飞来飞去的团子,她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需要确认:“系统,你告诉我,刚才梦里发生的事,是不是真的?”她很想知道,很想很想。   第一次感受到自家宿主这么激烈的情绪波动,系统一下子卡——卡机了。   “系统?”   【哎哎,宿主你别晃,系统也是会头晕的好么?宿主你问的是之前梦里发生的事?当然是真的,不对。】系统用触手把自己绕了一圈,扭啊扭扭出了宿主手心,【宿主你是不是看到……你以前的父母了?】系统问得小心翼翼。   常宝兮沉默了会:“是的,所以,是真的吗?”   【没错,这个当然是真的。咳咳,也有那么一咪咪是假的。】系统详细的解释起来。原来,系统的确可以送宿主回一趟原来的世界,可是一来能停留的时间不长,二来机会只有一次。系统觉得宿主回去一趟后,说不定心里更难受,更因为思念原来的世界而抗拒融入现在的世界,这样反而得不偿失,就干脆略过没提。   【总之,除了宿主你以外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只有宿主,因为在那个世界宿主实际上已经死了,所以除了心中对宿主抱有极其深厚感情的人,这些人会以为是在梦里见到了你,而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则会被世界规则彻底清除记忆。】   “……这样也好。”常宝兮低声道,“之前出现了误差吧,我没有梦到与常良玥有关的任何事。”   【是这样没错啦……宿主果咩QAQ】   常宝兮嗯了一声,轻声道:“还可以继续吗?我们再试试?”   【好哒!这次一定不会再出错了,系统保证!】   再次沉入梦境。   她梦见了自己。是的,那个女孩,就是她。   常宝兮看着熟悉的一幕幕接连发生,没有任何异变。只除了一个人,常良玥。常宝兮感觉很奇妙,她现在的存在有些像是鬼魂,没有人能看到她,她在透过常良玥的视角看这个世界,却又能听见系统和这个世界的自己说话的声音。看来,这就是常良玥的前世了,也是自己的前世。   常宝兮总算明白了,常良玥身上给人的那股怪异的感觉,原来出自于这里。这个世界的时间轴拨动地很快,有时眼前一黑,再睁眼已是几年过去了。然后,她终于发现了梦境与现实最大的不同。   她的前世没有乔裴。   按捺住心底的烦闷,她接着看下去。她看到“自己”随同张大夫和羊老一行人来到了京城,不久“自己”莫名被一个权贵盯上了,匆匆逃离了京城,南下。   她再一次得到前世“自己”的消息时,已是死讯,常良玥又哭又笑。   没几年,常良玥的丈夫,那个叫凌宗玉的人死了,那年,常良玥二十一,凌宗玉二十。常良玥绝望了,整日整日滴水不进,直到昏厥被大夫救醒,常良玥摸着腹部,重新振作起来。   在这期间,她知道已经没有了一个叫乔裴的太子,只有一个傀儡皇帝,名唤乔裴。前世的乔裴,中了不解之毒,自回宫以来数年间一直缠绵病榻,太医每每请脉均是战战兢兢,生怕他下一秒就咽了气。 ☆、058   她听到常良玥用嘲讽的语气说,若非朝中一群顽固的武将死命撑着,这个所谓的帝上早就“暴毙”宫中了。   又是几年过去,她终于看到了思念的那个人,在那一瞬间,泪如雨下。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前世的乔裴,三十出头的年轻帝王,两鬓已然花白,脸色苍白如纸,坐在法场上,露在袖摆外面的双手指节突出,干瘪皮肤堆起层层褶皱。烈日当空,万里无云,这位帝王包裹在厚厚的皮袄下,不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仿佛要把心肺碾碎,一块块从喉咙里咳出来。   忽地,他双手撑着椅子,想要站起来,侍立在一侧的侍从立刻上前扶住,在旁人的扶助下他才勉勉强强站了起来。然后,态度强硬地推开侍从想要继续扶着他的手,站在原地,身躯摇摇晃晃,犹如七旬老人那般苍老无力,   “时间到了,可以动手了。”声音艰涩粗哑,比起常宝兮多年后第一次尝试开口说话的声音还要难听。法场上跪了上百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齐活了。所有人都面露惊恐,呜呜地猛力摇着头。   法场上立着九个膀大腰圆的大汉,打着赤膊,手提一把寒气渗人的大刀。闻声,动手的却是另外四名体格精廋的男女,二男二女,分别站到绑缚在柱上的前四人跟前,手里提着一个木箱子,神情木然地放下箱子,打开,择一把趁手的、刚打磨过的小刀,然后一片一片,将受刑者身上的肉切下。   “啊——!”尖叫声凄厉痛苦!   “痛……啊!!”   行刑者多有过硬的心理素质,哪怕耳边鬼哭狼嚎,刀下的人喊得多凄惨,依旧能做到充耳不闻,刀子握的又稳又紧,像是面对的是砧板上的鱼肉,一片片均匀整齐,血腥气并不浓,围观的百姓吓得纷纷后退数步,面色青白,一些人恶心地吐了一滩污秽。   常宝兮一个劲盯着乔裴,然后,她看到乔裴笑了,在所有人都不适想要逃离的时候,乔裴笑了,十分的愉悦又期待。   凌迟、五马分尸、炮烙之刑、人彘、砍头……   法场变成了修罗地狱。   看完了全程的帝王心情一直很不错,只在结束的那瞬间,笑容一顿,眼眸深处一片沉寂,周身散发出行将就木的沉沉死气。   在那之后,常宝兮再也没见过乔裴。常良玥那段时间似乎很高兴,因为无情舍弃了凌宗玉的晋王一家子,全部在法场上结束了自己的一生,晋王夫妇更是被千刀万剐,死得毫无尊严。   常良玥有很多仇恨的人,她把一切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不断地在小小的孩童耳边重复家族的仇恨。   常宝兮对这些没有丝毫兴趣,胸口滞闷,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间间续续的,她听到不少传闻,或真或假。   有一天,她突然可以脱离常良玥身边了,她当即毫不犹豫飘向皇宫,在踏入宫门的一刹,安国寺的钟声响起,她茫然地眨着眼,有些不知所措。   等到回过神,满城哭声震天,响彻天地!   京城上下,无论地位贵贱,除冠缨,衣素缟,入目之处白幡飘飘,除了一头黑发,曾经繁华色彩斑斓的皇城被白色覆盖,使人但望之,悲凉哀痛的情绪油然而生。   “……我听人说……合葬……”   “……谁?怎么可……”   “……神医……”   声音模模糊糊,常宝兮仔细听,仍是听不真切。下一刻,仿佛就在她耳畔响起,响亮又清晰:“你不知道?常神医,那位以一己之力破除了郦国蛊毒的神医,菩萨!”   “神医死了,连尸体都没有找到,那位派了无数人去找寻,最后也只找到了神医的一些遗物。”   ……   常宝兮睁开眼,入目是纹饰繁丽华贵的床幔,耳边响起系统的呼唤:【宿主?你还好吗?——啊,有人来了!宿主握不打扰你了,先撤。】   她闻言惊坐而起,掀开床幔,望着近在咫尺的身影,眼眸晶莹,跳下榻猛地飞扑到来人怀里,鼻翼间萦绕着熟悉的气息,深深呼吸一口,神色喜悦满足。   “——阿宝?有人欺负……”你了?!   ——在下一瞬,戛然而止。   她双手死死抱着他的腰身,自他的胸口抬起头:“你陪我好不好?”依偎着的身躯霎时僵硬。   “我……”理智告诉乔裴不可以,然而话出口却变成了,“我还未沐浴。”连夜赶回京城,风尘仆仆入宫,不料竟收到如此一份盛礼=V=   “我陪你去。”   乔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纯洁可靠一点,眨着大眼睛,舔舔发干的唇角,开口:“好……”声如蚊讷,几不可闻。   灿然一笑。   是夜,阿宝抱着小乔牌抱枕酣然入睡,睡得无比香甜。   抱枕觉得,他大概在做梦,这辈子做过最美好的梦=V=   乔裴回京的次日,便带着常宝兮住进了宫外一处奢华气派的宅邸。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初八。   凌晨夜幕还未褪去,宫中派来女官和有经验的嬷嬷,常宝兮被叫醒时眼皮都还睁不开,待到被手艺精湛的宫娥一阵折腾,坐到梳妆镜前时,她已彻底清醒了。宽敞明亮的寝房内红霞耀目,两名负责给常宝兮上妆的宫娥似乎总能花样百出拿出各种前者闻所未闻的小工具,傅粉描眉抹胭脂点额妆,宫娥灵巧的手指沾上少许梅红胭脂,轻轻在额间一点一抹,眨眼间一只形似火凤的鸟兽跃然额间,另一宫娥极快将备好的金钿贴于火凤两眼之处,金眸湛湛似有神光,火红的凤凰两翼舒展几欲引吭高鸣翱翔九天,看着镜中的女子变得越发明丽动人,监督的女官满意地颔首。   缙安朝以玄色为贵,赭红其次。帝后二人的冕服主玄色,饰以少许赭红华纹,冕服之上绣着的龙凤俱是金线勾勒而成,再以秘法附上深海黑珍珠粉,将金龙金凤染作玄龙玄凤。本朝女子地位不低,尤其如常宝兮,她之地位将与太子同等,按照本朝惯例,大婚之日可以凤为饰,只仍不允越过皇后,在缙安朝,火凤仅次于玄凤,尽数史上享有此等荣宠的太子妃,亦屈指可数。   常宝兮身边没有合适的长辈,在皇后的建议下,皇帝指派位居中书令的尹老太太为即将上任的太子妃梳头。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尾,比翼共□□。再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尹老太太拖长音,每唱一句,手里的木梳细细地从头至尾梳一遍,听到最后一句时,常宝兮心里一颤,眼眸有些湿润。这段唱词在常宝兮听来曲调怪异,奇异的入耳难忘。她想了想,有一次外婆翻着本不知外公从哪个地摊上淘来的“古籍”,翻到一页时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便笑着把她招过去,用家乡方言念了遍祝词,与这段话相差无几,语调慢悠悠的,其中的一些发音方式早已被那个时代抛弃忘却,在听到那段用郑语说出来的祝词时,忽如其来的莫名触动使她第一次兴起了学习方言的想法。   “谢谢你,尹令公。”她没有回头,对着镜子里映入一部分的尹老太太道谢,谢谢你让想我起了这段唱词,即使今日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也再无遗憾了。   中书令没有表露出诧异、同情,放下手中的红木梳,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得像个弥勒佛,慢声道:“得常姑娘这句话,老婆子此行不亏。”乐呵呵地笑着走开。   待到吉时,宫娥为她戴上头冠,头覆墨色薄纱,奢华富贵的金步摇随着走动一摇一摆若隐若现,玄色的喜服上如火焰般热烈燃烧的凤凰活灵活现,在宫娥嬷嬷拥簇下走出房门,缓步穿过长长的回廊,沉重朱红大门徐徐打开,珠围翠绕之间,华服加身头盖纱罗的新娘子一出现便吸引了在场一众人的注目。旭日东升,灿金阳光覆盖大地,长裾及地,衣裳织绣细腻丰满,缀珠点金的凤凰华美异常,阳光映照下光彩熠熠,璀璨夺目。   而一身繁琐厚重喜袍、头戴华贵冠冕的太子殿下,瞳孔细微一缩,霎时眉目舒展,浓浓的喜悦自墨黑的眸子里满溢而出,他终于等到了他的新娘。   也许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跳脱胆大的小孩儿率先起哄,又蹦又跳,吓得身边的长辈脸色一白,不过百姓们很快便发现,只存在于说书人口中、书中字里行间的尊贵不凡威严无比太子殿下,在迎亲的这一天,与常人亦并无异处。   充当喜娘的嬷嬷头插红玉钗,一脸喜气,嘴里吉祥话说个不停,这时扭着圆滚滚的腰,从身后宫娥捧着的盘中取来红绸,乐颠颠地两把塞进两位地位尊贵的新人手中:“新郎新娘,新娘上彩舆,新郎打马迎新娘入宫喽——”   迎亲队伍浩浩汤汤,缀在后面的马车雕纹繁复,百里红妆一眼望不及尽头,宛如一条横穿皇城的长龙。   有道是:“四牝奕奕,孔修且张。百两彭彭,八鸾镪镪,不显其光!”   彩舆内部很宽敞,茵褥柔软舒适,散发着怡人兰草馨香。十二男子抬起彩舆,观其精神容貌皆是不俗,行走间稳稳当当,下盘极稳,确保了彩舆不会出现令坐在其内的新娘不适的颠簸。有注意到此处的人暗暗生疑,对皇位抱有不切实际妄想的几位宗室眼神一暗,这些人他们从未见过,现在看来,他们都是太子暗中培养的手下,能力未可知,一身功夫却可见一斑。   宫娥嬷嬷随在彩舆两侧,年轻的宫娥手提花篮,盛放晨间刚刚采摘下来的花瓣,素手轻轻一挥,花瓣纷纷落下,宛如一场浪漫唯美的花瓣雨。一男一女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小童盛装打扮,眉间一点美人痣衬得唇红齿白,明秀乖巧。 ☆、059   两小童站在彩舆外间分立两侧,同样提着一个编制精巧的花篮,面上满是喜人的笑容,每每在宫娥姐姐们洒下花瓣的间隙,小手从篮中抓取一小把喜袋高高地抛撒出去,引得围观众人纷纷争抢。喜袋由锦缎缝制,针脚细密,绣着金色龙凤,一针一线俱是宫中手艺,常人一辈子连见都难得见一回,更别提拥有了。好在有侍卫维持秩序,众人有所顾忌,抢的热闹却不过分。   彩舆赭红帷幔纷纷扬扬,绫罗绸缎层层叠叠覆盖,花瓣纷洒,宫娥小童一应人等容貌出众,不像凡俗更像仙景,乔裴骑乘高头大马,巍然不动,外表气质皆凌然于世,忽视他的一些行为,于百姓看来,太子不是仙人,却更似仙人。   仙人多是正面形象,辣么像仙人的太子殿下,绝壁是位仁善宽厚的储君。听到这群愚民喜气洋洋地把太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把仁厚、善良、大度、宽容一众代表美好品质的形容词不要钱地往太子身上砸,勤王世子乔承泓面色铁青,气得几欲呕血。没有什么比看到心中最大的敌人风光无二,几乎被所有人盛赞的情景更让人愤怒的了。对于从记事以来就把皇位试作目标的乔承泓来说,自襁褓里就被皇帝养在膝下,之后没几年就被封作太子的乔裴,就是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抹除的敌人。   往日乔承泓嫉恨不已之时,只要一想到太子病怏怏的身体状况,很快就能找到满满的优越感。他永远不会忘记,父王曾这样告诉他,乔裴当了太子又如何?皇上宠爱又如何?乔裴不过是个孱弱得连寝宫都走不出的病秧子,能活几年都要看老天的眼色,说不定今日还在和皇上说话,第二日就进棺材了。彦清,你用不着把这么个人放在心上。值得我们注意的,只有晋王和祁王家的两个世子世女,另外还有平王乔承轩,虽然没多少能耐,但毕竟是当年的辰华公主所出,是皇上的亲侄子。   这一切,都是假的。   在得知太子宿疾早已痊愈,甚至连何相,他外公派去刺杀下的据说无解的混合剧毒,也有人解决了,那一瞬间,乔承泓的世界坍塌了!   “落——”老嬷嬷罗帕一挥,长声唱道。   下了彩舆,乔裴与常宝兮各牵红绸一端,常宝兮头上覆盖的罗纱掀起,露出精致异常的玉颜,乔裴微微低下头,放低声音柔声问道:“阿宝,累吗?”   常宝兮眸光一闪,不着痕迹地看向乔裴抓着红绸的手,攥在手心的绸布形成一只扎实的团子,她嘴里轻哼:“累了又如何?”果然被他偷偷藏了一段,红绸不是很长但也不至于短到能让两人贴着说话。   两人继续走,乔裴果断回答:“我背你上去。”   “……不了。”   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帝后一袭冕服立于保和殿外,皇帝满怀喜悦欣慰,注视幼弟与他珍爱的妻子走近。呃,皇后亦凤心大悦,恨不得直接将太子打包送给太子妃,两个人圆润地滚回自己宫殿相亲相爱,别来打扰他们。   皇室的婚嫁礼仪十分繁琐,针对太子与太子妃的大婚事宜,礼部彻夜不休列罗了一份长长的清单,极尽奢华隆重,等到结束时,常宝兮已经快站不稳了。皇帝则很满意,就是要排场!要气派!怎么壕怎么来!   皇帝:朕有的是钱~=V=   皇后:媳妇花钱花累了么?我帮你垂垂肩~~   咦?太子的意见?无视就好。   ——不要彩舆,自己媳妇自己背?你脸皮厚不在乎丢脸,你媳妇脸皮薄,信不信人家甩了你?=A=   皇帝黑着脸把太子轰出去,然后和颜悦色面对礼部尚书,你做的非常棒,可以赏赏赏!新任礼部尚书大大松了口气。原礼部尚书风凉与何相交好,乔裴此前早已将此事禀明皇帝,护犊子的皇帝陛下毫不犹豫把礼部上上下下清理了遍,确保太子的大婚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由此,足以使众朝臣窥见太子受皇帝信任之深,荣宠之盛。面对太子之时,态度不由更小心谨慎。   当太子殿下自殿前累成狗回到寝宫,温婉端庄的太子妃殿下舒舒服服地倚在榻上,背后枕着冰凉凉的丝绸大迎枕,嘴里叼着颗红苹果,一名宫娥手执团扇笑容殷勤地为她打扇。   阿宝:有咪咪心虚肿么破?   下意识的坐直身子,心虚的太子妃急匆匆扫了眼空荡荡的果盘,顺手把自己啃了一半的苹果另一边塞进了可怜的太子嘴里。   太子不假思索就着她的手啃了几口,太子妃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几口解决了她的苹果,摸着扁扁的肚子,饿成狗的太子妃出离愤怒了。   “你怎么吃光了?这是我的苹果!”果盘纯银打造,錾金花纹别致,足足脸盆大,仅正中摆了个大红苹果,“苹果是给新娘子准备的,是我的。我饿了,要用膳。”常宝兮微抬下巴,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你快点想办法”。   咦咦——?   乔裴先是大惊失色,听完阿宝的话松了口气,神情严肃保证:“阿宝要吃什么?我立刻去厨房给你做。”只要不是生他的气就好,不就是吃的么,乔.太子.大厨对自己的厨艺充满自信。   常宝兮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等你做好,你口中的阿宝已经饿晕了。”晕倒这种事,对常大夫来说实在太简单了,随便给自己扎两针就行。   候在一旁打扇的宫娥惊得下巴快要掉地上了,连手里的动作停下来都没有意识到,杵在那儿像个大柱子一般招眼。   乔裴转头视线冷冷地扫像宫娥,语气微凉:“韩剑人呢?本宫让他准备的膳食去哪了?”   宫娥顺从地垂首回道:“回太子的话,韩剑可能是知道太子您回寝宫了,所以不敢过来。”宫娥发誓,她绝对没有添油加醋,韩剑那个怂蛋现在估摸着在那个角落旮沓里徘徊。   乔裴眼神一沉。   若不是……   常宝兮:“……噗。”这是什么理由?   唔,大概是开玩笑的,这样想着她便没放心上。扭头好奇问乔裴:“韩剑是御厨么?他擅长什么菜系?”是肉就好了,现在她最想吃肉。   见阿宝看着自己,乔裴瞬间温柔带笑,柔声道:“嗯,是厨子,阿宝最喜欢吃的蜜饯就是他做的。”   常宝兮立刻有精神了,眼睛发亮追问道:“就是少非你之前给我吃的那种蜜饯?是这个叫韩剑的人做的?真厉害,我试着做了,怎么都做不出那个味儿。”   乔裴心塞,他也做不出。   “大厨人呢?怎么还没来?”   “别急,我马上让人带他过来。”乔裴温柔道。   知道太子真面目的宫娥不禁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寒战,在心里默默为韩剑祈祷,不过看起来太子似乎没有要处理韩剑的意思?脑海中闪过太子妃听到蜜饯时惊喜的表情,宫娥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某个不得了的大消息,闻言主动请命:“殿下,太子妃殿下,奴婢这就去把韩剑带来。”   常宝兮:“去罢。”快去快去,等不及了。   宫娥一礼,偷偷瞄了眼太子的神情,收回视线心下大安,起身恭谨退出寝宫。   常宝兮收回视线,看着乔裴问道:“这个人是你的下属?厉害么?”见识过乔裴的绝世轻功后,常宝兮对任何与“武林高手”扯得上边的人都觉得很稀奇。   思索了下,乔裴实事求是说:“一般,没有我厉害。”   常宝兮瞥了他一眼,扯扯他的厚脸皮:“脸皮这么厚,你每天不累么?”   乔裴不回答这个问题,盯着阿宝的眼睛,一言不发。   “……有事?”常宝兮怪不自在的,调整了一下坐姿,正襟危坐。   他一脸正直道:“今日是我们大婚。”   “所以呢?”   “所以春宵一刻值千金。”说完,他用期待的小眼神凝视着她。   常宝兮脸……脸没红,不知为何,一看到乔裴红通通的耳朵,她忽然就镇定了,然后果断拒绝:“我肚子饿。”   话音刚落,娇小的宫娥单手抓着长了张娃娃脸的韩剑走进来,随便松手一扔,脸不红气不喘地向太子与太子妃行礼道:“启禀两位殿下,韩剑带到。”   夜深人静,弯月斜斜的挂在梢头。   “阿宝。”乔裴幽幽地唤她。   “……”   吃饱喝足的太子妃,最终还是没逃过太子的魔爪,被压在床榻上啃了一遍又一遍。   新婚之夜得了趣,食髓知味的太子腆着脸一步不离的黏着他的太子妃,两人不知羞地窝在东宫中腻歪小半个月。   皇帝亲自登门,这对新婚夫妇才总算稍作收敛,皇帝叫走了太子,两人前脚刚走,皇后后脚踏入东宫,顺便带来了几大箱年份不等的书卷。   皇后道:“这里是乔氏开朝以来各代帝王皇后及一部分重要宗室,亲笔撰写的自传,包括□□凤景帝与其皇后的传记,我想你会对这个感兴趣。随便看看就好,宫里没什么规矩,消遣也不多,你就当杂书看,打发打发时间。”   许是出于避嫌,皇后说完很快就离开了。   案上的香茗渐渐凉了,常宝兮捧着书看的入迷。   宫娥脚步轻缓地走入殿内,身姿轻盈深深行礼,垂首轻声道:“殿下,兵部尚书之女祝颜华求见。”   常宝兮自书案前抬起头,朝宫娥略一点头:“带她过来,以后祝姑娘求见尔等不必再通报,领人过来即可。”   宫娥神态恭谨温驯:“是,殿下,奴婢知道了。”旋即又是一礼,倒着退出宫殿。   不出多时,宫娥侧身领着祝颜华走来,宫娥屈身一福,悄无声息退开。祝颜华面带笑意,敛衽行礼道:“拜见太子妃殿下。”   常宝兮看到好友态度一如往常,心情好上许多,随意指了下笑着道:“难得令华还记得我,我不喜欢有外人在身边守着,只能麻烦令华自己搬张凳子。”注意到她手中拿着精巧小竹篓,便问道:“令华此番来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祝颜华是个直爽性子,也不觉得有什么怠慢的,搬了张椅子坐下,然后稍微打量了下殿内的布置,晃了晃手中的东西,笑得蔫坏,对她道:“有人听说我与太子妃往日交好,特意让我送上贿赂,劳烦您在太子跟前多多美言几句。” ☆、060   常宝兮噗嗤一笑,眉梢一扬玩笑道:“这忙可不是谁都能帮的,令华私下收了多少贿赂?”   祝颜华面带遗憾地摇摇头,故作叹息道:“正是因为带话的人一文没得,心情不甚美好,说话不免实在了些,还望太子妃莫见怪。”   常宝兮不和她扯皮:“我怎么感觉,你与口中之人关系亦不甚美好?太子的下属?我原以为少非手下的人性格都还不错。”   祝颜华双眼睁圆,咋舌叹道:“常大夫怎知这人是太子手下的?以太子如今展现出来的实力,这京城谁不想上来攀攀关系,就连朝中的一些臣子都在四处寻关系。”祝颜华一激动,习惯性地喊出了以前的称呼,眼角一瞄,发现太子妃并不在意,这才讪讪的骚了骚脸颊。   兵部尚书脾气耿直,就像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以致祝尚书虽是朝中大臣,其宅邸素来门可罗雀。近来却连门槛都快被踏破了。究其根本,还不是因为出了个祝筠冉,太子未登基便是其手下的二少府之一,日后的朝中新贵定有祝筠冉一席之地,趁着人家还没飞黄腾达,赶着上门拉交情的不知几何。   常宝兮瞥了一眼,支着下巴,一脸高深莫测地道:“哦,我猜对了。那我不如再猜猜,这人是不是名唤韩剑?”如若不是他,多半是与之关系亲近之人。   祝颜华恍然:“原来太子妃知道韩剑,那您应该也知道韩剑有多恐惧太子了吧?这不,韩剑前不久又孬种了一次,韩剑他媳妇就让我过来替他说说好话,别让太子一怒之下,让韩剑打包滚回家去。”韩剑他媳妇对家里蠢男人的生命安全倒是不担心,只要太子妃一天没吃腻韩剑出品的蜜饯,太子绝不会弄死韩剑。   “那个女人的原话是,只要留着韩剑一条命就好,最后,如果可以的话,求太子网开一面,别把韩剑轰走,因为她养不起韩剑那败家汉。”说到这里,祝颜华还颇为赞同地点头,“韩剑那家伙,确实不是一般人养得起的。”   常宝兮:“所以,这个叫韩剑的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祝颜华“咦”了一声,疑惑道:“太子妃不知道么?韩剑是祖传的机关师,别看他脸生的嫩,其实都三十好几了,一手机关术世间少有匹敌。不过也正因为这门手艺,韩剑的家族往上十代,全都穷的叮当响,有几辈人穷到往脸上抹烟灰渣,上街乞讨混饭吃。”   然后祝颜华又详细介绍了下韩剑家族极其鸡婆的祖训,什么不义之人不可往来,什么韩家机关术只能用于定国安邦,不能用于偷鸡摸狗等等,反正一条条列举下来,足有百来条,几乎掐断了绝大多数生财之路。韩家在韩剑之前,就这么守着微薄家底啃老本,饥一顿饱一顿,得点钱都换成了不能吃的机关材料,也是不能更励志。   祝颜华摸着下巴连连嫌弃地摇头:“也不知温云当初是看中了韩剑哪一点,难道是韩剑那张小白脸?”   常宝兮怪异地瞅了她一眼,突然好奇祝颜华的择偶标准:“不知,令华觉得什么样的好男儿才称得上良人?”   祝颜华理所当然道:“当然是要与我不相上下的。”   常宝兮迟疑:“你指的是……”   “武功!”不假思索。   常宝兮:“……”祝少府,一路走好。   东宫气氛祥和,细声笑语不断,宫娥低眉顺首立在殿外,妆容浅淡气质如玉,即便没有主子路过,脸上皆笑意吟吟,总是笑得喜气怡人,若春风拂面。   前朝金銮殿,已是风声鹤唳,一派肃杀冷峻氛围。   冠冕前后垂下细细十二旒珠帘,挡住了帝王森寒眼神,声音不辨喜怒:“太子与众御史所言,尔等可还有话要说?”   殿内乌拉拉跪着十数官员,其中大多是文官,一众跪伏在玉阶下的臣子中,最打眼的当属当朝右相、侍中令何修年,此外户部尚书所犯之事也让一众同僚吃惊不已,谁让户部尚书平日里看上去实在是清明守正,从不收受半分贿赂,大多数人都以为这位必是两袖清风一代清官,却不料果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这位人前的大清官,私下里竟瞒住了一众私交甚笃的同僚,贪墨银饷收受贿赂达数千万银两,以及不计其数古董珍玩,真真是大手笔!   证据确凿,还有何可辩解的?何修年惨然一笑,重重地朝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砰砰砰”三声,额头渗出鲜血,顺着眉骨淌下,鲜红的颜色极其刺目:“臣,无话可说。”   连何相都认命低头认罪了,其他人抛下心底那点侥幸,闭眼绝望叩首:“臣等,无话可说。”   “呵。”帝王一声轻笑,说出的话却十分冷酷,“既然你们都没什么说的,那便上路吧。”   什么?!   几乎所有人都猛然抬起头,震惊地看向端坐皇位之上的帝王,不等文臣出列叽歪,老太尉率先走出来,步子迈得很大,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哪怕年事已高,许久未上战场,狠辣凌厉的气势依旧不减当年,她一走出队列,蠢蠢欲动的文官立刻熄了心思,收回几乎迈出去的脚。   老太尉恭恭敬敬地行礼,垂首沉声道:“帝上圣明!身为缙安朝子民,朝中重臣,胆大包天竟敢行刺太子,实为知法犯法,如此犯上作乱,妄图动摇我缙安朝稳定的乱臣贼子,莫非诛九族不能震慑朝野、彰明法度!帝上仁慈”   “爱卿说的极是,何修年为行刺主谋,理当九族论斩,念其小辈无辜,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尽数流放边疆,此后三代以内不得参加科举、武举,不得入朝为官!”   “户部尚书叶樵,抄家即日问斩!叶家众人,发配充军,子孙后代三代以内不得入朝为官!其余人等,同上!”   “众爱卿,有何疑议?”   一些本想帮着说两句的臣子,低头暗暗苦笑,哪个人不怕死,就算自己不怕死,也不愿连累家人受罪,帝上的态度已十分明确,立时齐声回道:“臣等皆无疑意,帝上仁慈!”   ……   勤王府大门口,女官手捧一卷圣旨,高声道:“下官奉圣上旨意,勤王府众人听旨!”   勤王与勤王妃领着众人跪下,女官不含糊,轻轻打开圣旨,宣道:“勤王以下犯上,谋害皇嗣,废除皇室身份,削去爵位,满门流放,钦此!”   女官脸蛋圆圆的,笑容温和可亲,慢声道:“勤王,接旨罢!”   勤王妃眼一闭当场晕倒在地,勤王世子面色刷白,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勤王紧抿嘴唇,脸皮一抖一抖,低着头,高举双手,感受到圣旨放入手中,仿佛感到万钧之重,脸色又是一白,手猛地哆嗦着,好像下一秒就会拖不住这份重量,将圣旨掉到地上。   面无血色的勤王世子颤颤巍巍站起来,往日让人感到暖洋洋的阳光,现在忽地有些刺眼,乔承泓一手撑着额头,毒辣的太阳几欲灼烧双眼,头痛欲裂。   “——啊!世子,您的眼睛……怎么了?!”一个小厮惊呼出声。众人闻声看去,乔承泓茫然不明,有什么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是……什么?   勤王猛力抓住他的肩膀,急声问:“彦清……你……”   啪嗒。   液体滴落在青石板上,溅开一朵灿烂妖艳的血花。乔承泓努力睁大双眼,入目之处一片模糊,耳际盘旋着父王焦虑的呼唤,他张了张口,想要回答,父王和母妃不同,前者是他需要敬重爱戴的至亲,后者不过是个摆设,用力地张开嘴,舌头不听使唤,嘴唇开开合合,半天只说出一个字:“父、王……”喉咙里咳出一口鲜红的热血,下一瞬,整个人堕入黑暗!   抱着昏迷不醒的儿子,勤王怔然,他的王位,他的儿子,一夕之间全都没了。勤王眼神兀的一凝,不!彦清还在,他只是生病了!   “都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快!”这是颦儿留给他的骨肉,他已经失去了颦儿,不能再失去彦清。   从始至终,勤王的目光没有分给倒在一旁的勤王妃分毫。   地处偏僻的祁王府,头一次热闹起来。   圣旨已宣读完毕,整段话说白了就是:朕怜惜祁王你们一家子困在京城,成日无所事事,难免无聊,便给你们找了件事,我乔氏皇陵多年无宗室守灵,那儿环境优美又很清静,你们便都去守皇陵吧。   瓜子脸的女官抿唇笑着,姿态不卑不亢:“圣上特意叮嘱下官,诸位若无要事,即刻便可启程了,护送的侍卫在城门口等候多时。至于世女与星阑姑娘,圣上知晓你二人少有至交,平日里更是鲜少出府,想必收拾些细软,便可动身了,为先祖守陵乃要事,此一去,有所需皆可告之驻守军队将领,若无宣召,切莫私自出行,山中野兽繁多,猛虎凶禽亦不在少数,一个不慎入了狼腹虎口,多不值当,世女你说,可是这么个理儿?”   女官笑语盈然,一双仿若盛满秋水般的眸子盈盈地望着乔清阑,一眼看去着实温柔可意。乔清阑眼一暗,手指攥紧,指甲深深嵌入肉里,用力勾唇一笑,平静道:“大人说得极是,清阑谨记在心。”   女官也不谦退,很是自然地应下来,乔清阑哪怕内心腾起熊熊怒火,也不能把这个往日里入不得她眼的小小女官怎么样,连呛声都不行。   这就是失败者的下场。   不出几日,朝中明确站队的臣子尽数被拔除,一个包袱扔出京城,一些比较隐晦但为其“主子”出力不少的臣子,也被乔裴一个不落清算出来,看情况罢官的罢官,贬谪的贬谪,只少数留在朝中,只待乔裴手下的人入朝,这些起了异心的臣子,将逐个被忠臣取代。   于是,四王最终只剩下的平王和晋王,也被整成了光杆司令,空留一个皇室宗族的壳子,手中再无半分权力。 ☆、061   八月秋分,虽说又到了“一朝秋雨一朝凉”的时节,白天的日头依旧猛烈,正午时分尤为毒辣。   常宝兮好奇道:“你派去的人和何修年说了什么?他的神情一下子萎顿了,明明在大牢里关了许久都还是一副当朝宰相的派头,清高又自傲。”   两人成婚以来,乔裴明显比之前更加忙碌起来,大量的奏折公文被抬着送到东宫,偶尔在书房内坐到天亮。常宝兮有个猜测,但是不好说出口,也实在是匪夷所思。   乔裴合上手中的一份奏折,抬头看向她,微微一笑:“不如,阿宝猜猜看?”   常宝兮瞥了眼案上成堆的待处理折子,顿了下道:“你不急吗?还有这么多奏折呢,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   乔裴把手中的奏折轻轻一抛,奏折飞出去然后不偏不倚落在书案右手侧一叠奏折最上头,整整齐齐,稳稳当当,不见丝毫摇晃,常宝兮目测,这一叠奏折,足足有半人高,嘴角一抽,明明书案上还有很大一块空置地方,乔裴愣是视而不见,所有看完的奏折全部码成一叠,有天晚上她过来一看,右手边这叠奏折几乎冲到大殿顶端。   常宝兮:也是够无聊的。   戏精乔裴又开始演了,眼珠子一转,故作委屈巴巴地望着她,声音一变,颤抖兮兮的,听得人心尖儿都不由跟着颤起来:“阿宝~~难道阿宝不想和我说话么?我们才成亲不到一年,阿宝你就嫌弃我了QAQ”   “下一句是不是要说——我不活了。”   “没错。”   作为唯一的观众,常宝兮深感责任重大,半晌,表情高深莫测,给出评价:“表演很到位,台词太老土了,我建议你另外聘请几位写书人,好好改良一下小本子。”演戏也是要与时俱进的嘛,翻来覆去就那几句经(gou)典(xue)台词,多无趣。   厚脸皮的乔裴完全不会感到不好意思,反而两手托着下巴,目露期待地瞅着自家媳妇:“阿宝和我一起看?”   常宝兮:“哦。”   太子顿时笑得像朵花儿似得。   “快点批阅奏折,今晚还想不想睡觉了?”看到这家伙盯着自己笑个不停,常宝兮恼羞成怒,虎起脸来斥道。   “阿宝放心,这点奏折我一个时辰就能搞定。”乔裴说,“处理完奏折,我去给你做好吃的怎么样?我新学了一道菜式,阿宝愿意赏脸么?”   常宝兮正欲点头,脑中突然想到一件事,动作一顿,接着摇摇头道:“不了,少非。”   “……!”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的乔裴。   戏精又要开始加戏了。   “阿宝你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QAQ”   常宝兮:“……”这个台词略耳熟啊,等等!这不就是她家蠢萌系统每个月都要念上几次,比大姨妈来得还要准时敬业的狗血台词么?优美的戏文那么多,为何你们都要扒着这么奇葩的台词不放呢?   在乔裴酝酿情感,再次强行加戏前一刻,常宝兮小手倏地一抬,大喊一声:“停——!我有话要说。”   乔裴下巴微扬,高冷地吐出一个词:“说吧。”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近来无事,我学了道点心……”常宝兮揉揉脸,心累不已。   乔裴立刻端不住了,双手撑着书案蓦地站起来,眼眸瞬间点亮,惊喜道:“阿宝的意思是,待会要做给我吃吗?”   “嗯嗯,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说,以后可不可以听我把话说完?”常宝兮说着站起身,伸手顺了顺衣裳上几不可察的少许褶皱,抬头对他道,“我要去厨房了,少非再接再厉。”   乔裴喜滋滋:“好~”   常宝兮走了两步,脚步一顿,几步走到乔裴身边,瞪着他道:“你还没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消息把何修年气成这样!快说。”   乔裴慢吞吞地噢一声,一副他也差点忘了的虚伪样,用十分之简洁的语句答道:“乔承泓不是他女儿亲生的。”换言之,何修年多年的苦心谋划,甚至最终搭上了一家老小及后代的前程,其实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常宝兮蹙眉,催促道:“说详细点。”   乔裴暗搓搓伸手,把她抱到怀里,然后重新解说了遍,常宝兮听完,自己总结了下:大概情况就是,原勤王年轻时有个真爱,但是真爱她很穷啊,而勤王呢,在得知现在的皇帝,当时的太女,言明与太监厮守终身后,他就暗暗惦记上了宫里那个高位,饶是这辈子他当不了皇帝,但他儿子可以啊。   抱着这样的想法,勤王早早就娶了正室,即何修年最疼爱的长女,当时何修年还不是何右相,甚至还不是侍中令,但能力出众,颇受圣上器重。勤王把砝码压在何修年身上,后来的发展也的确如他所盼望的,从朝中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臣成功乞骸骨的退出朝政,没能得到应允的留在朝中也没多少精力管事,在一众文臣中,何修年成了领头羊。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勤王几乎以为这是老天爷也在帮他。就在他的自信心无限膨胀的时候,他遇上了一个叫颦儿的清丽姑娘,他年轻时的真爱,而这个象征着他这辈子最美好纯洁恋情的真爱,手里牵着一个孩子——一个与他至少七成相似的男孩,理所当然的,勤王再次堕入了爱河。   顾及到何修年,勤王忍痛将真爱养在王府外的宅邸中,恨不得日日与其厮混在床上。   勤王与勤王妃成亲多年,除了四岁还不懂事的乔承朔,曾经还有过一个孩子,算是他的嫡长子,可惜的是出生不过月余就夭折了,但是为了照顾勤王妃脆弱敏感的精神状态,勤王将此事瞒了下来,至今只有他自己和当时在场的老管家知道。对外则宣称嫡长子体弱,特意送去佛庙里,由高僧为其祈福延寿。   更妙的是,真爱生的孩子与夭折的嫡长子相差不过半年。   于是,勤王突发奇想——   然后事情的发展即狗血又龌龊,勤王直接把真爱生的儿子抱进府里,欺骗勤王妃这就是她生的那个体弱的长子。   这个孩子,取名为承泓,寄托了勤王全部的希望。   常宝兮问道:“这个叫颦儿的人呢?”   乔裴淡淡一笑,道:“万颦儿生下乔承泓后,不幸染上风寒,死了。”   常宝兮怀疑地盯着乔裴:“你怎么如此清楚?莫不是你干的……”   “怎么会呢!”乔裴一脸正直,断然否定,“我是这样的人吗?”   常宝兮想了想,觉得也是,乔裴对下属的态度一般,但怎么也不像是让女下属做这种下作事的人。最重要的是,时间对不上,乔裴和桥承朔年岁相仿,当时也不过四岁,半大点的孩子哪会有这个头脑?   常宝兮脸上细微的变化乔裴看得一清二楚,知道她信了,立时眉眼一弯。其实他也不算欺骗阿宝,万颦儿的确不是他的下属,但万颦儿能躲过何修年的搜查,从偏远的乡下赶来京城,再次勾搭上勤王那个蠢货,却是他在暗中助力。更远之前,便是真的与他无关了,那都是皇帝做的。   听完整个故事,常宝兮啧啧着,用极不信任的眼神睨了睨乔裴,乔氏出产过数位不愧是天下闻名的渣种马皇帝的大族,莫怪勤王渣得如此清奇。   把故事梗概梳理一下,勤王几乎是在抛弃真爱的同时,又哄骗了何修年的女儿,末了还把野种安在正室头上,从头到尾一副情圣的痴情样,岂是简单一个渣字形容得了的。   乔裴最怕的就是这点。   阿宝你听我解释哇QAQ   常宝兮表示她不听。   “我走了,你自个儿待着吧。”   乔裴默默注视她的背影,差点没咬袖子作哭泣状。   等等!   乔裴叫住她:“阿宝是从哪里学的新点心?”   她回过头,不明所以地偏首,然后开心答道:“你手下那个叫做韩剑的人啊,他的手艺真的很棒,我学到了不少呢。”说完她走出大殿,身影渐行渐远。   韩、剑。   乔裴笑容僵硬,下一刻,脸一沉,磨着牙齿低声喊道:“金越!”   一个灰衣男子倏然闪现,单膝跪在殿下:“主子,有何吩咐?”   乔裴冷声道:“通知温云,如果不想她男人出现在今日的法场上,就赶快把人领走。”   “是,主子。”   法场四周戒备森严,监斩官坐在太阳底下,虽汗流浃背仍岿然不动,正气浩然的神情对有些躁动的围观百姓带来强大的信服力。   据说在秋分过后,正午太阳正当头的时候,所有的阴晦之物都将无处遁形,被炽热的至阳天火缠绕魂魄,灼烧殆尽。是以历朝历代,都习惯于秋分后处决罪犯,即秋后问斩。   监斩官抬头看了看天色,目光注视着台下绑缚严实跪在法场上的罪犯,凝声道:“尔等,还有何想说的?”这是缙安朝对这些罪犯最后的仁慈,允许他们留下遗言,虽然上了法场后,没有几个人还能镇定心神,说劳什子的遗言了。监斩官也就是走个过场,意思意思罢了。   可出乎他的意料,竟然真的有人提出了要记录遗言的请求。他闻声看去,定睛一看,蓦地眼神一变——何修年,曾位极人臣的何右相。   不过这都不是让他在意的缘由,跪在法场上的何修年,不过是一介罪无可恕的罪犯,他在意的是何修年此时的神情,着实不像要说遗言的样子。   监斩官徐徐道:“罪犯何修年,你想说什么?本官会派人记录下来。”   何修年低低笑出声,抬头视线直勾勾地盯住法场外的原勤王,原勤王心里一紧,顿生不好的预感。   何修年轻蔑一笑,一字一顿道:“我要揭发一个人,他与外族狼狈为奸,残害我缙安朝无辜百姓,欺上瞒下,导致疫病在雲河一带蔓延,险些酿成大祸!”   监斩官猝然站起身,紧紧锁定在何修年身上,急切追问道:“此言当真?是谁?” ☆、062   何修年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这个人就是,原勤王和他的那个野种!”看到法场外站着的勤王登时面无人色,何修年心底无比愉悦。这个渣滓,他就是死,也绝不放过!随后仰天长笑,笑声尖锐刺耳,刺得人耳膜发疼。   当年雲河瘟疫一事本就存在古怪之处,监斩官也略知一二,听完何修年的话,他迅速反应过来,此事绝不是他能担下来的,必须尽快禀明圣上!   很快,宫里传来口谕,何修年暂且扣留,关入大牢。其余人等,照常问斩!监斩官对于口谕来自于东宫而非皇帝感到惊疑不定,有个猜测若隐若现,但他不敢细想,当即按照旨意关押了何修年,然后依照原定计划,将其余罪犯,一一斩首示众!   次日早朝,太子拿出确凿证据,义正言辞指出雲河瘟疫之事乃地方官员收受贿赂,助异族欺瞒朝廷,勤王查出此事后,没有向朝廷汇报,不光秘而不宣,更助纣为虐,阻碍朝廷对雲河真实情况的探知。但究其根本,勤王算是帮凶。论到主谋,应属利欲熏心的地方官吏,最后又毫不留情面踢出平王,因为那群地方官吏的领头者,打的正是平王的招牌,周围一些知情者,顾及平王的宗室身份,浩大的权势,或视而不见或干脆加入成为帮凶。   朝中又是一番震荡。朝堂之外,四王终于只剩下了最后一位——晋王。自勤王和祁王府出事后,晋王府就闭门谢客,偶尔只见下人自后门走出,采补府中用具吃食。而今,连最不可能出事的平王都被打包送出了京城,晋王一家再镇定,此时也不由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太子从小就不是个善茬,连一群桀骜不驯的武将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更遑论弱不禁风的文臣,和这些空有所谓皇室血脉,手中没有半点实在权力的皇族。乔裴如今展露出来的实力,以及态度,其目的昭然若揭——四王,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乔裴连二皇姐留下的二女都下得了手,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更别说,就连皇帝,也默许了他的一切行为。   凉亭中,常宝兮与乔裴下棋,圆形的棋盘,错乱摆放着纯白和墨黑两种颜色的深海珍珠,圆润莹泽,捏在手里触感十分美妙,第一次看到这幅棋盘,常宝兮呆滞了好一会,用世间罕见的极品五福临门翡翠制作棋盘,南海珍珠作为棋子,乔氏还能更任性一些吗!   得知这幅棋是由凤景帝下令制作的后,常宝兮毅然决然拿起珍珠,小心翼翼地在棋盘上跳动棋子,生怕磕破这块价值连城的翡翠棋盘,不过待到战局正酣,杀红了眼,常宝兮总算没了顾及,两人玩得十分愉快,足足玩了两个时辰,收拾好棋盘,净了手,宫人重新沏了壶茶,送上御膳房点心和时令水果,无声地行礼悄然告退。   常宝兮:这是我玩过最高大上的跳跳棋。   “少非早就知道郦国之事有问题?”   “差不多,平王我没打算留着,皇姐顾及着当年的和颐公主,不忍她的后代背上骂名,便说她会暗中处理这件事,待这边事情一了,她会立刻把平王兄妹送去道观,为其母守陵。”乔裴语气淡淡。   “和颐公主?是平王的母亲?”   “对。”乔裴略一点头,解释道,“父皇母后一共生了皇姐、和颐公主与我,和颐公主年轻时与一个寻常书生相恋,成亲后便生了平王和他的妹妹乔宜阑,之后没几年书生死了,和颐公主带着两个孩子入了皇室宗牒,随后扔下两个孩子出了家,不久便于道观中去世。”   常宝兮奇怪:“和颐公主不是你二皇姐吗?”   乔裴喂了她一颗葡萄,看到她乖乖地吃下去顿时笑眯了眼,然后不甚在意道:“我与她又不熟。”   常宝兮默然。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听他的语气,他和这个名义上的二皇姐恐怕从未真正相处过一天,以他的性格,没有感情亦不是不能理解。   “对了,我一直想问少非你一个问题。”常宝兮突然道。   乔裴道:“阿宝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定知无不言。”   “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我指的是我到江陵府之前。”   乔裴剥葡萄的动作一顿,忽然抬起头叹了口气,惆怅地道:“阿宝真的没有半点印象了吗?我却是记得很清楚啊。”他对她,是一见钟情。   常宝兮木着脸拍了下他的脑袋,怒声制止:“等等再演,我要听真话。”戏瘾又上来了,真是烦不胜烦╭(╯^╰)╮   阿宝一发怒,乔裴立刻老实下来。他手指轻弹,庭中栽种一颗苍翠的老树,粗壮的树干上出现一点雪白的珠粉痕迹,下一刻,一道身影自树上一跃而下,正是一身灰衣的暗影。   等等!常宝兮顾不得突然冒出来的男子,抓着乔裴的那只手猛瞧,半晌才不解问道:“你的珠子都是从哪里变出来的?之前明明没看见你手里有东西啊。”   乔裴高深莫测道:“这是秘密。”   常宝兮闻言就要去揪耳朵,乔裴立刻……抱住她,还凑表脸地蹭了蹭,在阿宝耳边讨饶道:“好了阿宝,我说,这就说。其实是我的袖子里特意缝制了一个特殊袖袋,有备无患嘛。”   得到答案,常宝兮翻脸不认人,推开他偏头看着默不作声的灰衣人,问乔裴道:“这位是?”   乔裴道:“这是金越,暗影头领。”   皇后当时送来的几箱书,常宝兮捡几本详细翻阅了一遍,皇室的暗卫名唤暗影,最擅长隐匿与暗杀。   常宝兮更疑惑了,她转头看着乔裴,不知这是何意。乔裴对她道:“阿宝曾见过金越的,在云州府,你和张大夫一起,另外,金越那时用的不是这张脸。”说着,那边金越气质猝的发生转变,从原本的沉默刻板,脸上一笑,僵硬的表情瞬间变得柔和,整个人看起来竟是温文尔雅,随意不羁。   常宝兮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人的身影,她脱口而出:“是云州府那个灰衣男子。”那天张大夫的态度十分异常,从她极其认真严谨的神态,常宝兮当时就猜到,此次要去的人家恐怕非寻常贵家,但她直到次日离开,逐渐将此事忘怀,也没弄清楚那天她们到底是为什么人解毒。   但是常宝兮还是想不起自己有见过乔裴:“当时中毒的人不是你吧?”脸长得一点不像,总不会有人在中毒后请大夫来解毒,还在脸上盖一张□□?中医讲求望闻问切,带上一层面具怎么保证大夫不会误诊?   “当然不是,那是我的一名下属。”乔裴说着失落起来,“阿宝真的没有丁点印象吗?”   常宝兮绞尽脑汁,思来想去,最终遗憾摇摇头:“想不起来。”旋即看到乔裴满是失望的表情,心虚的同时,还有些愧疚。   “所以?”   “领着阿宝和张大夫进门的是金越,后来带着你去煎药的,就是我啊。”乔裴说得异常可怜,“后来我还去送你了呢。”虽然是在暗中偷偷摸摸地偷窥人家小姑娘。   常宝兮正欲安慰乔裴并真诚表达自己的歉意,突然反应过来,扬起的笑容一僵:“也就是说,你还是易容了,而且易容得和当时的金越一模一样。”   “……其实还是有不同之处的。”   常宝兮就看着他演,道:“继续。”   乔裴严肃认真地道:“气质不一样,最重要的是,我和他的站姿完全不同。”   她很不给面子地简短哦一声,道:“不好意思,我忙正事,没注意。”   “我一直都记得阿宝,自云州府一别后,一直惦记着。”乔裴瞅着她轻声道。   常宝兮正欲送他一声呵呵,忽地想起什么,她怔住了:“少非你,记住了?”   “是啊,不知为何阿宝的容貌很难让人记住,不过我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我特意画下你的样子,每日一遍遍临摹,半年后,我总算牢牢记住了阿宝。”把你刻入了心底。   是的,当时为了避免一些麻烦,常宝兮便让系统做了点手脚,然后周围人会因此不自觉地忽略常宝兮的存在,哪怕忽然注意到她,也不会留下十分深刻的记忆,若不经常重复,甚至会就此彻底遗忘。这个功能主要针对常家众人,以及外出时方便行事,在崇明医馆时她会让系统暂时关闭这个隐藏功能。   面对伪装后的乔裴时,她并没有如同在医馆时关闭这项功能,是以,按照常理来说,乔裴根本不会注意甚至在意到一见钟情的疯狂地步,可是他偏偏做到了。   这个认知让常宝兮一时被震惊住了。   乔裴手贱地戳了戳她白嫩嫩的脸蛋:“阿宝怎么了?怪怪的?”电灯泡金越很自觉地退回树杈上,隐蔽起自己的行踪。   常宝兮回过神,定定地注视着他的双眼,忽然开口道:“少非今晚的晚膳想吃什么?”   “阿宝要为我下厨?”   “嗯,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好,我不挑食,阿宝挑自己顺手的就行了。不过,我可以为你打下手吗?”   常宝兮犹豫了下,点点头:“嗯,可以。”   远远的,月亮门外,皇帝静默地站在那儿,踏进去半步的脚缓缓收了回去。身侧的皇后懒洋洋地倚在壁上,调侃道:“怎么了,不是说要叫乔裴过去商讨正事吗?大老远过来,怎么又不进去了?”   皇帝转身就大步离开,临走前还特意甩了皇后两个大白眼:“就你话多。”两名女官与两名侍从小步缀在后头,生怕跟的进了,招皇后不待见。   皇后凑近她,眼睛望着前面,嘴里念叨着:“哎呀,当年还主动给我唱小曲,现在就甩我大白眼,真是人心善变啊!”   皇帝扭头对着他冷哼一声,不咸不淡道:“那可不,如今我依旧貌美如花,你个黄脸公还想朕给你唱小曲儿?”做梦呢亲→_→   皇后一噎,连忙抱住皇帝腰身,表情极其谄媚,细声软语道:“没,没这回事!我怎么敢劳烦媳妇你给我唱曲儿,是吧?那要不,本宫给皇上你唱一段儿?如何?”   皇帝下巴微扬,矜持道:“朕且勉为其难听一听。”   皇后立刻笑了,凑近皇帝耳畔轻声道:“谢陛下,我的荣幸。”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论秀恩爱的技术。 皇后:东宫那两个家伙,秀恩爱除了下厨还会什么?一点新意都木有,哪有本宫厉害ㄟ( ▔, ▔ )ㄏ 皇帝:(⊙_⊙)你会什么? 皇后:o( ̄ε ̄*) 唱小曲儿! 皇帝:(¬_¬)还有呢? 皇后:……胸口碎大石!( ̄︶ ̄)↗ 皇帝:→_→ ☆、063   何修年于法场之上,如愿以偿将原勤王拖下水,若说仅谋害东宫这一罪名还不足以判其死罪,那么再加上勾结外族这一罪状,原勤王就算不死也得扒层皮,显然无论是皇帝还是乔裴,并不打算留他活路。   几日后,何修年被再次押送至法场,与他一同的,还有原勤王,原勤王世子乔承泓本来也应在劫难逃,却不知为何,主理此案的太子意外地在众臣子面前展现出他的“仁慈”,乔承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以带罪之身被贬流放。   少数明眼人心里十分清楚,这位原来的勤王世子,中了不明来历的剧毒,日日呕血,短短数日便形容枯槁,不见人形,走起路来晃晃荡荡,直喘粗气。乔承泓不光身体孱弱,五官也出了问题,耳朵里轰鸣阵阵,俨然成了聋子,就连那双眼睛,都差不多废掉了。如今的乔承泓,活着倒还不如干脆死了,太子的看似仁慈,才是真正的残忍。   对于何修年来说,乔承泓如今的下场便是个意外之喜,他不用拖着这这个杂种下地狱,因为乔承泓已经活在地狱中了。都说最了解一个人的,就是他的敌人,何修年为勤王父子谋划东宫之位多年,他对太子的一些手段也算是颇为了解,虽然不知道太子是何时下的手,但乔承泓身上所中之毒,八成就是出自太子之手,乔承泓那个野种,日后便是想寻死怕也死不了。每思及此,何修年只觉心头一阵痛快!   按理说,在揪出原勤王一事上,何修年算是有功,虽然这份功劳还不足以抵消他的罪过,但若是他有心提出来,皇帝许会看在他为国效力多年的份上,留他一命在牢里度过晚年。   平心而论,何修年是个奇才,从仕数十载,除在太子一事上越界,其他的还真挑不出半分错误,倘使他未曾鬼迷心窍,百年之后不定能以忠臣良相之名青史留名,为后人称颂。   皇帝是个念旧情的人,但让她为此放过何修年,她着实不大乐意。皇帝这辈子瞎眼看上了她家皇后,注定此生再无子嗣,太子就是她的心头肉,两人名为姐弟,实际和母子无异。不管何修年曾经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仅谋害太子这一条,就足以令皇帝恨不能生啖其血肉!   然而,令皇帝意外的是,何修年最后提出的请求,竟然不是关于他自己,而是他唯一的女儿,也就是原勤王妃,何修年深深趴伏在地上,殷切恳求皇帝,只求放他女儿一条活路。   事实上,整件事原勤王妃根本不知情。她是个十分纤弱的女人,柔弱无力,善良软弱,她的世界中除了父母兄长,就只有她心爱的丈夫和孩子。原勤王轻轻松松骗了这个女人一辈子,直到一朝跌落尘埃,即将被流放至荒芜艰苦的边疆,才慢慢地从流言蜚语中知道微末的缘由。此番一去,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丈夫和长子,然而她不知道,她付诸全部信赖的两个男人,正是这世界上最恨她的人。   皇帝闭了闭眼:“朕,允了。”   得到皇帝这句话,何修年激动地热泪盈眶,他用力地朝皇帝磕头,一声又一声。白发丛生,一身囚服狼狈不堪,老人面上满是皱纹,他早已不是那个名声斐然的何右相,跪在这里痛哭流涕的,只是一个临死还惦记着女儿安危的老父亲。   法场一声令下,刽子手高高挥起大刀,天上烈阳刺眼,刀光乍现,刀起刀落,血流如注,三颗头颅四散滚落。   浑浑噩噩的原勤王妃,昔日不通笔墨纨绔无能的二儿子乔承元,在经历了这场大起大落后,总算和以往有了些不同,年轻的面庞上出现了沉静之色,开始学着担当、照顾母亲。皇帝答应了何修年的请求,早早派人去打好招呼,这对母子到了流放地后,会与勤王府的人隔离开,并尽量远离何府的家眷,何相死了,原勤王妃不就是最好的迁怒对象?何相的长子或许现在还念着妹妹,等到体会到流放生活的困苦艰辛,磨灭掉最后的亲情,他还能如当初疼爱妹妹那般,一如既往地照顾这个害得父亲何修年不得不踩上勤王这条船的蠢女人吗?   原勤王妃拉着乔承元粗糙的手,怔怔地望着他,喃喃道:“原来……都是假的……”   乔承元嘴唇翕动,最终一言不发:“……”他不知该与母亲说些什么。   原勤王妃水眸睁大,眼泪顺着日渐消瘦的脸颊无声滑落:“为何……他们都知道……却没一个人……告诉我?”她的爱情一直都是虚假的,她还连累了父母全族。   终此余生,她都将如深陷泥沼,永远活在悔恨之中,而就像她无法原谅自己一般,从此只能挣扎求生的何扬也绝不会再真心接纳这个曾被他放在心尖儿上的妹妹。   四王一事告一段落,转眼秋去春来,皑皑白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万木枝头,点点嫩绿格外醒目,昭示着万物复苏,柳绿花红的繁华春天即将到来。   常宝兮在京城义诊堂坐诊,极其惹眼的容貌以及精湛的医术,常宝兮很快在京城民间一众名医中打响了名声,如果说她过于年轻的外表会让人难以信任,那么她特意挂在隔间门帘上的金字招牌,就能瞬间击碎众人内心的质疑。   天才!   这绝壁是哪个杏林世家出来的绝世天才!   蜂拥而来的病人,杂七杂八的疾病,常宝兮总能药到病除,病人对治好自己的医者总是充满感激,有了这群人的宣传,城南义诊堂来了个妙手回春的年轻大夫的事,很快传遍街头巷里!与后世不一样,缙安朝君主视民如子,政治清明,朝廷的公信力十分之强。早在开朝不久,朝廷为整顿医者质量良莠不齐,假医恶医横行的混乱局面,以太医院为主导,此后义诊堂发展完善,两方互为协助,互相监督,举办每四年一届的甲等考核,通过考核的医者将得到由朝廷颁发的金字令牌,翡翠为底,金箔贴子,在阳光下一照,十分之闪眼。而若是出现了成绩异常优秀的医者,颁发下来的令牌更是独特,金字不变,绿翡翠直接换成极品红翡翠,缙安朝以玄色和赭红为贵,能得到红翡令牌,在常人看来,那是非常了不得的事。   参加完考试就离开京城的常宝兮毫无意外错过了成绩的揭榜,时隔一年才收到令牌,红翡令牌,有些出乎意料,又似乎在意料之中。常宝兮清楚自己水平,拿个前三没有问题,拔得头筹的可能性亦不小,但是达到“异常优秀”这个摸不着边际的模糊标准,她还真没把握。   常宝兮特意写信问了羊老,羊老的回复让她顿时安下心,原来甲等考核会在最终拟定名次时,会在一定程度上结合考生的生平酌情加分或减分,常宝兮在雲河“瘟疫”一事上功劳显著,而医者所追求的,莫过于救死扶伤,不求兼济天下,但能无悔于良心。   与文考武考不同,皇帝不介意使用一些心术稍有不正但怀有大才的人,只要控制得当,这群人掀不起风浪,而医者却并非如此,救人与杀人,只在医者一念之间,所以甲等考核考的不光是过硬的医术,还有一颗柔软坚韧的心肠。   夕阳西下,常宝兮收拾好药箱,准备回宫。乔裴派了一名下属,随同她身侧,负责保护她的安全。   慧竺看起来年约二十五六,身材娇小,面上总是笑意盈盈,拖着下巴看着她问道:“夫人,我们是要回宫了吗?”慧竺看了眼药箱里奇奇怪怪的器具,和各种瓶瓶罐罐,虽然身为下属她应该勤快一些,而不是无所事事地蹲在角落里拖着脸发呆,但是一想起刚被派到夫人身边做事时,她手贱抓了一根针,登时浑身僵硬,口不能言,低着头,眼睁睁看着露出来的手腕上爬满了紫色的脓包,慢慢散发出恶臭,要不是夫人抱着新挑选的一叠书籍及时赶到,她恐怕坟头的草都有一丈高了QAQ   从那以后,素来眼高于顶,胆大包天的慧竺,对面前这位长得柔柔弱弱,也确实手无缚鸡之力的夫人,打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森森的敬畏。   “嗯,今日需早些回去。”   慧竺嘿嘿笑着,捧着脸问道:“哦?那是主子下厨犒劳夫人你,还是夫人犒劳主子呀?”   常宝兮默不作声地抬起头,瞥了她一眼,许久,才慢吞吞地回道:“都不是。”常宝兮觉得慧竺也是挺厉害的,明明一副娇俏可爱的模样,偏偏认真笑起来,怎么看怎么猥琐,莫非果真是面由心生?   慧竺妹子的内心得有多猥琐!   慧竺更好奇了,两眼发光的盯着她:“咦咦?那是为什么啊?”   夫人你缩啊,你快缩啊,我都快急死了!TvT   慧竺一路叽叽喳喳念个不停,常宝兮被念得不耐烦了,扭头定定地盯着她,慧竺心里一凉,抬起手捂住嘴巴,呜呜呜地表示自己不说了,求原谅。   回到东宫,除了乔裴,皇帝和皇后也在。   皇帝的来意很简单,她准备退位了,让乔裴做好准备登基。乔裴对此没意见,他只说:“如果是为了皇后的事,皇姐可以考虑告诉阿宝,或许她有办法根治。”   皇帝摇摇头:“还是算了,父皇母后在外这么久,说不定已经找到了隐居神医,离开京城后,我会带皇后去找他们汇合。”   乔裴反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两人还活着?”   皇帝嘴角抽搐,不甚肯定道:“大概?只是一个猜测,毕竟陵墓那儿的守陵老人一直没给宫里寄信。”倘若太上皇和太后已经躺进坟墓里了,守门的人要给宫里通报一声,既然没有,那就是还活着……大概?   好吧,皇帝自己都不确定。谁让乔氏祖上类似的事发生过不少呢,往往老夫老妻出去玩,十几年不得音讯,去陵墓一问才知人死了好几年了。乔氏从不大兴陵墓,凤景帝修了一座巨大的陵墓,此后所有的正统嫡系,死后都躺进了这座陵墓中。像勤王晋王这些宗室,直到死都不会知道这座陵墓的存在,他们死后也没有资格进入其中,只能另造一座王陵,但亦不可奢华,最终所耗银两甚至比不上一些大富之家倾尽家财,极尽修饰的平民坟墓。   “长姐,长姐夫。”常宝兮扣了扣雕花门扉,先向帝后打了声招呼,然后看向乔裴,微微一笑,“少非,我回来了。”   乔裴快步走过去,腻着她就不肯动了:“阿宝,你的手怎这么冰?我给你暖暖。”   皇帝笑看着两人,道:“我们就不打扰你俩了,先走了。”    ☆、064   最终皇帝还是没走成,因为她乖巧弟媳妇,突然来了一句。   “我好像有身孕了。”   乔裴当即傻眼了。皇帝呆住了,反倒是皇后镇定自若,有条不紊地吩咐宫人去太医院叫太医过来,并将东宫进行一番修整,所有尖锐的边边角角能撤下的撤下,不能撤走的就用厚实的锦缎裹起来,地板全部铺上厚毯兽皮,铺了的地方多是太子妃经常走动的地方,那就再铺一层。   急急赶来的太医把脉后,再一次确诊。皇帝眼里闪过犹豫神色,反应过来的皇后心中大呼不好!   事情的发展正如皇后最不期待看见的那样,乔裴开始日日守在他家阿宝身边,寸步不离,遑论处理繁琐的国事。于是,还没卸任的皇帝,接受了全部的工作,歇了一段时间的皇帝又一次忙的脚不沾地,皇后……已经气得不想说话了。   常宝兮照旧宫里、义诊堂两头跑,身后跟着慧竺,哦,现在又添上了乔裴。常宝兮坐在隔间内坐诊,依然是慧竺打下手,乔裴倒是想,不过他近来紧张兮兮,总是弄错东西,常宝兮嫌他碍事,就把他赶到角落里去了。   乔裴:呜呜QAQ   “哟,这不是凌公子和凌夫人吗?你们这大包小包的,是要去哪儿啊?”李三坐在井边的台阶上,招了招手,嬉笑着和常良玥打了个招呼。   他周围拥簇着蓬头垢面的苦工,这些苦工在这附近做事,经常来这口井喝水,慢慢地和李三这群人也就熟悉了,无事就爱挤在这里,听李三说些似真似假的故事。   李三就爱和人侃天侃地,偏偏他说得头头是道,芝麻大点事,从他口中说出来,感觉就是不同,似乎一下子就变得特别有意思,有时候挤这儿凑热闹的人,觉得街头李三比那些个茶楼里高价请去说书的说书先生还厉害。   常良玥隐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攥紧,看着李三,目光阴沉沉的,好像和李三有多大仇似得,而实际却是,在平王倒台前,这两人见面从来笑脸相对。被打回原形后的再次相见,李三笑容满面,不过比起以往,不那么低声下气。   常良玥压抑着不稳情绪,极力把头转回来,不再看向李三,和那群光着膀子粗俗不堪的贱民。看到李三嬉皮笑脸的样子,常良玥心中烦躁不已,她根本不想承认,她与此时和地痞无二的李三,身份上并无多少不同,平王一倒,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民妇,唯一的不同也仅仅在于凌家薄有资产。   然而,这并不是常良玥想要的!   世家女子有吃不完的锦衣玉食,穿不尽的绫罗绸缎,用不完的上等胭脂水粉。这些,商户家的女子照样能有,可是会有人打心底认为,这两种人是一样的吗?不,不会的。   仿其形而仿不了其本质,外行人只懂得看热闹,内行人却能一眼就看出,两个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哪个是世家教养出来的名门之后,哪个是鄙陋的商户所出,同样是缎子,民间手艺与官家手艺,差距之大,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商户穿一身新缎子,得意洋洋沾沾自喜之时,却不知道,看到这一幕的世家女,连一个轻鄙的眼神许都不屑于给她。   太平盛世,有一夜之间变成穷鬼的大富之家,却少有一夜之间被倾覆的世家,这就是差距。   凌家在武林中高高在上,甚至被冠以世家称号,可是到了京城后呢?什么武林世家,在这些权贵眼中,不过一群草莽罢了,连商人都不见得比得上。   当初为了搭上平王这条船,常良玥不知费了多少心思,直至最后献上李三,她才真正取得平王几分信任重视。   平王一垮,常良玥汲汲谋划的事业,也在同一瞬间灰飞烟灭,所有的投入尽数打了水漂。她兴致高昂地来到皇城,在顺利的时候,不止一次幻想着待到功成名就,她一定要再回一次常家,让常家老太太跪下来求自己拉常家一把,曾经她只能仰望的常瑜昇等人,还有那个被常老太太寄予厚望的常良瑛,通通被她踩在了脚下,只能跪在地上仰望她!   每每这样想着,常良瑛就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这座巍峨繁华的皇城,寄予了她对未来全部的希望。   常良瑛有些恍惚,想要快步冲出人群,她要离开这京城,逃离这个失败之地!   “阿月你怎么了?”凌宗玉担忧地看着她。   常良瑛缓慢地摇头,扯出一丝笑:“我很好,元绪。我们走吧。”   “凌夫人这般着急作甚?来,不如我给你指条出路,如何?”李三嘴里叼着根草茎,咬在嘴里嚼吧嚼吧,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走近两人,他扫了眼一脸警惕的凌宗玉,噗嗤一笑,对他道,“小兄弟,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李三不过小老百姓一个,除了两分力气,半点武功都不没有,你一个武林高手杵在这,莫不是还怕保护不了你夫人?好了好了,我就说两句话,说话就走。”李三头一转笑看向常良玥,对她嫌恶的神情视而不见,故意动作粗俗地搔起了背,一边挠一边对她道:“嘿这可真不好意思,这年头柴火贵得紧,李三我大半月没洗澡了,身上有些痒,凌夫人别介意啊别介意。”   常良玥气得脸色通红,克制着自己不要和民间泼妇一般大吼大叫,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说些什么?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的,恶心不恶心!”   李三嘿嘿一笑:“这事儿说起来你可能不大信,但是我呢,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大嘴巴,就跟破了口子的麻袋一样,管不住兜在里头的东西。这不一看见凌夫人你,我就特想说一件事。”   常良玥别过眼,很是烦躁:“何事快说!”   李三:“有一位姓常的姑娘,名讳我就不说了,凌夫人一定知道我在说谁吧。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话是糙了点,但道理摆在这儿,你说可对?”   常良玥眼神一冷,看着李三:“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三嗤笑一声,嬉笑着看着她:“哎呦凌夫人就甭自己骗自己了,你哪会不知道呢?看在共事一场的份上,我才说的。知道那位是谁么?”说着,李三压低声音,手指隐隐指了指上头,“我就是小老百姓,可不敢直呼贵人的名讳,您呀也就别难为我了。好了,话已尽此,咱们就此别过吧,凌夫人和凌公子慢走。”转身走了几步,末了回过头,又加了句:“天色不早了,再不走可就出不了城门了。”   凌宗玉牵着常良玥的手,轻声对她道:“阿月,我们走吧。”他拉着她想要迈步。   常良玥半垂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凌宗玉神情未变,耐心地问:“阿月怎么了?走累了么?马车候在城外,不如我背着阿月如何?”   常良玥嘴唇翕动,抬起头突然道:“元绪,我们留下来吧。”她期待地看着丈夫,希望他一如既往地支持自己的一切决定。   凌宗玉看着她,抿了抿唇:“李三说的就是你提起过的常六娘吧,阿月想去找她?”   常良玥眼底一暗,张了张嘴:“我……”   “阿月觉得你们关系好吗?”   “不……很一般。”   凌宗玉摇了摇头:“我猜,你们关系十分恶劣。”   常良玥瞳孔一缩,瞪大眼:“元绪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凌宗玉叹了口气:“阿月我还什么都没说,是你曾说过,常六娘是个十分善良、待人十分友好的姑娘,阿月说的莫不是反话?我只是猜测,阿月你对这位常六娘的态度并不友善,我可以理解。因为我知道常家老太太不喜欢你父亲,连带也不喜欢你,所以阿月你当然可以用同样的态度回应出自大房的常六娘。”   常良玥定定看着他,半晌才道:“是啊,我和她的关系的确不好。”可是那又怎样?我一直对她不友好,她不照样跟着我去救你了吗?常宝兮永远是这样,愚蠢至极。   “你以为她还会帮你?”凌宗玉总算知道问题的结症出在哪儿了。   常良玥几乎尖叫出来:“元绪!”虽然她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但是自己心里知道,和被人直接戳破点明,是完全不同的。她心里一阵恼火,不明白元绪为何要说出来,当着下人的面给自己难堪!   凌宗玉恍若未闻,他继续说:“阿月认为我和我那两个庶弟庶妹关系如何?”   常良玥愤愤扭头,凌宗玉自问自答:“不好。可是那又如何,爹娘走后,我还是容下了他们俩。我顾及着那点微末的血缘,阿月你却不会,他们惹火了你,所以我把他们俩废了。”   常良玥怒火中烧:“所以你今日是想说,都是我的错,是我怂恿你伤害自己的同胞弟妹,你后悔了?!”   凌宗玉目光温和地包裹着她:“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我与这对弟妹的关系,恰如你与常六娘的关系。我身为兄长,有一份不得不担起的责任,所以若非必要,我不会对他们下手,直到他们的爪子伸到了阿月跟前。”   常良玥愣了半晌,松开了拳头,沉默了。   凌宗玉想要陈述的道理很简单,常六娘或许忍得了你常良玥,因为你毕竟与她沾亲带故,可她的丈夫却没有这个顾虑,一旦惹恼了后者,你与常六娘关系亲厚也便罢了,偏偏并不如意,你凭什么以为人家就会帮你,而不是自己的丈夫?   最重要的还是,凌宗玉并不认为,一个口不能言的女子,能逃出家族控制远远遁走,今时今日更成为了李三口中说都说不得的“贵人”,这样一个人,会是妻子口中善良到没有原则,软弱又无能之辈。   凌宗玉一番劝诫,到底起了作用,常良玥终于不坚持着留在京城,她随着丈夫出了城门,上了马车,马夫一挥鞭子,马车飞驰,尘土飞扬。   她掀开帘子探头望着外面,直到渐行渐远,巍峨雄浑的城门被掀起的尘土淹没在视线之外,她久久回不了神,满心的不甘,化作怅然迷茫,像是被抽掉了灵魂一般,瘫坐在马车内,眼神直勾勾地望着车顶。   或许,还有被她刻意忽略掉的悔恨。 ☆、大结局   是夜,东宫之内。   乔裴看完下属送来的密报,嘴角扬起一抹嘲讽,可惜了,正这时,常宝兮走了进来,看到乔裴手中的纸条,随意问道:“少非你在看什么?”   乔裴随手把这块不到巴掌大的纸条捏成粉尘,笑眯眯地走过去,轻搂着她的腰:“没什么,一个小人物罢了,阿宝想知道?”   “谁啊?”   “常良玥,我记得阿宝小时候救过她一次,一个白眼狼罢了,阿宝莫放在心上,她现在怕是后悔不已呢。”   常宝兮慢吞吞地啃着水果,不以为意:“你做了什么?算了,我不问了,留条命就是了,本来和我也没多大干系。当初救她也就是顺手而为,何况最后我也没什么事。”   乔裴闻言唇角微微翘起:“放心,我不会弄死她的。”   常宝兮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半晌,摇摇头:“随你。”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常良玥是和平王站一条船上的吧?如果犯了什么事,少非用不着顾及我,反正我也没上常家的族谱。”说着她耸了耸肩,常家人犯了事,和她又有何关系呢?   族谱上根本找不到她的名字╮(╯_╰)╭   在这个年代,族谱的意义不可谓不大,甚至比官方的登记簿更具认可度。常家落魄了仍自诩世家,常宝兮若一口咬定自己不是常家血脉,常家人亦无从反驳,毕竟这是个还没有DNA鉴定的时代,更不幸的是,滴血认亲的论调早已被澄清有误。   “阿宝真的不在意?”乔裴自认对阿宝十分了解,阿宝是个心软的人,对素不相识的病人已是如此,有血缘牵绊的亲人只会更加。   “差不多吧。虽然常家对我的态度不算好,但是物质上却没亏待我,只不过,常瑜昇父子俩竟然想把我卖出去给人做妾,着实有些不爽快。”常宝兮说着,气哼哼地把啃完的水果核扔给乔裴,“我这么厉害,他们也太蠢了,一个未来的太医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区区知府和知丞!”   乔裴眼神一沉:“阿宝知道此事?”他派去保护阿宝的人告诉了他常家人的打算,他却没有想到,阿宝当时身边没有半个人手,竟然也知道了这件事。   常宝兮惊奇道:“咦?少非怎么知道?莫非你那时便在我身边安插了探子?”   乔裴熟练地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只是担心阿宝受欺负嘛,对不起。”   “……话说回来,我一直觉得令华出现的时机有些太过巧合,你说吧,她是不是你的人?”   “不,我是阿宝的人。”   “……少给我打马虎眼,快说。”   乔裴坦陈:“好吧。祝颜华是我派去的,她和龚远的性质类似,一个在暗,一个在明。”   “这么说,令华也是巡抚?”常宝兮睁大眼,赞叹道,“真厉害!”   “阿宝知道龚远是巡抚?”不过,阿宝的关注点在于自己被人看轻了?   常宝兮白了他一眼,突然道:“早就猜到了。唔,龚家的小少爷阿秀,我记得他似乎很喜欢少非?”   乔裴:“有这回事?”   “不和你说这个了。”常宝兮睨了他一下,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拉住他的袖子,语气十分认真的对他道,“少非,你派人把常宝兮在甲等考核中取得优异成绩的消息带去云州府,哼,我要好好气气他们。”   乔裴喜滋滋地瞅着难得幼稚一回的阿宝,顺从地点头:“好,保证完成阿宝交代的任务!只要说这一件事吗?”比如,常家人若是知道阿宝如今的身份,恐怕要悔的肠子都青了。   常宝兮却摇摇头,她就是想膈应一下那对父子,可没想给自己招个麻烦来:“不了,就按我刚才说的。”   乔裴:“阿宝在意的是,自己被看轻了?”   “没错。”常宝兮理直气壮。   乔裴:“……”他突然有些理解皇姐和自己说话时的心情了。   常宝兮微扬下巴,她就想让这两人一边悔恨,一边又拉不下脸来京城向她示弱。她太了解常家人了,她若有心拿捏好这个度,就有把握让常晋豪和常瑜昇日后每每想起她,都如鲠在喉╭(╯^╰)╮   至于其他人,常宝兮不放心上。   常老太太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常良瑛头上,高氏把目光投注在常良瑾身上,其他两房与她本就无瓜葛,这些人都不会太在意此事。常宝兮的目标由始至终只有常晋豪和常瑜昇,无心牵扯其余人入内。   十月初九,大雪下了一整夜,地上铺了层厚厚的雪花,踩上去嘎吱作响,入目之处,漫天银装素裹,朝阳徐徐升起,灿金色霞光铺天盖地,纯洁美好,蔚为壮观。   伴着灿烂的朝阳,华美宫殿内一声啼哭响彻云霄,下一刻,皇城钟声震天,街上来来往往百姓商队纷纷不明所以地望向皇宫的方向,不久便传出消息,太子妃产下女婴,皇帝当即下令封作长公主,并下令大赦天下,举国欢庆!   云州府常家,一家子团团圆圆坐在圆桌前,气氛却有些僵冷。   “好了,你们父子俩,板着个脸作甚?”常老太太抬眼看了下常晋豪和常瑜昇,用淡淡的口吻道,“遭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常家不高兴本朝多了位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常老太太不知道,她口中尊贵的长公主,论血缘,还是她的曾外孙女。   常晋豪沉着脸,勉强扯出笑:“是,母亲,我知道了。”   常瑜昇紧抿唇,默不作声地点头。   三房常良珍和常良珠姐妹的母亲程氏,低着头略略勾了勾嘴角,暗骂一声:活该!她早年就道今时不同往日,六娘的医术天分如此之好,即便口齿不清,也未尝不能走出一条大道来,不信哪个走出去喊一声“医者,贱也!”,且看看众人是会心一笑,还是扑上来把这个脑子拎不清的暴揍一顿。   偏生老太太硬生生犟着脾气,大房两个又活脱脱老太太和仙逝老太爷的翻版,满脑子还是前朝那一套,若不是常三生拖硬拽,程氏那小暴脾气,恨不得冲上去对着大房两个耳朵边吼几句:前朝都灭亡了好么,醒醒吧!   大房一家的脸色沉了多久,程氏的心情就灿烂了多久,可惜高氏没几日就恢复了平静,成天把常良瑾揽在身侧,常老太太对常良瑛的态度愈发和善慈爱。唯独常晋豪和常瑜昇,从一月下旬知道常宝兮入了太医院起,心情一直处在低谷,性情越发阴沉古怪。   常晋豪程氏还能理解,反正这人自从被巡抚撤了官,脸色就没好看过,常瑜昇的态度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当初巡抚来了趟云州,常晋豪想把嫡女送给死了妻子的知府做妾的事整个常家都传遍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家里的人看他的眼神极其怪异,几个小娘子纷纷避着这个大伯走。   至于常晋豪解释的什么知府见过六娘一面后惊为天人,以为是亡妻转世回来找自己了,以致夜夜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经过多番询问才找上了他。   对于这番话,连常老太太都没给他好脸色,老太太最恨男子纳妾,看她对四房一家的态度就明了了,常四是当年老太爷的小妾容氏所出,年纪明明比常三大,却硬是被她排到了常三后头,老太太要让自己所有的儿子都压着这个卑贱的庶子。   什么鹣鲽情深,思念亡妻,都是扯淡!知府的后院是空荡荡的,外头不知道养了多少外室,哪个生了种就偷偷抬进后院,没几年就暴毙,不然他膝下那些个儿女都是哪儿来的?他死了二十多年化成骨灰的亡妻生的吗?   知府好色整个云州府城众所周知,也亏得常晋豪能睁眼说瞎话,昧着良心扯上转世亡妻这论调。   常家某些事情简直刷新了程氏的三观,常三在一旁听着,不免有些脸红尴尬,他也没想到,当初那个沉稳可靠的兄长,如今变成了这般唯利是图、自私自利的模样。   事后,程氏对常三道:“嘿你说,当初六娘那事,大郎莫不是也打了什么小算盘?不然他作甚气成这样!”   常三被妻子的话吓得眼皮一跳,连连拉住她:“这话可不能乱说,省的母亲听到了,又要发怒了。”   程氏撇撇嘴啧了一声,倒也不再说什么。   光阴如梭,一晃五年过去了,新帝登基整整四年。皇长女生性聪颖好学,小小年纪已可窥见其胸襟豁达而志向远大,常伴于皇帝身侧听政,多次为太傅称赞既具仁心亦不乏果断,皇帝于昨日早朝之上,已宣旨钦定皇长女为太女,即日入主东宫。   自宫外刚刚赶回来的皇后,一边推开迎面抱过来的皇帝,一边问道:“我的宝贝女儿呢?你把她藏哪儿了?”   乔裴这些年愈发幼稚起来,女儿两岁的时候,还故意把女儿扔进东宫,然后告诉她女儿去太傅家苦读,最近就不回宫了。常宝兮听到这话,当即就想把这家伙也一并扔出宫去。   找了一遍没找着,常宝兮揪着乔裴的衣襟质问道:“快说!我家宝贝呢?”   乔裴:“你的宝贝不就在你跟前么?”   常宝兮极不给面子地白了他一眼:“我说的是我女儿,才不是你呢。”   乔裴气哼哼的,扭过脸赌气不看她:“那家伙被我扔去东宫了。”   “少非你怎么又把昭儿送东宫去了!”常宝兮一脸“你咋辣么幼稚”的表情看着乔裴。   “阿宝不知道么?”乔裴得意地抱胸,“你女儿现在是皇太女,就应该住在东宫。再说她都这么大了,哪还有和父皇母后住在一起的道理。”那丫头着实异常碍眼 ̄へ ̄   说完,乔裴偷偷瞅了眼阿宝,发现阿宝异常冷静,心中顿生不安!   “哦,这样啊。”常宝兮点头,转身说,“那我去抱我的小宝贝了。”   “等等!”乔裴连忙拽住她的袖子,瞪眼,“阿宝你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小宝贝了?”莫非是手下里那几个多事的,又给他的阿宝送了什么丑不拉几的秃毛野兽幼崽?他干脆弄死这群家伙,重新□□一批手下好了。   常宝兮扭头高冷地瞥着他:“你小儿子啊,你忘了?华儿才刚满周岁,正是需要我照顾的时候,今晚你一个人睡吧,我要去陪我的小宝贝了。”   乔裴傻眼了。他差点忘了,宫里还有一个争宠的小屁孩,比起乔昭那个能跑会说的女儿,除了肚子饿了会嚎两声,平时不发出半点声响的小儿砸,存在感实在是太渺小了,以至于乔裴都没将他放在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乔:好气哟QAQ 阿宝:让你欺负我女儿。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